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龙王

童树梅

秦之书到宜湖县任县令，时间不长发现宜湖县有一风俗，就是信龙王。中国之大、历史之久，信龙王啥的也不算稀奇，可秦之书发现宜湖人信得有点过分了，遇到啥事，不管大事小情，首先想到的不是通过自身努力解决问题，而是求龙王。求龙王也就罢了，拜求仪式相当隆重，花销极度奢华，鲜花香烛供起来，牛羊祭祀摆起来，和尚念经、香火缭绕、铙钹齐鸣，热闹得像过大年。

这样做的后果不仅是花费大，还误了正事，因为到最后十有八九事情办不成。越求越穷、越穷越求，宜湖县上到官府下到百姓贫困不堪，但已是恶性循环，刹不住车了。

秦之书决心改变这个坏风气。他叫来几位百姓问道：“你们信龙王有多久了？”

其中一人答：“时间也不算长，就是近两年的事。原先我们这里的龙王庙破败不堪，早就没有了和尚，直到两年前来了几个和尚。他们来之后四方化缘重修庙宇，香火渐渐盛了，然后和尚告诉我们只有信龙王才能心想事成，从此我们就信了。”

秦之书又问：“你们求龙王办事，如果事情真的成了，那算龙王有神通，值得信任；可是求龙王的后果是十事九不成，因此你们应该不再相信龙王才是，可为什么还继续相信呢？”

他们听了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如果不成，和尚说了，那是因为我们诚心不够，不足以感动龙王。只要继续信奉龙王，总有一天会得到龙王保佑的。”

更有人一脸神秘地说：“大人，以前也曾有人不信龙王，甚至把龙王绑上石头扔下河，结果您猜怎么着？龙王竟然挣脱束缚跃出水面，从此大伙就更加信了。”

秦之书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根子全在龙王庙和尚身上，他们跟算命先生算命一样：两头堵，好坏全靠一张嘴。

接下来的暗中调查更证实了这一点。宜湖县龙王庙的和尚跟地方势力暗中勾结，组成一股巨大的势力操控求龙王事宜，大到隔三岔五募捐修缮庙宇，小到花香纸烛、祭品餐饭，求龙王习俗越兴旺，花销就越多，他们从中牟利就越巨大。

至于绑上石头的龙王是怎么挣脱束缚跃出水面的，猜不透。

此时已是夏季，酷热难当，降雨稀少，全县上下旱得不行。秦之书心里焦急，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腿都跌破了，在书房里一边想着下雨的事一边揉着腿，忽然有了主意。他立即领着一帮子豪绅巨贾，在全县大街小巷敲敲打打周游一番，告知众人说马上就去龙王庙求龙王下雨。县太爷如此声势浩大，全县百姓无人不知，一时间都赶来看稀奇。

在供上牛羊、献上香烛后，秦之书大声求道：“龙王爷，如果在三日之内保佑我宜湖县下雨，我将重修庙宇、再塑金身，一心不二供奉于你；可是如果三日内不下雨，休怪我翻脸无情，那时我将当众把你绑上石头扔进河里。享受供奉就得为百姓谋利，不然则受责罚，这就叫有功当赏，有罪当罚。”

此言一出民众面面相觑，害怕不已，只有龙王庙的和尚神色不变，说：“秦大人，龙王爷脾气一向捉摸不定，唯有诚心才能打动他老人家，如今秦大人出言不逊，只怕、只怕会引发龙王爷发怒。至于把龙王爷绑石沉河嘛，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可结果是龙王爷显灵，跃出水面威风凛凛。秦大人如果非要这么做，只怕到时候局面更加难以收拾。”

秦之书一声冷笑：“是吗？我偏要试试看。”

一晃三天过去了，滴雨未下，龙王庙和尚一脸悲悯，对一众善男信女说：“龙王爷一向慈悲，见庄稼干旱，本来是要下雨的，都是因为秦大人对龙王爷不敬，惹得龙王爷发怒，所以迟迟未下雨以示降罪。”

