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皮屑与波斯菊（组诗）

安连权

门

这样的夜晚，门让你想象

它是种特别的保温盒的盖子

努力保护着生命中流动的那熱气

不会很快消散在空茫之中

让你相信，无论外面多么寒冷

或者你经受了多么大的委屈与失败

回到这里，你又会重新被充满

门像你的渴念一样，也渴求着你

转动钥匙时产生的那一点热

因它依靠不断地被打开而非紧闭

来补偿并保持屋子的温暖

在一次次转动中，它让

一位美丽的新娘进来，和你紧紧拥抱

生活，从此又多增了一份钥匙

而一位深爱的亲人离去后

它又将闪烁着光亮的钥匙传交给

家中最小的孩子，渴念他长大

时日不停流逝，你的门始终等待着

而你不知已有多久没再回来

像一个长路跋涉的疲倦的旅人

面对泉眼早已干涸的水源

现在你站在大门前，焦渴地注目

透明月色的手中锈钥匙的影子

在一次次徒劳的转动中

变得越来越冰凉，和沉默

橡皮屑与波斯菊

一个没有天赋的写作者

执意与自己的平庸较劲：

在他面前的纸页上，创造的

橡皮屑远多于创造。

年近不惑了，他仍有幻想，

铅笔在转孔里旋转

而他跟着这旋转旋转。

而他的小女儿拉拽着他的胳臂，

让他停了下来，让他陪她一起

种花：波斯菊种子

细细黑黑，混在桌面的橡皮屑里

如此相像几乎分辨不清。

轻轻埋进花盆，浇水，搬去阳台

“向着明亮那方”*。每天

他在纸上继续创造橡皮屑的时候

她也在纸上记录波斯菊生长情况。

不一样的变化，一样的快乐；

花是植物的幻想正如诗

是语言之幻想。

盛开的波斯菊大小如同他写下的

那些文字，这微妙让他幻想

有一朵是不小心混迹其中的

橡皮屑（他的失败）开出的。

* 金子美玲诗句。

陀 螺

最终我们都学会了

从榆木疙瘩里

削出一只陀螺

我们教它旋转

日益灵巧，圆活

从榆木疙瘩里跳出来，它不再是无名的

当柴烧后，仅余一撮灰烬的废柴

它成了“小龙卷风”“飞碟”“彗星”

成了响亮的“魔眼”，或“堂吉诃德的风车”

每天，我们将它带在身边

一有机会就练习

在手心里，在办公桌上，在酒杯间

睡觉时，在枕头边

睡着了，我们梦见它

倒下，也会马上醒来

让它再次转动

每天，我们教它更好地旋转

用一根脊柱一样柔韧的鞭子

牵引着它

跟随这个世界旋转

或者反过来，带动这个世界

旋转，旋转，旋转，像国家大剧院的芭蕾舞者

赢得阵阵喝彩与掌声

我们教它旋转旋转旋转，永不停下

没有力气了，我们就自己跳进去

像纵身跃进一个漩涡

没有力气了，我们还要

最后再哈一口气

还要让它带着我们再转动一会儿

洗衣机

一件衣服，早晨打扮光鲜了出门

充满信心和勇气的样子

仿佛预感到今天就能找到它梦想的

身体，那温暖而坚实的支撑

永远离开现在这灰暗的借居之地

而不会想到晚上，它只是像一片落叶

被洗衣机的漩涡又吸卷了回来

而不会想到最终让它得到摆脱的

正是这里，如忘川河般

飞速旋转的水流，清除了它

身上的灰尘，污渍，和疲倦的阴影

挂在晾衣绳上，它随风轻轻飘动

等待着水分慢慢蒸发，皱褶

像困境的记忆被重力抚平

等待着新生的希望，和洗衣机

再一次，神恩的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