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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水》的魅力
——评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宝水》

2024-05-16周艳丽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大英胡子村干部

周艳丽

(安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0)

“70后”女作家乔叶的长篇小说《宝水》,2022年一经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就引起了读者和评论界的广泛关注,并获得了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这部以书写新时期新农村发展变化为主题的小说,被文学界称之为是“70后”作家的突围之作,是中国式现代化乡土文学的力作[1]。

若严格按大众阅读审美去界定这部小说,似乎还不能够完全吻合。因为大多数小说都是以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和引人入胜立脚的。这部小说缺少跌宕和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有散文或诗化倾向。令人不解的是,就是这样一部不太符合传统审美标准的小说,却反而讨喜了读者,得到了读者和评论界的广泛认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可否这样认为,当今读者已经看厌了大多数小说的纷繁复杂、高潮迭起,故事情节光怪陆离、跌宕起伏等,突然出现了这么一部将农村的四季写得分明,将农民的生活写得细致入微,不急不缓,有张有弛,有板有眼的作品,却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我想恰恰是新型农村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随常百姓生活才是人们最感兴趣和最想了解的,这也是《宝水》的魅力所在。

一、 篇章结构简洁明了,让人一目了然

《宝水》的故事一点也不复杂,写的是位于太行山深处的一个叫宝水的村庄。像大多数中国现代农村一样,宝水也在经历着一个由传统农村向以文化旅游为特色的新型农村的转变中。而这种转变又不是急风骤雨式的,而是发生在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中,发生在农村人的开门七件事中,是新农村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像普通农村人过日子一样,没有大起大落,也没有惊天动地,就是普通百姓随常的日子、平淡的生活。正是在这一点一滴看似无却又有的变化中,被受严重失眠症困扰、为治愈失眠症提前退休的媒体人地青萍遇到了。看似无心,实则有意。作品写的就是地青萍在宝水村居住的一年中,亲眼所看、亲身体验、亲自感悟到的,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中宝水村的流水生活。将一个新时代新农村丰富而深刻的嬗变,呈现在了读者的面前。

30多万字的一部著作,总共分了4章,这4章不是按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高高低低划分的,而是像农村人过日子要经历春夏秋冬一样,按一年的四季来划分。第一章《冬——春》,正像大自然会走过春夏秋冬一样,冬季的时候,地青萍因为失眠无法治愈,提前退休去了好朋友老原的家乡宝水村。为什么要选择宝水村呢?因从小在农村长大,对农村有着深厚的情感,她不仅喜欢农村的麦香草香,就连“大粪”那种别人难以容忍的味道,地青萍都能适应。于是,地青萍来到宝水村,一个和她自己生活过的福田庄很相似的山村。在替老原管理民宿的过程中,她自然也参与了《敬仓神》《吃懒龙》《挖茵陈》等活动,感受了悠、乱、扯云话等地方特有的话语,结识了大英、九奶等宝水村的一概人等。表面上,第一章30小节,每一节似乎只是作者将发生的事情按时间顺序写下来了,并无太大联系,仔细回味就会发现,节与节之间仿佛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却并不突兀。于是就在那个冬季里有《肥水不流外人田》《敲瓷砖》《开大会》等故事发生。在此,我们也认识了《大英家》的大英和《九奶家》的九奶等人,还了解了宝水人所说的《扯云话》《愿语》等农村的一些风俗人情。冬季是个万物萧瑟的季节,又恰恰是孕育新生命的好时节,春天已经到了,距夏天还会远吗?于是有了第二章《春——夏》,夏在四季中应该说是一个万物茁壮生长,充满生机、充满希望和活力的季节,发生在春夏之间的事情,看似弱小却蕴含着生机和力量。于是就有了《豆家事》《玉兰吾妻》《梀花开,吃碾馔》《捋槐花》《衣锦还乡》《上梁》等从春走向夏时宝水村所发生的事。第三章《夏——秋》,秋天是成熟和收获的季节,一切都充满了喜庆和欢乐,所以就有了《人身小天地》《不受罪咋享福》《过命交情》《送行宴》《万柿如意》《大地色》等林林总总。第四章则是《秋——冬》,冬的关键节点在于一个“藏”字,为下一年春的孕育,搭好桥铺好路。这一章主要以宝水村灵魂式的人物九奶下葬为主线。就有了宝水村灵魂人物九奶的去世。有了《丢魂儿》《咱回家吧》《神针》《野菊花》《酸黄菜》《流水盛宴》《过小年》等故事和为九奶送行的《喜丧》《暖土》等。整个篇章前后照应,开篇从正月十七宝水村要将请来的祖宗和神灵送走为起始,称之为“落灯”,而篇终却到了这一年的大年三十,宝水村按照当地的风俗,要接祖宗和神灵回家过年,称之为“点灯”。“落灯”始,“点灯”终,恰恰是一个轮回。而新型农村的发展正像在四季中孕育一样,岁岁年年,周而复始。

