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权运动先驱苏珊·安东尼的败与胜

付杰

2020年8月17日，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的美国时任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宣布，将于次日赦免苏珊·布朗奈尔·安东尼。很多人可能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无论是在美国还是世界女性运动史上，苏珊·安东尼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可以说是美国首位伟大的女性政治家，也被认为是“美国女权运动第一人”。她是第一位被刻在美国硬币上的女性。然而，这位倡导民权、力行平等的伟大女性，在她的时代不仅遭遇冷嘲热讽和层层阻力，甚至还被告上了法庭，接受法官和民众的双重审判。

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教师

1776年7月4日第二届大陆会议于费城发表的《独立宣言》、美国独立战争胜利之后制宪会议于1787年制定和通过的世界上第一部成文宪法、有“第二次制宪”之称的第14修正案第1款，都强调了人人平等的法律地位。

然而，再“丰满”的宪法条文也掩盖不了“骨感”的实施状况：女性被视为“二等公民”，严重依附于父权和夫权，没有独立财产和财产继承权，对自己的孩子也没有监护权，甚至有的州还规定女性不能出庭作证，也不能接受大学教育，不能从事政治事务。当然，也不享有投票这一表达个人主张的基本政治权利。

苏珊·安东尼就生活在这种社会环境下。1820年2月15日，她出生于马萨诸塞州亚当斯镇，排行老二。幸运的是，苏珊的家庭环境极为开明，她的父亲是一位成功的棉纺织商人，母亲是早期的女权主义者，参加了1848年8月在纽约州罗切斯特召开的女权大会。苏珊的父母都是态度鲜明的废奴主义者，宣称自家工厂不再采购奴隶工人生产的棉花。正如苏联著名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所说，“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教师”，父母的观念和行为对苏珊的成长无疑产生了重要影响。在女性鲜少接受教育的时代环境下，她很小就被父亲送到了学校，3岁时已经学会了读书识字。

1826年7月，安东尼一家搬到了纽约州的巴特恩维里。为了让孩子们接受更好的教育，苏珊的父亲索性建了一所学校，不仅自己担任教师，还延聘良师，尤其是有位叫玛丽·帕金斯的女教师，为这所学校带来了崭新的教学方法和丰富的学习课程，展现了一位进步女性的鲜活形象，对苏珊产生了重要影响。

苏珊从1838年开始从事教学工作。尽管表现优秀，她却发现自己的工资仅有男性的四分之一，这让她愤愤不平。在一次教工联席会议上，她做了一段主张男女同工同酬的简短发言。在当时的社会氛围下，女性在公开场合发言仍是一种有失体面的行为，更何况她还对传统的性别运作制度提出抗议，要求性别平等，这一举动令与会者震惊不已。不过严格来说，苏珊此时还算不上真正的女性主义者和妇女参政论者。

成为女性主义者

1848年7月19日，塞内卡瀑布会议在纽约州的一个农场小镇召开，组织者为著名的女权主义运动家伊丽莎白·坎迪·斯坦顿和被后人尊称为“女权运动之母”的卢克丽霞·莫特。这次会议通过了《情感宣言》，也即《美国妇女独立宣言》，宣言戏仿《独立宣言》，倡导男女平等，要求女性选举权。塞内卡瀑布会议是美国女性运动史上的第一次重要会议，也被很多历史学家认为是美国女权运动的开端。这场会议当时遭到了很多嘲讽和攻讦，但苏珊读到这些报道时，不禁为这些女性开天辟地的勇敢行为所鼓舞。

1851年，苏珊终于见到了女权运动的传奇人物斯坦顿夫人，两人一见如故，从而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紧密合作，将美国的女权运动推向一波又一波高潮。需要说明的是，在美国女权运动第一次浪潮期间，禁酒运动、废奴运动与女权运动深度绑定，女权主义者们将这三个目标作为共同的努力方向。苏珊前期的工作重点主要在禁酒运动和废奴运动上，她和斯坦顿组织了美国第一个妇女州级禁酒协会，并曾作为罗切斯特（美国纽约州城市）“禁酒之女”组织的代表，前往奥尔巴尼（美国纽约州首府）参加“禁酒之子”组织的全国会议。苏珊在会上的大胆发言却遭到了男性同道者的嘲讽：“你们这些女性并不是被邀请来发言的，而是来认真聆听、好好学习的。”

尽管为了同样的目标而奋斗，女性却得不到男性的平等对待和真正尊重，苏珊开始深入思考女性的地位与困境。1852年9月，她第一次参加了在纽约州锡拉丘兹召开的妇女权利大会，与国内众多著名的女权主义者密切交谈。这次会议使得苏珊的活动重点发生了转向，女性选举权成为她最重要的工作。此后的十多年，苏珊积极献身女权运动，辗转各地为女性的投票权发表公开演讲，勇敢面对男性的抵制和公众的不解。

