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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代之际的遗民园林雅集与文学书写

2024-05-13彭敏哲

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4年2期
关键词:遗民

[摘要] 水绘园和稊园的设计都出于对现实中王朝兴替带来的痛苦的规避,但又各具特色,分别代表了明末清初与清末民初遗民园林的两种典型。易代之际的遗民园林雅集是“诗可以群”的文化传统与文人雅集的文化记忆之承续,“园隐”则是园林雅集文学书写的一大主题,是易代之际文人面临复杂的政治环境和生存困境后作出的安全选择。遗民园林对易代之际文化传承起到重要作用,象征着“精神桃源”。易代之际的遗民借助现实的文化空间,将非常态的人生境遇、改朝换代的沧桑之感揉进纵情逸乐的极致享受中,勾连起对往事的追忆与挽留,代表着一种重返故国、回归故园的人生渴望。园林的封闭性与自足性隔绝了永失故园的沉痛悲苦,代替故园成为一处超越现实的精神存在,存放鼎革之际的文化记忆,寄托着遗民们对现实世界与个人处境的迫厄之感与避世之愿。

[关键词] 易代;遗民;园林雅集;文学书写

[中图分类号]  I206.2[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8-1763(2024)02-0103-07

The Garden Elegant Assembly and Literary Writing of the Adherents at the Time of the Changes of Dynasties:Centered on the “Shui Hui Garden” and the “Ti Garden”

PENG Minzhe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Ocean University of China,Qingdao266100,China)

Abstract:Both “Shui Hui Garden” and  “Ti Garden” are designed to avoid the pain caused by the changes  of dynasties in reality, but they have their own characteristics, representing two typical types of relic gardens in the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ies and the late Qing and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respectively. The garden assembly of the adherents are the continuation of the cultural tradition that: “ Poetry Can Make People Harmonize” as well as  the cultural memory of the Elegant Meeting. The “Garden Seclusion” is a major theme in the literature of the garden elegant assembly and a safe choice made by the literati after facing the complex political environment and living difficulties. The garden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cultural inheritance at the time of the changes, symbolizing the “spiritual paradise”. With the help of the real cultural space, the adherents at the time of the changes of dynasties put the extraordinary life circumstances and the vicissitudes of changing dynasties into the ultimate enjoyment of indulgence and pleasure, and linked up the memories and retention of the past, representing a desire to return to their homeland. The closeness and self-sufficiency of the garden cut off the pain and suffering of  losing  the homeland, as a spiritual existence beyond the reality, stored the cultural memory, and placed the survivors' sense of distress and desire to escape the eternal loss of the world.

Key words: the time of the changes of dynasties;adherents of a former dynasty;garden elegant assembly;literary writing

園林和文学书写之间历来关系密切,文人骚客选择园林胜迹或者山水别业作为聚会空间,形成文学雅集活动。然而,易代之际的遗民园林却因为时易世变而蒙上了感伤的情感色彩,文化遗民将园林作为一处精神的“世外桃源”来寄托自己的情怀和理想。明清易代之际,冒襄的水绘园是明末清初江南遗民文化的交汇之处,成为这一时期遗民园林的典型代表,水绘园的兴衰象征着遗民的坚守与没落,其产生契机是王朝覆灭后遗民摆脱现实痛苦、圈地避世的精神向往。而清末民初的稊园,孕育了20世纪规模最大的旧体诗群——稊园诗群,它既继承传统遗民园林的精神,也因时代巨变显示出现代特征,两座易代之际的遗民园林,分别代表了明末清初与清末民初遗民园林的两种典型样态。而这两座园林,历来受到的关注却不够充分。因而,本文以易代之际的园林作为载体,考察士人的文学活动,揭示文学空间(园林)、文化记忆和诗学传统之间的互动,希望在理论上推动学界对文学空间的综合研究。

一明末清初的水绘园雅集

晚明文人结社交游多会选择园林为活动空间,以私家园林为中心形成了复杂的社交网络。及至清初,这些私家园林发生了变化,有些被毁于战火或收归官府,如拙政园被没收作为驻防将军府、瞻园成为藩台衙署,失去了雅集的功能。有的成为人们避世隐居、逃禅入道之所,如李模的密庵旧筑、徐波的落木庵等,吕毖的采香庵更是成为他的修道炼丹之所[1]。此外,还有一类是“大隐隐于市”的雅集场所,如恰隐园、敬亭山房等,这一类园林则担负着重要的社交功能,成为易代之际不可或缺的文化空间和精神家园。明末清初具有代表性的遗民园林是冒襄的水绘园,以水绘园文学活动为中心来展现园林雅集与遗民书写之间的互动具有重要意义,园林既是易代之际文学作品诞生的重要场所,也构成了文人与文学使命的基本连接点。