二、 写活了新农村中的乡土人物

如果说,一部小说一定要确立一个主人公的话,那《宝水》中的主人公是谁呢?细算下,《宝水》中出现的人物林林总总有几十位之多,最主要的人物有宝水村的村支书大英、妇女主任秀梅、会计张有富、团委书记小曹曹建华等;有村子里的文化人村医徐先儿和风水先生赵先儿;有普通村民张大包、老安夫妇、豆哥与豆嫂、七成与香梅两口子、小曹的堂兄大曹曹建业、大英的儿子鹏程和儿媳雪梅,还有德高望重的老人九奶等,此外,还有从宝水村走出去的老原和发达了的赵顺等;“外来者”——有媒体人地青萍和乡建专家孟胡子、在宝水附近山沟租地养鸡的马菲亚两口子以及来宝水实习的大学生肖睿和周宁等等。

这一众人等到底谁是主人公呢?地青萍?大英?孟胡子?杨镇长?老原?抑或是九奶?似乎从整体去看,这些人物都是主人公,就个体而言,这些人又都不是主人公。他们在整个故事中都出现过,但又时常有缺场。故事从前到后,惟一全程在场的只有地青萍一人,但在整个宝水村她似乎又不是真正能担纲的主角。如果硬要给《宝水》这部著作找一个主人公,无疑宝水村就是这部作品真正的主人公。这主角不仅有我们以上所提到的人物,还有宝水村的四时喜乐、猪马牛羊和春夏秋冬等的四季更替。是他们集体撑起了整个宝水村的故事,撑起了《宝水》这部著作。尽管没法确定真正意义上的主人公,但有几个关键性的人物在《宝水》这部著作中还是起扛鼎作用的。

地青萍是个饱受失眠症折磨,刚刚失去丈夫不久的一位中年知识女性。她的童年也是在农村度过的,所以,对于乡村她怀有浓厚的情愫。而童年记忆中的村庄福田庄给她留下的并不全是美好的回忆,反而因为农村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给她在城里的家庭带来了很大的困扰,父亲就是因为受这种关系的影响失去生命的,使她的家庭处于残缺之中。为此,她恨上了自己很崇拜的奶奶和培育过自己成长的福田庄。对于农村对于农村人,地青萍一直处于爱恨交织之中。正因为处于这样的情感之中,她对于乡村的态度也是既想亲近,又想躲开,自始至终都有很强的疏离感。渴望接近它,成为它之中的一员,又希望远离它,担心变成它中的一员。

是的,无论看起来多么像村里人,这些细枝末节总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外人。

终究是个外人。

果然是个外人。

幸好是个外人。[2](P143)

正因为对于乡村有一种“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爱恨情仇,所以,她心里明白,自己的失眠症也只有乡村能够治愈,因为她童年生活过的福田庄已经被拆得面目全非,她来到了宝水村。在此后的一年中,她不仅参与和见证了宝水村的各种变化,同时,对于她自己的家乡福田庄也有了不同以往的认识,对于奶奶的积怨也在一点点消解。在宝水村居住的这一年之中,她不仅见证了当代乡村生活新与旧的碰撞和交融,也使自己获得了新生和蜕变。

