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鞭

华永宽

大江锻炼身体的方式很特别：一脚鞭。

大江家是一个单门小院，院子一角有棵粗大的泡桐树，大江在树干绑上沙袋，每天一早起了床，或者是临睡前，他都要对着沙袋踢上上百脚。先是刚结婚的妻子，后是才会说话的儿子，都问过他踢树干什么？大江说：“是一位老拳师教我的，叫‘一脚鞭，意思是踢树的效果要像鞭子抽一样，包上沙袋是为了保护树也保护脚。一开始是踢着玩，现在离不开了，早上踢会儿树我这一天就算活动开了，神清气爽、浑身是劲，晚上踢会儿树我能一觉到天亮，睡眠特好。”

于是，家里人就对大江的这种锻炼方式习以为常了。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可是这天一家三口在小饭馆吃饭时遇上一件事。这天是大江老婆生日，大江坚持在饭馆小小庆祝一下，老婆舍不得钱，大江说：“如果在家吃肯定还是你辛苦烧饭，那又叫什么庆祝呢？”

老婆嘴上说着“讨厌”，可心里美滋滋的。

在饭馆，大江点了老婆爱吃的菜，儿子也点了妈妈爱吃的菜，老婆则点了大江和儿子爱吃的菜。一家三口正开心地吃着，事情发生了：调皮的儿子看到一只小狗跑进来，他起身要摸小狗，不提防撞上一人。儿子给撞了一个趔趄，手本能一挥，把自家桌上一盘菜打翻，菜汤一下子泼到那人身上。

那人身高体壮，一身浓烈的酒味，一见身上脏了立马火了，一把抓住大江儿子骂道：“小兔崽子，你眼瞎了？”

大江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擦、我来擦！”

大汉继续骂，大江老婆也一个劲儿道歉，大汉的眼睛一下子瓷住了，因为大江老婆蛮漂亮的，大汉斜着眼说：“口头道歉就行了？你得给我舔干净！”

此言一出，小饭馆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一众食客盯着这边看。大江老婆也盯着大江看，大江对大汉说：“哥们儿，要赔偿我们认了，但提无理要求就欺人太甚了！”

大汉冷笑起来：“我就欺你怎的了？”上来就是一拳。

大江被打得跌跌撞撞，鼻子都出了血，两人撕打起来，幸好这时门口有巡警经过，三下五除二制服了大汉。

警察带走大汉，这边庆祝生日的气氛完全没了，不僅没了，大江老婆和儿子可生气了。老婆说：“大江，那家伙这么欺负人你都不生气？”儿子更气：“爸，还亏你天天练一脚鞭哩，干吗不给他一下？”儿子以往看大江的眼神里全是崇拜，现在眼里的崇拜全没了。

大江对老婆说：“我如果跟他对打，胜了，我进班房；败了，我进医院。都划不来。”

又跟儿子说：“动拳头是粗野人的行为，法治社会一切交给法律。”

话是这么说，但大江看得出来，老婆、儿子明显气不忿，他知道，在妻儿面前自个儿的威信失去了好多。

好在找回威信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天，一家三口去看望孩子的外婆，儿子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大江和老婆走在后面。忽听有人厉声尖叫，人群随即像沸腾的开水一样躁动，大江两口子循声一看，前面出现一只羊！

没有看错，闹市上真的出现一只羊，高高大大，两只角尖尖的，见人撞人、见车撞车，十分吓人，估计是卖羊的没捆扎好，这只羊跑丢了，惊慌之下发了狂。

大江忙把妻儿护在身后，正要找地躲，前面又有人尖叫，不好！羊埋着头支着角朝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直冲过去，老头十分危险！