水绘园建于明万历、天启年间,位于江苏如皋县,是冒氏一族的别业。顺治十一年,冒襄成为水绘园的主人。水绘园风光优美,陈维崧在《水绘庵记》中描绘了碧霞山、妙隐香林、壹默斋、枕烟亭、寒碧堂、洗钵池、小浯溪、小三吾、湘中阁、悬溜山房、波烟玉亭、因树楼等十余处佳境。如此优美的园林聚集了明末清初一大批江南文人,体现出园林空间与文学活动之间的互动。

其一,作为文化空间的遗民园林,存纳并丰富了文化记忆的形式。文人雅集是中国古代一种独特的文化传统,历史上文人集会众多,金谷雅集、兰亭雅集、西园雅集等著名雅集更是形成了特定的文化记忆。在诸多的文人雅集中,由王羲之、谢安等四十二人在会稽举行的兰亭雅集因其名士风流、格调高雅、集诗文与书法于一体而成为典范,形成春游修禊、诗酒会友的文化记忆。水绘园诗人体现出对昔日雅集之风的追慕和向往,并常常将水绘园的雅集与兰亭雅集相比。如王士禛《时出文衡山〈兰亭卷〉同观》:“永和三日今千载,坐使清风满竹林”[2]317,邵潜《己巳上巳修禊唱和》:“山园曲曲恣寻幽,不减兰亭昔日游。年似永和饶丽景,客同大令自名流”[3]289 ,许嗣隆《己巳上巳修禊唱和》:“只有右军能作序,风流人说永和年”[3]289,毛师柱《己巳上巳修禊唱和》:“修禊若应传胜事,右军千载最知名”[3]289等。

葛云芝将水绘园雅集与元末明初的玉山草堂和月泉吟社雅集并提:

吾观有元之季,贤人志士,抑郁不平,辄寄之饮酒赋诗以自娱,而其时必有贤豪长者以为之主,相与过从不厌。今世所传玉山草堂、月泉吟社诸集,可覆而按也……世所传玉山月泉之风,疑于化人之国,华胥之域,闻其名而莫之信也。今辟疆捐弃一切,而独与友朋耽诗酒、园亭、丝竹之盛,视昔有加。[3]51

玉山草堂雅集是元末明初负有盛名的遗民雅集,顾瑛曾筑园于玉山草堂,广招文人,玉山草堂雅集一度成为元末吴中地区的文化交流中心,几乎罗致了当时所有的东南文坛名流,因此顾瑛也成为主持坛坫的重要人物。四库馆臣将水绘园唱和与玉山草堂雅集相比:“盖仿顾阿瑛《玉山草堂雅集》而作。”[4]1767四库馆臣只是从体例上评价《同人集》,但其中反映出冒襄对顾瑛的学习和追慕。冒襄也同样希望能够凭借水绘园雅集提升自己在文坛的影响,园林作为一个重要的文化空间,成就了园林主人这一“文化赞助人”的社会角色。水绘园诗人的文学书写,将一处外在的物质空间,赋予了精神意义,使得水绘园成为一个具有文化生产功能的文学空间,园林雅集与文学书写都参与到了这个空间的生产,形成了一个复合的外在物质空间与内在的精神空间相融合的复合空间,存纳并丰富了中国文学园林雅集的文化记忆。

