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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士德精神与中国青年

2024-05-10张红雪

关键词:浮士德人类人生

张红雪

(安徽工程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歌德的诗体悲剧《浮士德》是思想、审美、艺术等各方面都极具价值的经典之作。浮士德形象在华演变以及哲学与社会思想层面的接受研究,与中国百年来社会主题、时代精神的风云变幻紧密相关。它为一代代中国青年提供了战斗的思想武器和奋力前行的精神支柱。而今,中国又迈入一个崭新的发展时代,广大青年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但物欲横流、急功近利的社会风气也使利己主义、拜金主义、享乐主义等腐朽思想成为一些人的人生信条,道德沦丧、价值错位、信仰缺失制造的悲剧一再发生。因而,重温经典,基于浮士德精神的恒动力量,对塑造当代青年的完整人格不仅具有现实意义,更能强化他们对中国梦整体构想的理解,坚定立身行事的信念。

一、浮士德与中国青年的相遇相知

《浮士德》进入中国有一定的历史必然性:一方面,是中国青年选择了《浮士德》,另一方面,是《浮士德》具备在中国落地生根的契机。

首先,《浮士德》的创作背景即歌德时代的德国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具有可比性;其次,浮士德形象与先进的中国青年具有共情性。彼时的德国处于封建割据、四分五裂的状态,诸侯纷争、战争频仍。周边的英法等国已一个个逐渐变成了世界强国,德国资产阶级却正在兴起中。不断扩张的欲望使宗教道德相对淡漠,人性“恶”的一面十分突出。而当时的中国正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清末民初之际,西方列强对华的恣意侵掠,清政府的腐败无能,亡国灭种的危急局势,让一部分先进的知识分子从天朝上国的迷梦中惊醒,认识到必须从思想理念、精神文化上开启民智,方可御侮救国。《浮士德》就在此历史和时代的推波助澜之下来到中国。

浮士德是一个夹在传统观念与现代意识交汇的文化空间里,探索生命价值和生存终级意义的人类的代表。中国五四时期的启蒙思想和理性精神,开启了个性解放、思想自由的社会环境,故歌德在中国真正传播并发生影响正是在五四运动以后。郭沫若是《浮士德》最重要的译者和接受者,凭借他当时的文坛地位和影响力,浮士德精神也或多或少地启蒙了一批批文学青年。浮士德在得与失间不断生成的动态形象,为当时同样处于思想困境中的中国青年提供了一种精神力量和行动指南,并促使他们投身到中国的近代化进程中来。五四时代的中国读者从一开始就把浮士德界定为正面的伟大形象,乃是基于对狂飙突进时代歌德本人的形象认知。歌德追求个性解放、婚恋自由,重视两情相悦的理念契合了五四青年对人身自由、个性解放的追求及思想、情感开放的渴望。

20世纪30—40年代,随着社会革命取代思想启蒙,中国救亡图存的现实需要文学为政治服务,《浮士德》凸显其功利化和政治性两大特征。虽然对其评价仍把浮士德与歌德本人画等号,摆脱不了文如其人、经世致用的窠臼,但随着中国现代学术的发展与深化,学者对浮士德精神的理解,聚焦在了“艺术美学”与“经世人生”的结合,出现了以宗白华、梁宗岱、李长之为代表的三派观点:宗白华从艺术审美中寻求现代人的生命意义与心灵归宿[1];梁宗岱在科学理性与人文感性的分裂中悟出浮士德一生的追寻是实践诗意生活与生命本真的完满[2];李长之则从浮士德张扬勃发的生命力出发,倡导一种内蕴多样性、开拓性、变通性和创造性的青年精神[3]。三派解读的共性是呼唤国人建设一种融家国情怀、个体奋发及不断进取于一身的人格力量,去振兴中华文化。