1868年1月，苏珊和斯坦顿共同创办了女权运动的“机关刊物”《革命》，这份杂志的口号为：“真正的共和国，男性有男性的权利，一分也不能多；女性有女性的权利，一分也不能少。”内容则主要关于女性和黑人的选举权，以及男女同工同酬、女性婚姻自由等。

1869年，苏珊和斯坦顿这对黄金搭档创立了全国妇女选举权协会（NWSA），有组织地为女性选举权展开斗争，她们的奋斗目标也上升到了更高的层次：修改美国宪法，将女性的选举权以根本大法的形式确立下来。

女人是公民，亦是选民

1872年11月5日，苏珊在罗切斯特参与总统选举投票。由于美国选举法不允许女性投票，两周后苏珊被逮捕，以明知没有选举权而非法投票的罪名被起诉。在法庭审判的前几个月，苏珊进行巡回演讲，争取无罪判决以反击不合理的选举法。然而，当时只有男性才有资格担任陪审员，试图改变他们的立场谈何容易？

值得一提的是，苏珊除了是著名的女权主义者，还是出色的演讲家，她曾在网络上被选入历史上的“世界十大演讲家”，是唯一入选的女性。1873年春天，苏珊发表了著名演讲《美国公民投票是犯罪吗》。在这篇演讲中，她运用多种修辞，情感充沛、逻辑清晰地阐明了女性投票权的正当性和当前法律的荒谬性。

1873年6月，纽约州安大略县的法院开庭审理此案，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沃德·亨特监督审理。前文说过，很多人没有听过苏珊·安东尼的名字，这个说法未必准确，很可能她是我们最熟悉的美国人之一，因为她的光辉事迹曾被写进我国八年级语文课本中，文章引用了她掷地有声的抗辩（虽然不乏艺术加工色彩）：“有罪？难道努力推翻你们男人加在我们女人身上的奴役，是有罪？难道让你们明白我们的母亲对这个国家来说同男人一样重要，也有罪？难道努力提高妇女地位让你们男人自豪地看着自己妻子的公众意识在提高，还是有罪？但是，尊敬的法官大人，难道违背美利坚合众国的宪法是无罪的？宪法中说，任何人不得被剥夺在法律面前的平等权利。平等权利！难道，只让你们男人拥有制定法律的权利、拥有选举你们自己代表的权利、拥有只让儿子接受高等教育的权利，难道我们女人不能也拥有平等的权利？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男人，已经成为自己母亲和妻子的奴隶主！”

苏珊的这段发言雄辩有力，但依然无法动摇亨特大法官的固有观念，他对女权主义运动一直抱有敌意。庭审之后，他指示陪审团认定苏珊有罪，并处以100美元的罚金。苏珊坚决表示：“我决不会为你们不公正的处罚付一美元。”法院最后也不了了之，没有采取强制执行措施。

“失败是不可能的”

经历过诸多大风大浪的考验，苏珊已经成为美国女权主义运动的领袖人物，她在职业生涯后期仍然为女性权利不懈斗争。1890年，她创立了全美妇女选举权协会（NAWSA）。除了行动方面，她还与他人合作出版了《妇女选举权历史》，将女性选举权的来龙去脉、斗争成果等落地为可永久保留的文字与理论。

1900年，苏珊正式退休，居住在自己喜爱的罗切斯特，但她依然时刻关注着女性主义运动。她曾被问及所有女性是否能够实现选举权，她说道：“这一时刻会到来的，但我应该等不到了……这是不可避免的。就像我们不能永远地奴役黑人一样，我们也不能永远地剥夺一半人民的自治权。这不会被解放奴隶的同一股力量完成，但这将会被完成的，并且我相信将被下一代人完成。”1906年2月15日，她在自己的86岁生日宴上发表了最后一次演讲，留下了著名的预言：“失败是不可能的。”一个月后，苏珊·安东尼因心脏病和肺炎与世长辞。

苏珊的预言应验了。1920年8月26日，美国通过了宪法第十九修正案：“合众国或任何州不得以性别为由否认或剥夺合众国公民的投票权。”终于，女性的选举权被写进了宪法，这是美国女权运动的里程碑式胜利。而这条修正案的文字，就是苏珊在生前撰寫的，因此第十九修正案还有一个非正式的名字：“苏珊·安东尼修正案”。

（张月摘自《世界博览》2023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