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
2024-05-16何圣林
何圣林
我悄悄走近窗户，透过若隐若现的窗纱，看见花晓幂正面对窗台上的那盆长寿花，微闭双眼，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那盆长寿花是同事去外地支教前留下的。她嘱咐我要像对待祖国的花朵一样照看这盆花。说实话，我不喜欢养花，家里的两盆多肉也是朋友送的。
刚开始，长寿花只有绿油油的叶子，我并不觉得好看，随手把它放在了墙角。直至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它开花了，就搬到了桌面上。
至于那盆花有个好听的名字，那是花晓幂告诉我的。
花晓幂是班级的语文课代表，每天都会把同学们的作业本收齐交到我的办公桌上。那天，花晓幂走进我的办公室，看见这盆长寿花，大声惊呼：“老师，这盆猫眼真美。”
“这花叫猫眼？”
“是啊，去年才出来的新品种，单瓣的猫眼粉。”
我瞥向长寿花，长长的花箭从叶片之中长出，顶端铺满了粉白相间的花朵，像一朵朵绚丽的绣球，可怎么看也不像是猫的眼睛。
“为什么叫猫眼呢？”我疑惑地问她。
她放下作业本，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分别弯成一个圆形，套在眼睛上。“猫的眼睛是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化的，早上像枣核，中午是一条缝，到了晚上又变成圆形了。”她边说边用双手做着枣核、线条和圆的形状，放下手又说，“这种长寿花花朵的颜色，也是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化的，所以叫猫眼。老师，这花要多晒太阳，越晒越健康，颜色越好看。”
她滑稽的动作并未令我发笑，我只是惊讶地望着她：“你喜欢养花？”
“不，我不养花，我妈妈养花。”
“那你妈妈一定养了很多花吧？”
“是很多，但只有一种——长寿花。”
从那天起，只要白天有太阳，我就把花盆搬到室外的窗台上，下午下班后再搬回办公室。也是从那天起，我看见她放下作业本，就会走到窗台边，面对着那盆长寿花，微闭双眼，双手合十，口中说着什么。
这一次，我听得真真切切。她一直在说，祝奶奶健康长寿，祝妈妈健康长寿。一连说了三遍才离开。
下午上班经过窗台边，发现长寿花少了一个枝杈，从“伤口”处可见是被人硬生生折断的。我有些气恼，查看了监控，一个文静的小女孩儿映入我的眼帘，正是花晓幂。
这本来不算个事，但对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来说，这样的行为，不能说是小事了。我刚接手这个班，对班里学生的个性还不太了解。我决定对花晓幂进行一次家访，见一见花晓幂的妈妈董淑芳。
电话联系好后，我骑上电动车出发。董淑芳的家在城中村，是低矮的二层楼房。巷口较多，又没门牌，还好碰到一个老人，问了去董淑芳家的路。老人说：“找董姐啊，她家在前面第四条巷子，往里走第三个门。”
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站在我面前：“我就是董淑芳，邻居们都叫我董姐。”初次见面，我觉得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走进里屋，灰白的墙壁上贴了几张花晓幂的奖状。坐下后，我问了一些关于花曉幂个人的生活情况，也向董姐介绍了花晓幂在学校的学习情况。谈着谈着，话题聊到了花上。
“董姐，我能欣赏一下你的花园吗？”
“好啊。”董姐带我走进后院。院子的三面墙边，都有一座梯形的花架，花架上大大小小的花盆中，各种颜色的长寿花正怒放着。我边欣赏这美丽的花海边往里走。在前方左侧的拐角，看见了那一枝猫眼。
董姐顺着我的眼神，也看到了那枝猫眼，对我说：“家里都是普通的长寿花，只有这一株名贵的猫眼，还是晓幂的一个老师送给她的。
“哦。”我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刚想说出今天家访的真正目的，就听见身后有人叫我：“何老师。”
是花晓幂。她背着书包，胆怯地望着我，小手不停地搓揉着衣角。
嘴边的话被我咽了回去，我对董姐说：“这枝是我不小心弄断了，花晓幂说她能插活，就送给她了。对了，你为何只养长寿花？”
“我想长寿啊。”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难怪花晓幂总对着长寿花许愿呢！
董姐说：“只有我长寿了，才能照顾好家人，才能更多地帮助我想帮助的人。”
盯着董姐的脸，我猛然想起前几天电视中介绍的“椒陵好人”一天的生活轨迹：照顾躺在床上的婆婆，接送年幼的孩子，做三个小时布玩具针线活儿，做三个小时义工……正是眼前的董姐。
看着那盆新插的长寿花，再看着站在我眼前的董姐，她不也是一盆美丽的猫眼吗？
从董姐家出来，花晓幂送我走出巷口。她红着脸说：“老师，对不起，我错了。”
我蹲下身，抚摸着花晓幂的头：“老师家里还有几盆不一样的猫眼，下周带来送给你。”
（选自《2023年中国微型小说精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4年1月版，有校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