其二,园林空间为遗民文人提供了避世的桃源,深化了文学书写中的“园隐”主题。在中国古代文化中,隐士与隐逸文化源远流长。易代之际,园林与隐逸的关系尤为明显。比起兰亭雅集在一个开放的山水空间进行,私家园林的聚会天然带有一份隐逸避世的意味,对参与的人员也有严格的限制。对“隐逸”的追求,在冒襄为水绘园改名时已体现出来:“其主人辟疆氏,既以遭值不偶,乃解脱纟圭组,将与黄冠缁侣游,约言曰‘我来是客,僧为主。更园为庵,名自此始。”[5]83以“庵”易“园”,实则是避世入道心态的隐喻。冒襄曾自称“仆当高适之年,久淑陶潜之志。闲情自赋,托身于孤云野鹤之间;旧社堪寻,问侣于明月吹箫之畔”[6]604。《同人集》中的唱和诗,有大量表达归隐之乐的,如:“市隐翛然山水音,草堂秋色翠深深。云生白石供顿拜,风动清歌引醉吟。”[7]229“避世墙东好,名园此足休。”[8]271“俨成高士宅,半作老僧居。竹径通禅梵,花窗枕道书。”[9]271兹不一一列举。

尽管追求隐逸是遗民们共同的一种选择,但园林的意义在于它让隐逸变成一个既可归隐又可寄托志向的特殊场域,让隐逸变得风雅浪漫而富有希望。与冒襄同为明代遗民的陈瑚明亡后随父亲隐居昆山蔚村,选择的则是在田间耕作的隐居生活。同为隐居者,陈瑚曾对冒襄在园林里过着纵情歌舞的生活有所不屑,但经“得全堂夜宴”后,他的不满也得以消解。陈瑚从最初拒绝冒襄观剧的邀约“色变固起辞”到观剧后写下“愁时似我伤心易,好客如君乱世难”[10]266的心路变化过程,实则体现了“苦隐者”与“善隐者”的一种和解[11]。在回忆了当年冒襄“观剧骂阮”和观看《燕子笺》《邯郸梦》后,陈瑚终于体会到冒襄縱情声色背后的坚隐之心。与陈瑚单纯的归园田居相比,冒辟疆的“园隐”提供了隐逸文化的另一种表述方式,遗民园林的文学活动并非是纯粹地为了文学,而是文人在易代世变中所特有的生命存在方式,这种方式为文人提供了躲避政治与修身养性的场域,文人通过共同的“隐逸”志向来缔结社交关系。

其三,园林雅集促进了文学风气的演进。园林雅集与文风之间的关系,历来研究者众多。但作为明清易代的遗民园林雅集,水绘园雅集在文学史上承上启下之重要作用尚未引起重视。水绘园诗群中,新朝士人王士禛并非遗民,他虽年幼时经历了易代之变,但作为年轻一辈的士子,他对清廷并无仇怨,通过科举入仕,于顺治十七年(1660年)到扬州赴任。王士禛在担任扬州推官期间,通过文化雅集的方式,广结当地文人士绅,赢得了江南遗民的支持,为其以后登上诗坛做出了重要铺垫。其中红桥唱和及水绘园修禊是王士禛主持的具有代表性的雅集。康熙元年(1662年),王士禛在扬州主持红桥雅集。红桥是扬州小秦淮河上的一座桥,选择“小秦淮河”这样一个具有前朝故国影射意味的地点昭示出这次雅集的遗民色彩。王士禛《浣溪沙·红桥同箨庵茶村伯玑其年秋崖赋》云:

北郭清溪一带流,红桥风物眼中秋。绿杨城郭是扬州。西望雷塘何处是?香魂零落使人愁。澹烟芳草旧迷楼。

白鸟朱荷引画桡,垂杨影里见红桥。欲寻往事已魂销。遥指平山山外路,断鸿无数水迢迢。新愁分付广陵潮。[12]1472-1473

作为清朝官员的王士禛,并不曾目睹金陵的旧时繁华,他的易代之悲的感受没有那些遗民深刻和直接,但“香魂零落使人愁”“欲寻往事已魂销”这些诗句却透露出无限怅惘的怀旧之感。这组词迅速流传,王又旦、袁于令、陈允衡、杜溶、朱克生、陈维裕、张养重、丁炜、刘梁篙、邱象随、周在浚、金镇等人纷纷来和,“山人作《浣溪沙》三阙,所谓‘绿杨城郭是扬州是也。和者自茶村而下数君,江南北颇流传之,或有绘为图画者。于是过扬州者,多问红桥矣。”[12]5068康熙三年(1664年),王士禛又举行了一次红桥修禊,“邀林茂之前辈、杜于皇、孙豹人、张祖望、程穆倩、孙无言、许力臣、师六修禊红桥,酒间赋冶春诗”[12]633。