此话一出民怨沸腾，就在这时有人嚷道：“秦大人来了！”

只见一众衙役喝道，秦之书引着众人直奔龙王庙而来，进得庙里，秦之书对龙王爷说：“大地干得都要裂开了，寸草不生、民生艰难，你却坐享供奉，于心何忍？既然不灵，又供你干什么？按事先约定须绑你沉河。左右，动手！”

和尚上前一步拦住：“秦大人，龙王爷之所以不下雨，非是不灵，也不是无情，只是对秦大人前番出言不逊的降罪。如果大人亵渎神灵，只怕日后遗祸无穷！各位施主以为如何？”

秦大人大喝一声：“如果因我出言不逊，那就降罪于我一人好了，为啥降罪全宜湖县人民？听着，谁敢上前，按造反论处！”

众衙役抽刀上前，杀气腾腾，果然镇住众人，早有衙役抬下龙王，一抬之下才发现是木头雕的，但即使是木头雕的也相当沉重，扔到河里肯定沉下去。众衙役当即在龙王身上绑上巨石抬上木船，在河中心一發力，“扑通”一声把龙王爷扔到河里，眼见着沉了下去。

秦之书这一举动早惊动无数百姓挤满大河两岸，人人静候龙王爷大显神通跃上水面，龙王庙和尚只是低头念经。

秦之书领着众乡绅、众和尚登上河边一座位势最高的茶楼，在楼上，打开窗户凭栏而坐，大河两岸风光无遮无挡、一览无余，凉风迎面吹来越发清幽。店小二泡上香茶，可众乡绅、众和尚哪有心情品茶看景，只听得秦之书说道：“左右，楼上各位给我看定了，不要走了一人以防通风报信。各位不必惊慌，请展目细看，必有好戏！”

众人不知秦之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瞪大眼使劲瞧着，忽听得两岸喝彩声如雷，善男信女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景象十分壮观，原来是龙王爷从水中一跃而出，端坐于碧波之上，一脸慈悲！

见此情景，楼上众人斜眼看秦之书，秦之书神色不变，忽然大喝一声：“看大河南岸！”

众人一瞧，没有异常，再一细看，有动静，只见视野里远远的大河南岸，从水中冒出一人，手脚并用游到岸边，像是个下河戏水的人。那人刚爬上岸，只见河边草丛中跃起两名衙役，一下子死死摁住“水鬼”。

秦之书哼一声，目光如炬，并不发一言，众和尚面如土色却强作镇定。不多时衙投押着一人过来，正是那水鬼。

秦之书喝道：“快快把你装神弄鬼之勾当交代明白，不然当场打死！”

众衙役一声堂吼，那水鬼早已吓瘫，目光在众和尚脸上一一扫过，众和尚不敢与其对视，水鬼知道不妙，只得一五一十交代：“大人，不干小人事，都是这些和尚叫小的干的，小的水性极好，一见大人把龙王爷沉河，立即潜入河中。龙王是木头雕的，原本极轻，至于为什么这么重，是因为龙王肚里塞满了铁块，小的潜入河中先掏出龙王肚里铁块，再割断绑着石头的绳索，绳索一断、铁块一掏，木头龙王自然跃出水面。上回的事也是小的干的，请大人宽恕小人！”

秦之书一声冷笑：“我早料到必有这一出，所以早在沿河两岸安排衙役，只等水鬼现身。你们这些假和尚快快招来，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和尚见真相揭露，人人抖如筛糠，说：“我等原是一众泼皮无赖，实在没法子糊口了，见龙王庙龙王是木头雕的，就个个剃了光头装成和尚装神弄鬼，只为了愚弄百姓混口饭吃，请大人饶命……”

经此一事，宜湖百姓从此再不迷信，生活一天天好了起来。可是有人想想后怕，说：“秦大人，万一那日你向龙王爷求雨后三日里下雨呢？那岂不是显得龙王爷真有神通了吗？”

秦之书揉着疼腿笑道：“我这老腿啊，提前三天就会告知我有没有雨，要说灵它比龙王爷还灵，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