大英,是宝水村的党支部书记,是宝水村的领头羊、带头人,是当代新农村干部的典型。在宝水村由传统村落向以文化旅游为特色的新型农村转型中起着关键的作用。应该说宝水村能成功转型,成为网红打卡地,跟有大英这样一位带头人是分不开的。大英泼辣、能干、善良、正直,有大情怀,既有服务意识也有奉献精神,还能认清自己,给自己准确定位。同时,她还很精明、狡黠、圆滑,很善于在各种利益层面间斡旋。大英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她十分懂得农村和农民,处理问题能够站在农村和农民的立场,设身处地地为农民着想,能巧妙地化解农村中的各种矛盾。但身上也不乏一些农村保守和落后的旧观念,旧观念主要表现在她对于儿媳雪梅学画的态度上。大英是直接从村小组长一下子提到村党支部书记这个位置上的,也算是坐着火箭往上升的村干部,对此,她自己却没一点骄傲自满,能正确认识自己:“升啥升,一升不如半斗。农村的官儿算个官儿?像咱这,有名声是个村干部,说到底也是平头老百姓。”大英知道她当村干部已经不是拉票贿选,好处多多,人人都争着抢着想干的时代了。“留下的净是些老弱病残。村干部已经没人眼红了。再后来农业税也不用再交了,村里也没了提留款,计划生育也不再成个事儿,村干部也就没了一点儿掐人的实惠,只剩下了讨人嫌……”[2](P33)即使这样,大英干起工作也是毫不含糊,仍然丁是丁,卯是卯。大英心里明白,要想当好村干部,就得立场坚定,旗帜鲜明,秉公办事,一碗水端平,还得有奉献精神。大英最可贵之处在于,她当村支书不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是心里有想法,行动有章法。她心中有一个执念,就是要把宝水村的根留下,大英明白只有留住了宝水村的根,才能留住宝水村的人。即使在宝水村“男男女女青壮年,生出小的老人儿去带,反正是,胳膊腿儿全的,能动弹的,有办法的,都往城里跑”[2](P33)的情况下,大英还在想尽一切办法,想把宝水村的人从城市里拽回来。因此,无论别人出多少钱,她都不把村子里面“五搂粗,八百年”的老祖槐卖了。大英知道老祖槐就是宝水村人的根,留住了老祖槐就留住了宝水村的根。正是有了这种情结,大英也有了建设好新农村的决心和力量。孟胡子之所以把宝水村作为新乡村建设的试点,看中的也是宝水村的领头人大英有大情怀。

最能体现大英在各种层面间斡旋的是赵顺回村盖房子那件事,按村子里规定,任何人不经村委会允许不准盖房子,偏偏赵先儿的儿子赵顺在城里发达了,想在村里翻建房子。赵顺因为有钱,曾经多次帮助过村里,要是论对村子里的贡献,大英不应该驳了赵顺的面子。但毕竟有村规民约在那里摆着,作为村支书的大英不该厚此薄彼。怕大英为难,赵顺就选了个大英外出考察的日子,开始翻建房子。等大英从外地回来,房子已经盖得差不多了。作为村支书的大英对此事又不能没个态度。于是,她就找到赵先儿,质问他为啥违犯规定,只是发了通脾气便不了了之。而对上级(杨镇长)的指责,大英却敢撒泼耍横:“反正不是该死的罪!哪家锅底不冒烟?没出人命就不算乱。你要是觉得真过不去,那等着你撤我。我跟你说,你就是撤了书记,我还是村长,我还有人民群众支持我,咋的?”[2](P257)表面上这么说,大英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在处理村民的问题上,知道哪轻哪重:“你们是公家人,能调来调去,我们这些人,当啥村长书记都是个活意思,今年不顶明年事,打根儿起就是村里人,一辈子都在这个村,往哪儿调去?哪儿也去不了。做官不做官不要紧,你先得好好为人。不好好为人,将来结下的疙瘩多了,走平路说不定就摔个嘴啃泥。”[2](P258)正因为大英懂得农村的人情世故,办事才不死板,既有立场也会变通,连杨镇长也十分欣赏像大英这样的农村干部:“我问,大英的能力算是强的吧。他沉吟片刻道,算是中上等吧。但人品好,这个没的说,这比能力重要。村干部,咱不要打江山的,就要守江山的。你要能力那么强的人干啥,要是能力强还人品差,那跟你闹事的花样也新,可难收服。”[2](P259)