红桥雅集是王士禛团结遗民文人群体的先声,而康熙四年雅集的地点搬到了水绘园。王士禛、冒襄、邵潜、冒禾书、冒丹书、毛师柱、许嗣隆、陈维崧等人参加了雅集。其中,王士禛为仕清官员,冒襄、邵潜为遗民,陈维崧、冒禾书、冒丹书为遗民之后,毛师柱因为坐奏销案放弃举业,许嗣隆尚未中进士。这些人既有忠于清廷的新贵,也有不忘明朝的遗民,有遗民之后代,也有汲汲于功名的后进,大家各有立场、各有所期,却在水绘园这个私密的空间里极尽欢愉,雅集唱和。从作品来看,这些诗句自然悠闲、平淡冲和,放在一起,不辨作者:“烟际鸬鹚一只飞,吴歌水调欲沾衣。风光如此不成醉,帽影鞭丝何处归。”[13]288“风光既骀荡,水云相断续。轻艑委明潭,春厨映深竹。”[14]289“春园花柳傍山城,春竹阴阴春水生。不尽流光惊上巳,无边风日喜初晴。”[15]289“花明柳暗织轻烟,共解春衫坐水边。”[16]289此次雅集实则是王士禛神韵诗的一次实践,此时王士禛虽未提出成熟的“神韵说”,但该诗说含蓄深远、意蕴悠长的一面让心思各异、立场相左的文人得以婉曲抒情,这次雅集中的山水园林诗,展现出太平盛世下闲适风雅的文人心境,表达了温柔敦厚、冲和淡远的情感,缓解了遗民与新的统治者之间的敌对

叶君远、黄语《新旧文人的和谐唱和——乙巳上巳水绘园修禊的多重风景》(《文史哲》2011年第2期)分析了“水绘园修禊对于‘神韵诗的实践意义及此次雅集的影响”,指出尚处于发展初期的神韵诗在乙巳上巳水绘园修禊中有着调和矛盾、增进和谐气氛的作用。。

园林雅集为不同政治立场的新旧文人提供了一个既风雅又轻松的交流方式,“以文会友”能极大地避开和消解政治上的敌对,成为调和政治矛盾的缓冲剂。王士禛借文化雅集协调了遗民文人与新朝官员之间的内在冲突,他依靠行政权力为文艺活动提供机会和平台,而他身边聚集了以冒襄为代表的遗民文人群体和地方士绅,后者依靠结交他来保存乡邦地位

水绘园修禊后,冒襄在如皋的地位得到保证,地方宵小势力有所收敛。邵潜因与王士禛结交而受到邑令的特殊照顾,这些影响前人多有论及,兹不赘述。。这份交谊背后是各方的利益期待和现实关怀,双方互相扶持、各取所需,共同搭建起清初江南文化交流的平台。学界有人认为,冒襄、王士禛等人推动了清初这一新旧交替的过渡时期江南地区的文化重建

汤宇星《从桃叶渡到水绘园——十七世纪的江南与冒襄的艺术交往》(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2年版,第252页)指出:“正是通过冒襄、王士禛等人的共同努力,扬州才得以在饱受战火摧残之后迅速恢复文化的重建工作。”。在这样一个包容的文学空间里,不同立场的文人得以就文学的主题相交,其文风也互相影响与促进。

其四,园林空间展现出人类寻找精神家园的渴望。水绘园在晚明历史上是一座具有“精神桃花源”性质的遗民园林,它具有“糅合遗民与逸乐、延续与断裂的特殊氛围”[17]102,延续了明末江南精致、逸乐的士大夫文化,同时,也连接着其后盛清之世钟鸣鼎食的新气象。在水绘园的文学书写中,水绘园化身为金陵繁华消解之后的“精神乌托邦”:“然金陵为帝王都会,申酉以后,兵火尤烈,虽江山如故,而马嘶草暗,云惨尘飞,欲寻乌衣绣春旧处,不可复识。” [18]50而水绘园“独留此烟霞竹石鱼鸟林泉,全其孤洁耶”[18]50,更有接续遗风、取代金陵的意味。

邓林梓《匿峰庐记》记载了水绘园贤士云集的盛况:

如皋冒氏水绘庵,累石屹立,有携取五岳之势。垣墉不设,环以碧水,竹树蓊郁,群鸦聚于此者万计……海内贤士大夫未有不过从,数数盘桓不忍去者。贫贱之交,通门之子,云集于是,常数年不归,主人日为之致饩,不少倦。名贤题咏水绘,积至充栋。四十载宾朋之盛,甲于大江南北。[3]89

四方名士齐聚水绘园,组成了水绘园作为“精神桃源”的基本规模,而逝去的故都光景在文人们心中挥之不去,他们凭吊追忆,怀古伤今,水绘园成为这份集体追忆的载体:

十余年间,大江以南,萧然飒然,向所称风台月榭、歌楼舞馆之属,皆已荡然无有。而一二贤人志士,蹙蹙然如蛰虫寒蝉之不鸣不跃而已。世所傳玉山月泉之风,疑于化人之国,华胥之域,闻其名而莫之信也。今辟疆捐弃一切,而独与友朋耽诗酒、园亭、丝竹之盛,视昔有加。[3]51

水绘园的景物之美、雅集之盛为时人所传颂,无论是达官贵人、风流名士,还是草野布衣、平民寒士都写诗著文称颂冒辟疆和水绘园,甚至有些作者并未到过水绘园,也通过朋友转述来传颂。杨周宪云:“余虽托籍京华,而往来于淮扬吴越间者独最数,所接冠盖之伦以及布衣韦带之士,无不翕然称巢民不置口。”[19]74冒辟疆与水绘园这种极强的文化上的号召力,在明末是少有的特例。

水绘园的文学活动是遗民群体追忆晚明的一种形式,主持者冒辟疆建园林、设雅集,纵情耳目声色之娱,沉迷山水诗文之乐,以复制明末江南士大夫的逸乐文化,重塑江南风雅繁华。参与者则在娱乐中追忆过往、慰藉苦楚,其文学书写背后却弥漫着悲愤与悼亡的气息。这种快乐与悲伤与共、回忆与梦想交织的复杂情绪充盈在园林雅集里,既寄托着对故国往事的眷恋,也透露出对俗世的超脱与抗争,园林是易代之际的精神归宿,源于人类寻找精神家园的渴望,承载着鼎革之际文学活动的精神价值与文化意义。

二清末民初的稊园雅集

清初江南的遗民园林,随着新政权的稳固,或毁于战火,或辟为道观、禅房,或收充官府、作为办公府邸,或由私家园林向“公园”转化。有清一代,园林的功能逐渐复杂化,带有明显的功利色彩,如康熙和乾隆曾多次下榻江南官员的私家园林。水绘园遗民诗群中既有被黜的州牧、罢归的县令,又有散逸名士;既有朝野兼游的故老耆宿,又有退隐终老的隐者[20]84。这种特殊的文化现象不仅在明末清初的风云变幻之时得以出现,在易代之际都能找寻到踪影,清末民初的稊园就是一例。

稊园为关赓麟在北京南池子官豆腐房胡同的别墅,稊园社先后历经寒山诗社(前身)、青溪诗社、咫社、稊园后社四个阶段,时间跨度自晚清至新中国存续55年,是清末民国规模最大、人数极广、影响至深的遗民诗群。早在1911年,关赓麟便成立了寒山诗社,主要进行诗钟活动。易顺鼎取张继《枫桥夜泊》中“寒山寺”为名,之后樊增祥入社,“群仰为领袖,海内胜流,如水赴壑,著籍至四五百人,集必三四筵为常”[21],羅瘿公、王式通、郑沅、顾瑗、夏仁虎等人也相继入社。1914 年稊园新成,代表着稊园诗社的正式成立,因“诗钟只作七言绝句,不能表达全部感情”[22]135-136,故“高阆仙、曾重伯、李孟符、侯疑始、靳仲云、丁闇公、宗子威诸名贤,遂别立诗社,与城西诗钟社对峙,即以稊园名之,复以园为主人之号”[21]。同年李霈绘制《稊园雅集图诗卷》,画中显示了稊园的图景。徐世昌题引首,关赓麟、高步瀛、赵惟熙、樊增祥、金葆桢、陈振家、翁廉、叶恭绰、商衍鎏、朱绍阳、杨毓瓒、郭曾炘、刘敦、贺良朴、李滨、陈啸湖、巢章甫 17 人题跋

