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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6袁有江

中学生阅读·高中·读写 2024年1期
关键词:阿明车票电视机

袁有江

腊月二十七这天,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家。

晚上正收拾行李,接到明姐的电话,她给我介绍了一位客户,已帮我约好第二天早上去拜访。我推脱不得,只好答应了她。

一大早,我就赶到明姐指定的茶餐厅。面前身材矮小的阿姨,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她讲了三四十分钟,我才弄明白:她要赶在年前,为孙子买一份教育险。她孙子要上小学了。在我之前,她找了好几个保险员都没谈妥。

她的理解力很差,又分明是一位不轻易相信人的主儿。我一遍又一遍地给她解说,心里想着兜里十一点半的车票,心急如焚,不断越过她银白的鬓发,偷瞄墙上的挂钟。她却伸出鸡爪般的手拽拽羽绒服的袖口,又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說:“要是您不急的话,过完年我再来好吗?”

“不。”她摇摇头说,“我想今天定下来。

我只好从头再说一遍。说到一半,我的手机响了,是我妈打来的。这是她今天打的第四个电话了。我只好再次中断,朝阿姨抱歉地一笑,走开去接电话。

“儿子,你今晚几点能到家?”

“妈,我刚才不是跟您说过吗?可能要很晚。”我轻声跟妈说。

“哦哦。”妈挂断了电话。

听姐姐说,妈从去年秋天开始,记忆力出现了障碍,医生说她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看情形妈的病有些严重,这让我更加焦急。但眼前的阿姨,似乎一点儿也不急。一

“你把返还金再讲一遍。”她说。

我继续给她介绍。现在买保险的人,多数不愿去看合同条款,但又对所有的条款都怀疑,生怕上当受骗。眼前的阿姨尤甚。差两分钟到十点,我从这里赶回去,再赶到高铁站,至少需要一小时。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语速。

“你慢点儿说,我每年要交四千三百元对吧?”

“是的。”

她低下头掰着手指,一年一年累加,好像要一直算到第十五年才罢休。

“您合计要交六万四千五百元,总返还二十一万五千元。”

“保险费太多了,四千元一年行不行?”

“阿姨,我给您的报价是公司规定的。”

“阿明(明姐)说你很好说话,可以随叫随到。我就想在你这里买。”

“谢谢阿姨的认可。”我不免有点儿得意。

“阿明还说,你还会抽空帮她接送小孩上下学是吧?”

“以后有时间的话,我也会帮您的。”

“我有风湿病,一到刮风下雨,腿就疼得伸不直。”她低头看着腿说,“明年我要接送孙子上下学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经常麻烦你。我之前和几个保险员谈过,他们的报价不高,但都没有售后服务……”

十点二十七分了。我看着她的嘴唇翕动着,却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我胡乱接话说:“都有的,阿姨您只管说。”

“你要我说什么?”她疑惑地看着我。

“他们给您报的险种一样吗?您可以……”我的手机又响了。

我压低声音跟妈说:“妈,我在谈事呢,等会儿给您回电话好不?”

阿姨想了想,很肯定地说:“和你一样的。”

“那……您可以从他们那里买。”

“可我要是从他们那里买,就享受不到你的服务了。”

“不会的。”

“怎么不会?”她说,“以前有个卖电视机的,说得好好的,就算不买她的电视机,出了问题她也会上门帮忙。后来我儿子从网上买了一台,看不了,口L{她来帮忙,她一次也没来。说不是她卖的,不关她的事……”

十点三十九分了。我忍痛退了半月前定下的车票。阿姨还在不紧不慢地诉说她的遭遇,我耐着性子听着。她时而忧伤,时而生气,我只是不断地点头。突然,我的手机又响了。这回我没再掩饰,当着阿姨的面,很大声地回答妈:“妈,我还没买到车票,今晚可能回不去了。”说完看着一言不发的阿姨,赶紧挂断。

“你妈?”她问,“电话都是她打的?”

“是的。我妈记性不好。对不起阿姨,您现在清楚了吗?”

“我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

“没有。我是专程来给您解说的。”

“后天就过年了。”她说,“我儿子后天回来。你要是能打折,我今天就签合同了。我现在的钱不够,要不下次再谈吧。”

“对不起,阿姨,这个价钱是我们公司的规定。”

“那我就不耽误你了。”她站起来要走。我扶着她,将她送到门口。她转身朝我挥挥手说:“小伙子,我耽误你的时间了。真是对不起。”

“没事。阿姨您慢走。”送走阿姨,我回到座位上,赶紧掏出手机重新订票。可软卧、硬座全售光了。我沮丧地将手机扔在台面上。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明姐,她问我要不要搭顺风车,她有朋友开车回家,能将我带到家乡县城。“要,要!”我再也不忍心跟妈说“今晚回不去了”。

大年初三,我打电话给明姐拜年,谈及这单业务。她吃惊地对我说:“植物人也可以买保险吗?”明姐告诉我,阿姨的儿媳妇几年前出车祸死了。她三岁的孙子也在车祸中受伤,成了植物人,一直在医院里。

“我还以为她儿子要买保险。她儿子经常出差。”明姐的话,让我也很吃惊。但我想,要不过完年回去再给阿姨打个电话,看她还要不要买保险,或者我陪她聊聊天也行;

(选自2023年10月25日《羊城晚报》,有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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