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肤木（组诗）

石仲安

马 车

跟我想象的完全一样：

它掠过我的门前，只是一瞬间

从西面来，向东面去。

铁蹄叩击着地面：干净，利落

不拖泥，不带水。

在县城新修的康庄大道上

泥水已经变成了水泥。

这一串杂乱却富有节拍的声音

像一阵骤雨，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又令众人避之不及。

我出门，目送它

渐行渐远，理想的生活

就像马车

在宽阔的马路上疾驰。

盐肤木

在夏日的水塘边，

年少的我攀爬盐肤木，

是为了品尝它

枝头上结出的盐。那些晶状的粗盐

——没有经过任何粉饰，

甚至还夹带些许烂叶子和昆虫的碎屑

被我一一吃进腹中

进入五脏六腑，血液和感知神经

经过太阳的曝晒，

又变成了另外一种盐，

附着在肌肤表面。

我永远不会忘记，

在一个个午后，一棵树

给予我的味觉体验和微妙情感。

即使在最匮乏的岁月里

苦和涩

都黯然失色。

一株小草

在上下班的必经之路

在某棟楼房的拐角处，裂开的水泥地面

一株小草的根茎使劲地抓着

仅有的一抔泥土。园林工人

每天都提着工具路过，但它从未被铲除。

它凭借什么样的勇气，在别人的伤疤上

长时间驻扎？它又依靠什么

躲过了那些锋利的剪刀和铲子？

如我所言，是它的卑微和无关紧要

是它那并不明显的尖锐，对谁都构不成伤害。

湖 水

有时候湖面就像镜面，

被石头击打时

看见浪花，同时听见

玻璃碎裂的声音，

而湖水乐于接纳这些东西

并加以修复，任其再生。

我们想要的东西

湖水也想要，比如

清风，落日，蛙鸣，荷香；

我们丢弃的东西

湖水默默接收，

比如诗的碎片。

对于人类的矛盾和昏聩，

湖水也一并包容。

不速之客

找到寄宿地就安静了下来

像尘埃落定，像倦鸟归巢，成千上万的

小蜜蜂，终于收起透明的小翅膀

在我家后墙的裂缝里住了下来。

出于好奇，我用放大镜去观察它们——

这些亲密无间的天上来客

仿佛一个个随时可能爆发的小宇宙

此刻静静地堆在一起，这使我联想到

古战场上，那些背井离乡的刀枪剑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