李霈绘: 《稊园雅集图诗卷》,1914 年绘题,北京瀚海 2010 年秋拍 224 号拍品。。1925 年,关赓麟再次重修稊园并举办集会,黄节有《关颖人新筑稊园,时予有旧题,今十一年矣,近复重葺园亭,召饮作诗,拈得“盐”韵》一诗。稊园的修建使稊园社有了正式、稳定的雅集地点

有关稊园诗社的成立经过与详细诗歌活动,详见笔者《稊园诗群及其诗歌活动考论》,《暨南学报》2017年12期,此文不再赘述。。

严格来说,稊园作为园林规模是比较小的,但从《稊园雅集图诗卷》(图1)来看,它已经具备了园林的基本要素:筑山、理池、植物、建筑。稊园目前存世的作品有《寒山社诗钟选甲集》五卷、《寒山社诗钟选乙集》十卷、《寒山社诗钟选丙集》六卷、《稊园二百次大会诗选》、《江亭修禊诗》一卷。其作者构成十分复杂,包括前清遗老、政府要员、书画名家等,仅《寒山诗钟社姓名住址录》中就记载有158人。稊园的活动持续到1927年,关赓麟随国民政府南迁南京,后又依据稊园诗社的规制成立了青溪诗社,直到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才停止活动。清末民初的稊园雅集呈现出几个新的特点。

第一,稊园弱化了作为文学活动地点的园林,而强化了文学空间的精神凝聚功能,“稊园”作为民初遗民文人的精神符号,起到凝聚和团结诗群的作用。稊园两百次大会在1915年重阳节后三日举行,丁传靖《稊园二百次大会小启》云:“纫秋香于萸佩,才开重九日之觞,数社约于稊园,已蜡二百回之屐”[23]97,体现出他们长期雅集的传统。“序属三秋,时维九月,园主关君颖人大启芳筵,备陈彩品,群贤毕至”[24]92-93,展现出当日的盛况。稊园诗社前期活动大部分都在稊园举行,但后来地点频换,如乙丑江亭修禊就是在陶然亭举行。尽管稊园雅集的位置更换,但作为遗民雅集的性质一直不曾改变,李绮青《稊园诗钟社第二百次大会序》云:“在昔月泉会课,传野老之闲情。乐府补题,振遗民之残响。记春明之录,梦后惟多。逢汐社之朋,尊前易感。”[23]99以稊园社比宋末元初的遗民月泉吟社、汐社,足见其定位,“野老之闲情”“遗民之残响”反映了稊园创作的内容倾向。

其二,与王士禛在扬州召集江南文人的红桥修禊相对应的,是稊园诸公主持的乙丑江亭修禊,这是民初规模最大的一次京师士大夫雅集。1925年上巳,关赓麟、樊增祥等人,邀请76位宾客,在北京城宣南地区的陶然亭举行修禊,几乎囊括当时在京所有遗民耆老。此次雅集与易代之际的遗民雅集一样,也点出了对兰亭雅集传统的继承:“永和未远,羽觞犹典午之遗”[25]131,并追怀宋末元初的遗民诗社:“谓似月泉汐社,亦有人了公事而来;谓为洛社午桥,亦有时寄谷音之嘅。”[25]131参与者大多是晚清遗老,诗词名家,充满抚今追昔、感怀故国的沧桑之感:

日月弗居,河山顿异,周原如故,茂草潜生。沧海又枯,柔桑徧长。况复华林苑废,问作赋之何人;曲水园荒,知献诗之无日。斯又流连,残刹徒吊苍茫;俯仰新亭,弥增感喟者矣。[26]136

