请求回避

朱幸福

接到民庭王法官的电话，他让我明天上午参加一桩民事案件的陪审，我正好没啥急事，就应了下来。第二天上午，我提前10分钟到了法庭，先看了起诉书副本，知道是一个借款纠纷的案子：三名原告先后借款200多万元给被告，被告没有钱归还，原告将其告上了法庭。

在王法官核对当事人身份时，我发现原告和被告都是我的熟人。我犹豫着问：“我是否需要申请回避此案？”虽然原告和被告听完合议庭组人员名单后都说不用申请回避，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小声地征求王法官的意见：“原告和被告我都熟悉，有的是朋友，有的还沾点亲，我要不要回避呀？”王法官问：“是至亲吗？”我摇摇头：“不是，就是以前打过交道。”王法官释然道：“那有什么关系啊！我们县城小，拉扯起来大家可能都是亲戚，真要都回避，我们还不开庭了？再说了，你现在提出回避，我到哪儿找个陪审员来替你？”

没办法，我只得继续陪审。

原告一陈述道：“我是2011年8月19日借给被告40万元现金的，借条上约定利息1分，从2020年开始他就没有给我利息了。”

王法官开始查证这一笔借款的相关事实，我的思绪却突然飘回了过去：2011年8月，我的孩子上大学后，陪读的老婆闲了下来，一家三口全靠我的工资维持生活，日子有点艰难。老婆就想在学校附近的街口摆个冰柜，卖点冷饮和学生用品以补贴家用。但开个小店至少要2万元，家里积蓄不够，我便决定向大表叔借1万元。大表叔是我的远房表叔，他和大表婶都在学校教书，应该有些积蓄。可我一提出借钱，大表婶就抢先开了腔：“真是不巧，我家一个亲戚的公司刚上了个新项目，把我家的钱全借去了，我们还帮他担保了贷款，现在我们每个月只剩1000元生活费。”我起身走时，听到了大表婶数落大表叔的声音：“你头脑有屎啊？他一个月工资不到2000元，一家三口过日子都不够，你借给他1万元，他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还？”

王法官说：“原告二陈述。”

原告二陈述道：“我借给被告60万元，是2014年4月5日从信用社转账的，利息他只付到2019年底。”

2014年4月？我的思绪又回到了过去：那时，我刚从农村调进县城，买了一套80多平方米的商品房，首付20万元，公积金贷款20万元，但装修费还缺3万多元，我就想到了堂哥。堂哥是做工程的，听说我要借钱装修，就劝我说：“房子简单搞一下，能住就行，再好的装修也会过时的。我刚接了个工程，垫资200多万元，甲方一分钱没给，马上要过端午节了，我正在为农民工的工资发愁呢。”听了堂哥的话，我只把厨房、卫生间简单装了下就搬进去住了。

王法官说：“原告三陈述。”

原告三说：“我借给被告100万元，时间是2018年9月27日，从农行转账的。借条上约定利息1分，不算高，我们都是亲戚，利息我一分没拿，我现在全部家当都在他那儿。”原告三说着，几乎哭了起来。

2018年？那可是我的伤心之年。那年年初，妻子被查出癌症晚期，我带着她四处奔波求医。虽然国家已经有了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大病能报销，但因为在外省，每次住院费用都要自己垫付，少则10万元，多则30万元。记得她做第二次开颅手术时，我只凑到了10万元，想向在外地打工的堂妹借10万元。堂妹接了电话，听说我要借10万元，立刻开启了诉苦模式：“你也知道我们夫妻俩都没念多少书，一直在外面打工，工作累，工资还低，孩子在外地读书花费也大。一家人仅仅能糊个嘴，到现在连个窝（房子）都没有。孩子马上要高考了，我们正为他上大学的费用头疼呢。”堂妹说得似乎比我还要穷，我赶紧挂断了电话。后来，一个开酒店的初中同学听说我妻子生病了，专门给我送来了10万元。当然，医药费报销之后，我第一时间将钱还给了他……

“被告，你对于三位原告起诉的事实有没有异议？”王法官的话再次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我的目光又聚焦到法庭上。

“没有异议！”被告说，“但我想说明一下，我不是故意赖账，确实是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资金暂时困难。等疫情过去，我的生意恢復了，还清欠款应该没有问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希望原告能给我一点时间。”

王法官还在继续审理，而我的心情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来，思绪老是在往事中飞，估计是当不好陪审员了。于是，我站了起来，说：“真对不起，王法官，我申请回避此案！”

王法官听了，脸立刻拉得老长：“你开什么玩笑？我这庭刚开到一半，你就申请回避，还怎么往下开？”

我满脸通红，语无伦次地说：“实在对不起各位，因为原告一是我的大表叔，原告二是我的堂哥，原告三是我的堂妹，被告也是我多年的好朋友。2018年，我妻子看病缺钱，被告主动借给我10万元，我相信他不会故意赖账。但为了此案能得到公正的审理，我必须请求回避。”

王法官无奈地说：“那好吧，尊重你的选择。我们法院有100名陪审员，大不了我重走一遍程序，你回不回避都不会影响本案的判决结果。”

后来，这个案子判了：三位原告胜诉，被告败诉。被告宣布破产，财产被法院保全并拍卖了100万元，按比例还清了三位原告各一半的债务，剩下的债务无从追偿……

新冠肺炎疫情过去了，当年的被告也与过去彻底告别。随着国家经济的复苏，他重新振作起来，准备先打工求生存，积累资金后再做生意求发展。他要让全家人都过上美好的生活。

他能够再次成功吗？也许读者你不信，我也不信，但他自己肯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