另一位是乡建专家孟胡子,孟胡子是近些年在新农村建设中才出现的新人物形象。他和他的团队为新农村建设做规划搞建设,专门服务于农民,是推动新农村建设必不可少的外部力量。千万不能小看了这股力量,在新农村建设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是构建政府和新农村的中坚和桥梁。

孟胡子是带着乡村建设的项目来农村找落地的,经过千挑万选,看中了宝水村,他的主要任务是改造宝水村的民宿,为宝水村的整体建设和长远发展出谋划策。像这样的一个人物对于宝水村来说是十分关键和重要的,他若看不上宝水村,宝水村就成不了新农村建设的典型,也得不到政府的支持,没有政府的支持宝水村也不可能快速发展起来。因此,像孟胡子那样的乡土专家不仅需要有一定的专业知识和文化素养,还要懂得农村的人情世故,能和农村农民融为一体,同时,也得了解政府,能游刃于官场。乡建专家孟胡子就是这样一位既懂农村人情世故也了解官场上的种种规则。他游走在县政府、乡政府、村干部和村民之间,善于察言观色,他既明白新理念,也知道旧风俗,既熟谙政府运行规则也很接民间地气,是个典型的文化商人。就拿农村的随礼来说,孟胡子就很有一套自己的哲学:“不知怎么又说起秀梅的民宿过些天应‘好儿’的事儿来,便问他该怎么随礼。孟胡子道,我可不随。这些年,那么多村子,要是都随礼,那可有的随。第一个村子我老老实实随了礼,随时人家也挺高兴。后来发现随一家就得随百家,要不然就得罪人。他们本村人之间有远近亲疏爱恨情仇,随礼都有高低,可咱这外人不行,尤其是有工作关系的外人,必须一碗水端平。可家家都随碗碗端平也就等于零。打那起我才知道,人际关系这事,有厚有薄才能显得出来,你全加厚了一层,那就等于一点儿也没加,无用功。从此我总结了八个字:感情投入,经济绝缘。到哪个村我都不再随礼。我那儿备有红纸,回头写副贺联就成。”[2](P71)就这一番话,把孟胡子那种深谙农村人情世故,又狡黯圆滑的商人形象活脱脱地刻画了出来。孟胡子不仅知农村的旧礼俗,对于现今的官场也有他自己的行道:作为乡村建设方面的专家,开过太多的会,见过太多的领导,他能从众多的领导中,找到那位想干事,又能干成事的真正领导来,“要想在基层做成事,村民、村干部和主要上级领导缺一不可,尤其是主要上级领导。对,必须是主要上级领导。闵县长要还是副县长,我就还下不了决心。他当了县长,按常规下一步就能当书记,我前面这六年就能做得有连续性,就能踏实。”应该说,作为乡建专家,孟胡子可算是混得风声水起,如鱼得水,他既要地方政府扶持又不要地方政府干涉,既大权在握又不承担责任,能做到这一点,的确不容易,但孟胡子做到了,因为他深谙经营之道,他始终掌握着:当他的意见和村干部意见不一致时,听村干部的,当村干部和村民意见不一致时,听村民的。因为孟胡子明白,最终村子还是村民的。应该说,孟胡子既是一个文化商人,同时他也是美丽乡村的实践者和传统文化的守护者。

可以这么说,《宝水》中出现的许多人物,无论是否主角,只要出场,就被塑造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实事求是说,在如今的乡土文学写作中,我们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如此生动和丰满的形象了。