每个时代的遗民都有其局限于时代背景的认知,稊园文人与前代遗民园林文学书写的不同之处在于,以“王朝”为单位的历史书写已经随着近代民族国家观念的提出而逐渐瓦解,稊园文人中,固然有仍眷恋前朝的遗老,但也有逐渐接受历史更替现实的“遗少”,他们对于时局变幻的感悟,更多不是源于对覆灭王朝的追悼与怀念,而是源于朝代更迭的兴亡之感、浮世动荡的离乱之悲。此种情绪在修禊诗中常常出现,如吴璆:“群贤悲悯怀,阅世成沧桑。众生苦灾厉,欲以除不祥。”[23]141徐绍桢:“踏青颇觉河山异,分韵还教主客齐。衮衮清谈诸老擅,茫茫前路独予迷。”[23]144郑沅:“三月风光旧时节,十年离乱未归人。山川自古原无主,诗酒随年莫厌频。”[23]155孙道毅:“河山举目千忧集,人海藏身百计疏。回首西城作寒食,柳堂旧梦泪涟如。”[23]152戚震瀛:“晚近蜩螗哀鼎沸,干戈满地鸮集泮。建章门户锁愁云,帝子不归星物换。魏晋春秋已不存,斯文更何论秦汉。”[23]152-153连主持修禊的樊增祥,也生起世事变幻、心灰意冷之感:“十载禊饮人,几人墓草宿。今年主客图,未履百人足。天地固好生,彭聃自求福。底处觅仙方,养心唯寡欲。”[23]157旧友离世,世道荒凉,他也只能自求多福,养心寡欲。

共同的遗民情怀是联结诗群的精神纽带,而并非是明確的政治主张或诗词理念。这点与南社、如社等社团不同。从诗词风格来看,创作群体中既有宋诗派的中流砥柱如郭曾炘、罗惇曧、丁传靖、杨增荦、沈瑜庆、夏敬观,“同光体”名家陈衍和郑孝胥,也有中晚唐派诗人樊增祥、易顺鼎,还有岭南名家梁鼎芬、曾习经等,并没有统一的风格取向。但参与者并非没有共性,修禊诗中对于千年风雅的追忆与回首清晰可见,如谭祖任:“故事千年沿曲水,诗人一例爱精蓝。”[23]139首凤标:“置酒成高会,风流想会稽。”[23]140而雅集的欢乐、盛世的风雅与现世的凋敝、人生的沉浮形成强烈的对比,如杨毓瓒:“旧梦渐无痕,十年一回首。存亡聚散间,感此低徊久。人生得暂欢,始觉造物厚。开襟对芳辰,会须尽一斗。”[23]145-146王承垣:“暮春风日永,盛会欣及时……世事慨殊异,迁流信可悲。放怀寄山水,将与古人期。”[23]161郭曾炘:“十年聚散几搏沙,每对青春感髩华。兰上遗风沿上巳,宣南陈迹胜南窪。”[23]147彼时,“神州陆沉”的国情与知识分子辗转流离的人生际遇,使得他们不得不借助文人间的结社雅集、亭园间的山水人文美景,作为暂避时乱的世外桃源。“人生得暂欢,始觉造物厚”传达出一种“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是对社会动荡不安、人命危浅的无奈抗议。以江亭修禊为代表的遗民雅集映射着旧精英阶层自身的生命体会,反映着清末民初的文人心态,与其说是对修禊传统的追忆,不如解读为对盛世繁华、治世安乐的一份向往——这是文人阶层得以保留体面、风雅生存状态的必要条件。稊园文人的共同追忆与雅集书写不仅仅是基于国族丧亡的沧桑经历上,更是建立在世事翻覆的情感认同上。[27]而稊园雅集与江亭修禊的意义在于,他们从园林雅集这种形式中赓续千百年来的风雅精神,短暂地抛开离散之愁苦、世事之烦忧,重回“忘忧得失葛天民”[23]153,获得精神上的安慰和寄寓。

其三,稊园雅集在易代之际起到了承上启下、接续文脉的重要功能。稊园诗群的成员身份多样:晚清遗老如陈衍、沈瑜庆;政府官员如关赓麟、叶恭绰、许宝蘅;学者、教授如汪东、高步瀛、夏仁虎;书画名家如吴湖帆、张伯驹;收藏家如傅增湘;医生如萧方骏;报刊编辑如侯毅。也有后起之秀,如其中遗老遗少的组合:夏孙桐与其子夏纬明、 郭曾炘与其子郭则沄;亦有前辈提携后辈的情况:如黄君坦参加江亭修禊时只是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此后活跃于坛坫,后来成为咫社和庚寅词社的主力。诗群中的这些年轻后辈接过旧体诗词的“接力棒”,在新中国成立后仍有活跃的创作,使得社集活动经久不衰。关赓麟总结稊园社一个重要特点是:“自前朝卿贰、疆吏翰詹、郎曹遗老、布衣武人,以至维新志士、革命伟人毕至,视之等夷,无有阶级。”[21]无论身份如何,入社则视同平等,没有阶级地位之分,体现出其自由开放的包容性。这些人交集影响,凝聚成旧学的一脉势力,在近现代以来新文学逐渐占上风的文化环境中,为旧体文学的传承与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三园林雅集与文学书写