大江闪电般弹跳起来冲过去，在羊角险乎乎撞上老头的一刹那，“啪”的一声，大江使出了一脚鞭！

这一腿正抽在羊的大腿根部，那么结实健壮的羊立马一声惨叫，滚出老远，四蹄朝天一个劲扑腾，再也站不起来了。

又是一声惨叫！这第二声惨叫是大江发出来的，他同样倒在地上抱着腿直叫唤。

有记者闻讯赶来，他们原本是要采访勇于救人的英雄的，谁知采访的地点是在医院，原因是大江在踢倒羊的同时自个儿腿部也受了伤，检查结果显示，大江的膝盖因为用力过猛受了挫伤。

记者一脸纳闷：“大江先生，您怎么会受伤的呢？”

大江脸通红：“匆忙之下角度没踢准，踢在羊的大腿根儿了，那地方肉厚骨头硬。再说我怕用力过猛把羊踢伤，那样这只羊就要跌价卖了，我就没使出全部力气，所以才伤到了自己。”

同样一脸纳闷儿的还有他的妻儿，老婆说：“大江，要说你力气小吧，你一脚就能踢伤一头大羊。”

儿子接过话茬：“爸，要说你力气大吧，却被一头羊反伤！”

大江说：“娘儿俩说相声呐？”

但无论怎么说，经此一役大江的脸面算是找补回来了，在妻儿面前重新树立起了威信，但因为被一头羊反伤，可笑之极，所以说只能算是找回了一半威信。

接下来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讨论大江的力气有多大。讨论来讨论去没有个准数，而让大江得以正名的事情终于来了。

大江特顾家，没事就喜欢带着妻儿到市里美食街、时装街、儿童游乐场玩。这一天，一家三口又上街，眼一错间两个穿夹克的年轻人朝一个瘦长大汉猛扑过去，一下子扑倒了大汉，其中一个年轻人大叫：“我们是警察，抓杀人犯！”

人群哗然，但大家并不害怕，而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围观，因为毕竟是两名警察对付一个坏人，那还不手到擒来？

眼见着三个人在地上扑腾，突然间事态骤变：大汉竟然越战越勇，好彪悍的身手！最后他竟然甩掉了两名警察，这家伙明显是个练家子！

围观的人们发现不妙，正要上前帮忙，来不及了，大汉已经挣脱出来撒腿跑开，有人上前要拦，大汉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

警察在后面狂追，大汉舞着刀狂逃，行人狂奔，就在这危急时刻，大汉面前站定了一人，大江妻儿失声尖叫：那是双目圆睁蓄势待发的大江！不知何时大江站了出来！

大汉的眼都红了，扑上前挥刀就刺，众人齐声惊呼，却见大江闪电般抽出一腿。

这一腿正是大江惯常踢的那种，右腿像钢鞭一样抽出，又准又狠，正抽在大汉的左小腿上，站近的路人全听到了，就像是干硬的树枝被折断，“咔”的一声，断裂声又脆又响，几乎就在同时，大汉惨叫起来，斜飞出去，手中刀飞出老远，大江稳如磐石地站立着，动也不动。

当警察扭住大汉的时候大汉毫无反抗之力，只会抱着腿大声呻吟——他的左小腿大角度反转，明显断了。

大江多年练就的一脚鞭，硬生生抽断大汉的小腿骨。他这回在妻儿、外人面前完完全全找补回了脸面。

这下子大江家可热闹了，各路人马，包括领导、记者、街坊、朋友，一窝蜂到大江家看英雄，又围着那棵绑着沙袋的泡桐树惊叹。

可是大江不在家，大江妻子满脸放光，儿子一挺小胸脯说：“我爸出去买西瓜招待你们了。”

大伙正有说有笑，大江回来了，只见他的鼻血未干，眼睛还青肿了一片。面对大伙询问的目光，他一脸惭愧地说：“我刚抱起西瓜，有个浑身文身的黄毛小年轻非说这个西瓜是他先看中的，我只争辩了一句，他就动了手……”老婆气极：“你不是会一脚鞭吗？杀人犯都不怕，还打不过一个小混混？”

大江苦着脸说：“他又不是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