三、 叙事语言精准、细腻、恰当、富有意味

有人说,《宝水》写出了豫北新农村的根脉、筋骨和血肉,写活了豫北农村生活的真相和现实感[3]。而这一切靠的是作者乔叶精准、细腻、恰当、富有意味的语言来实现的。毫不夸张地说,《宝水》这部长篇小说,最大的魅力就在于作者扎实的语言叙事能力。在整部作品中,作者几乎把宝水的人、事、物全部写尽了。从生活日常、人际交往、风俗习惯、各种节日到四季轮回等;还有山川河流,花草树木,庄稼和鸟虫;包括宝水人说的家乡话和俚语全部都写到了,可以这么说,《宝水》所描绘的就是豫北新农村的生活画卷,不仅有很强的带入感,还有很强的现实感。而在对宝水村的人事物的叙述描写中,作者既能做到面面俱到,又各具特色,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由此可见作者叙事功底的深厚,驾驭语言能力的强大。

(1)着墨于自然景物和事物的细腻描写。在《宝水》这部著作中所呈现的乡村世界,是一个被丰富的“物”所环抱着的世界。从无生命的山川河流,犁耧锄耙等器物,到有生命的花草树木,猪马牛羊,作者都写到了。值得一提的是,在其他作品中,也有关于山川河流、花草树木的描写,但给人的感觉是为叙述故事作陪衬的。而《宝水》是将这些景物器物作为主角来描绘的。《宝水》第一章中有一节叫《早春花》,作者专门把宝水村所生长的开在早春的花如漆桃花、野杏花、山茱萸、灯台草、茵陈等拿出,不急不缓,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

跟着这批花最早萌显出来的还有灯台草,只是一个高,一个低,没人去看这低的。刚出土的灯台草贴着地皮,虽是草,却极像花,娇小玲珑,泛着娇娇嫩嫩的红。它还有一个名儿叫五朵云。幼时茎顶就生五叶,再长高些就歧出了五枝,枝上再开出黄中带绿的花,花下还有五叶。总之它的花叶是离不了五这个数,这应该就是五朵云的来由。五朵云虽好听,我却更喜欢叫它灯台草。小时候受过它的害。有一回采了一把玩,回家后肚子和腿又疼又痒,闹了两天才好。奶奶仔细询问,知道我碰的是它,就说,再碰就会烂肠子瞎眼睛。是毒草。按中医的说法,凡草皆是药,是药。不过常人都是不知其药性却易惹了毒性的,那还是躲着点儿吧。[2](P80—81)

写花花草草的内容,居然敢拿出一节三四千字的篇幅,也只有像乔叶这样的作家才敢。别说,由于作者观察细致,描写精微,细细读来,这些花花草草仿佛就在眼前,而农村的生活气息一下子也跃然纸上了。

除山川河流,一草一木写得细致入微外,就连城市里早已经退出历史舞台,农村人还在用于传递信息的大喇叭,作者也不怕浪费笔墨,好好地叙述了一番。

喇叭是一种特别威风且神秘的存在。只要耳朵还好用,这就是乡村里谁也躲不掉的声音,是可以在任何时刻入侵到各个角落的声音。里面传出的话似乎都是重要的话,说出的事似乎都是重要的事。谁家孩子考上学了,高中、中专、大专、大学都算,谁家要给孩子办满月酒,谁家要给老人过大寿,谁家要给亡人办三周年,更别说男婚女嫁,起房盖屋,都得通过大喇叭吆喝得全村皆知。还有那些涉及钱的事,交教育附加费、交电费、交什么提留款,买化肥………有时候也不说什么事,就是村长支书在里面训人,也不指名道姓,只是指桑骂槐。过后村民们会在私下里讨论他在骂谁,因为什么事。讨论得津津有味。[2](P78)

(2)人物刻画得生动、形象、逼真,真正做到了什么样的人就该说什么样的话。将宝水村的风俗习惯、人情世故和家长里短等日常琐事,用精确、细腻、恰当和富有意味的笔墨描绘出来,将一幅活色生香的农村生活画展现在读者面前。