冒辟疆和关赓鳞都不属于当时第一流的诗人,但是他们却能依托园林成为某个文学团体的领袖,并团结这个文学群体。他们的雅集没有形成一个文学流派,却以极为松散自由的方式聚集了一个时代的一流诗人,形成了易代之际不可忽视的重要文学群落,从中我们可以窥见易代之际园林雅集与文学书写的关系。

从文化传统来看,易代之际的遗民园林雅集是“诗可以群”的文化传统与文人雅集的文化记忆之承续,是“嘤其鸣也,求其友声”的知己之求,反映出文人浓郁的集体创作意识。“园隐”则是园林雅集文学书写的一大主题,是易代之际文人面临复杂的政治环境和生存困境后作出的安全选择,借“园隐”来抒发个人情志,既能使未展的抱负得以婉曲抒展,又能回避政治立场上的矛盾对立,为文学创作撑起“保护伞”。无论是雅集传统还隐逸书写,都是古已有之的文化传统,能串联起古今文人的文学情怀,产生出聚合各派文人的强大力量。

从文化空间看,私人园林象征着一个隐逸空间,构建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园林空间对山水人文的聚合,重现了故国的浪漫繁华、整合了因易代分割而造成的文化断裂。遗民的聚合不仅是因为对前朝的怀念,对文化传承的使命感是其更深层次的缔结因由。这也是不同政治立场、社会地位、文化背景的人能够聚合的原因之一。

从文化传承来说,这种松散的文学团体(诗群/词群)虽然没有形成一个有共同理论主张的文学流派,但实际却完成了文化的代际传承。水绘园雅集的主要参与者王士禛和陈维崧为清初文坛的重要人物。对后进学子陈维崧来说,在青少年时期经历水绘园的文学活动无疑对他的创作产生了极大裨益,他在水绘园寓居十年之久,与江南地区的遗民故旧、贰臣新贵相互往来,在追思故国往事与出仕新朝一展抱负的不同情绪中徘徊转换,其文风也由旖旎之风转变为“哀艳激昂、慷慨沉郁”[28]。而王士禛在扬州推官的五年为其后来成为诗坛领袖奠定了基础,也为“神韵说”的发展成熟提供了温床。这两个个案是园林雅集与文学活动之关系的缩影,折射出水绘园文人群在明清易代之际的重大影响和特殊意义。有趣的是,王士禛和陈维崧都不是遗民,却在遗民园林的文化雅集中提升了文学修养,并获得文学地位的提升。这正是易代遗民园林的文化魅力之一。与水绘园诗群相类似的是,稊园诗群的诗歌活动历经晚清、民国、新中国,存续55年之久,又旁接庚寅词社、梦碧词社,前后有数百人之多,囊括了20世纪的诗词名宿,是近百年来规模最大的诗词社群。稊园诗群将不同诗歌流派、政治背景的诗人聚拢,实现了旧体诗词的百年代际传承,是现代旧体文学发展的一脉潜流。

从文化精神看,遗民园林代表着一种“精神桃花源”,寻找一处神圣的空间保留文化与尊严,是易代之际的遗民不约而同的选择。水绘园雅集通过一方山水庭院中的歌舞丝竹、流觞吟咏来重现明末金陵的风雅文化,通过文化传承来延续故国之思;而稊园雅集则通过小园一隅的诗酒盛会来抵御现实世界的国家衰败和文化衰亡,借以恢复文采风流的盛世情景,不仅伤悼于乱世之际文人的漂泊境遇,更意欲在日渐强势的新文学上为旧文化抢夺一丝书写与传播的空间。

综上,易代之际的遗民借助于现实的文化空间,将非常态的人生境遇、改朝换代的沧桑之感揉进纵情逸乐的极致享受中,勾连起对往事的追忆与挽留,代表着一种重返故国、回归故园的人生渴望。园林的封闭性与自足性隔绝了永失故园的沉痛悲苦,代替故园成为一处超越现实的精神存在,存放鼎革之际的文化记忆,寄托着遗民们对现实世界与个人处境的迫厄之感与避世之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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