有人说,文学的魅力取决于语言的艺术魅力。我们之所以说文学语言有艺术魅力,在于文学的语言不同于其他艺术语言,它有更强的张力,给人更大的想象空间。比如绘画可以用颜色或线条将绘画的魅力展现出来,音乐用音符将音乐的律动表现出来,而文学靠的就是语言,而语言的张力就在于它可以帮助人们展开想象的翅膀,使人们产生更加多情而丰富的联想。像《宝水》这样一部故事情节不是特别跌宕起伏的作品,能吸引着读者读下去,甚至能达到爱不释手,放不下的程度,完全靠的就是作者极具风趣幽默又十分接地气的语言。

大英在宝水村应该说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我”与之初次相识,自然会问到她是如何当上村支书的?这是个既绕不开又令人很好奇的问题。我问也不是直接问她何时当上村干部的,而是问她何时在村里“当家”的,千万别小看这“当家”两字,既显示了我入乡随俗,说的是当地百姓的家常话,又引出了大英当家一系列的话题:“千当家万当家,提起当家乱如麻。当个啥家?当谁的家?谁的家都不好当。虽是没几个人,是非却也不少,人心里也稠杠杠的。”[2](P32)为什么就轮到大英当家了呢?“十来年前,村干部还是个有人眼红的差使,后来村里的青壮年都跑出去打工,留下的净是老弱病残。再后来农业税也不用再交,村里也没了提留款,计划生育也不再成个事儿,村干部也就没了一点掐人的实惠,只剩下了讨人嫌,这才轮到了她。”[2](P33)像“千当家,万当家,提起当家乱如麻”“人心里稠杠杠”“掐人的实惠”等是这段话中关键的字眼,正是在这些个字眼的带动下,了了数语,将一个明事理、有情怀、泼辣、敢想敢干又乐于奉献的大英和有着缜密心思的村民全部活画了出来。

(3)擅长用“卓”“景”“典故”“好儿”“维”等当地人特有的口头俚语,将农村人之间的人情世故礼尚往来“活”画出来。这些描述不仅带有浓郁的乡土气息,有鲜明的地域特色,更揭示了农村在数千年历史中所形成的根深蒂固的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

如在《宝水》第二章中有一节叫《维》,说的就是豫北地区农村的人情世故和你来我往。其实,像这种为人处世的“维”,岂止是农村特有的?在当今的人情社会里处处都有,只是表现方式不同而已。

什么是“维”呢?按作者的理解,“维”就是“对各种人脉资源的经营缮护”[2](P189)。整个宝水村和福田庄的人都很看中这个“维”,其中包括奶奶、叔叔、父亲。尤其是奶奶将“维”作为她一孤儿寡母安身立命的根本:“哪怕丈夫长年不在家,哪怕自己成了拖着两个孩子的寡妇,她也依然能让小门小户的地家在村里支撑住稳定的地位。”[2](P190)甚至包括父亲后来能被推荐去读大学,全部是靠奶奶的“维”。所以奶奶是极看中“维”的,“你叔小时候有回害肚疼,跑了几家才凑出钱来。你爸小时候也没少得村里人的力。有一回他在集上叫一个人牙子搂跑了,要不是咱村去赶会的几十号人八面抓着去寻,哪还有他,哪还有你。你小时候好上树耍,有一回爬到两丈高的树杈上,耍着耍着还睡着了,要不是你七娘看见,早就跌残了。”[2](P193)而作为不谙世事,年少时的地青萍极讨厌这种“维”,“有一次,目睹了村里人又来上门说要去象城找父亲办什么事而奶奶满口答应时,那人刚出门,我便忍无可忍地质问了她。我说奶奶你干吗非得这样?为啥非要把我们家拖到深渊里,拖到陷阱里,拖到泥潭时,拖到火坑里?”[2](P189)后来,父亲的意外死亡,其实也是为“维”付出的代价,这更激起了地青萍对自己的家乡福田庄和奶奶产生了怨恨。而只有成年后,特别是在宝水村生活一段时间后,处在农村的人情世故和礼尚往来中,地青萍慢慢地才理解了奶奶和福田庄人的“维”,最终才能走向与奶奶和福田庄的和解。

其实,就《宝水》整部作品看,表面上写的是宝水村的日常琐碎,或者说写的是新旧农村的变改,但内地里作者写的就是宝水村的人情往来,就是宝水村的“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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