随着中日战争的全面爆发,中国社会状况急剧变化,知识分子也逐渐分化。郭沫若放弃了浮士德精神,转而选择马克思主义;而以陈铨和冯至为代表的青年学者则从更为深层的个体生命和更为广阔的社会责任来思考浮士德精神。陈铨是当时的战国策派,推崇“战国思想”、力倡“狂飙时代”,宣扬“强力意志”[4]358。在国难当头、全民抗战的大局下,“文学为抗战服务”成为该时期一致认同的创作宗旨。陈铨认为浮士德精神是“狂飙时代的象征”[4]359。他把个体的解放及发展同民族、国家的兴亡联系在一起,召唤保家卫国的英雄主义精神;而冯至则从文本的现实价值出发,认为浮士德一生的自强不息源自其向上、向善和向美的追求。他把浮士德精神诠释为中国人熟悉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立世思想,启示人们:即便在动荡、蜕变、否定的生命阶段,也要坚持一种既向外作为又向内修为的生活形态[5]。

1949年新中国成立到“文革”结束期间,古今中外的文学艺术作品受“以阶级斗争为纲”极“左”思想影响,纷纷遭到批判。歌德与《浮士德》也逐渐远离了世人的视线。直到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带来的经济富足、思想解放引发了文艺复兴的春潮。对真理、知识和艺术的追求使得歌德研究开始全面复苏,《浮士德》研究在深度和广度上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拓展。这部长达12 111行的诗剧先后出现了50多种汉译本,一大批深谙德语和德国文学的专家学者纷纷著书立说。党内知识分子首先回到马克思主义原典中寻找理论支持,出现了马克思主义理论框架下的浮士德精神新研究。余匡复在其论著《浮士德——歌德的精神自传》中,对比研究了浮士德与歌德的同质性与差异性,把浮士德精神明确定性为“对现实永不满足的精神,永远不懈追求、实践、前进的精神”[6]346。董问樵在专著《浮士德研究》中认为浮士德精神包含着这些共同要素,即永不满足现状、不断追求真理、重视实践和现实[7]38-42。基于歌德的阶级局限性及时代束缚,浮士德虽然反对封建压迫,不信神,反对教会的虚伪和禁欲主义,然而归根结底,“不过是自我的扩张,如果直到极端,就容易导致利己的权利思想”[7]14。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因怀抱为全人类谋福利的理想,承传了浮士德精神的精髓,且对人民充满爱戴,不仅战胜了鄙俗气,克服了追求个人权利、满足私欲及易陷于灵肉矛盾的庸人习气,而且他们面对困难挑战时的战斗精神和必胜信念,充分显示出对浮士德精神的超越。

除了常规的传统形态研究,对浮士德精神持怀疑、否定、逆向批判的创新性研究在当代中国也具有醍醐灌顶的重要作用。西方的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思潮与中国传统文化及现实国情的杂交糅合,形成了中国特有的后现代思维与呈像。人们从所谓的正统和权威中脱身而出,大胆质疑理性和解构经典,出现了一批基于《浮士德》的改编和戏拟之作。20世纪90年代,《浮士德》出现在话剧舞台,浮士德形象呈现出与传统截然相反的定位,清楚地昭示着当代中国社会思想的变迁及当代中国人的生存维度。如林兆华1994年导演的《浮士德》把老年书斋里的浮士德和年轻骄横的有钱人浮士德同时搬上舞台,共时性演绎浮士德一体两个灵魂的矛盾对立,诠释现代人在分裂性格对峙中的痛苦挣扎[8]。孟京辉2000年在北京人艺小剧场公演的《盗版浮士德》严肃讨论了个体在追求精神满足和物质享受之间的困惑和矛盾,把浮士德塑造成了游戏人间的犬儒主义者。2002年红心杀手的网络小说《浮士德后传》更是引发了人们对后现代社会种种喧嚣浮躁现实状况的思考。

在传统正向研究中,浮士德被解读为资产阶级上升时期的典型代表,是历史向前发展的进步形象;而现当代的多元化逆向性研究,则对浮士德所代表的时代进步性给予怀疑、抵触和批判。如傅守祥在其论文中认为,启蒙主义的核心理念是对人的力量、人的价值的信任,而浮士德与魔鬼签约,及人性与魔性的能力悬殊对比,不仅彻底否定了人和人生奋斗的意义,且魔鬼靡菲斯特是浮士德前进道路上关键性的创生动力,宣告现代主义对人文传统的颠覆。因而,作为理性诗剧的《浮士德》折射出的恰是“人类启蒙精神高度与极限”[9]的一出悲剧。同样,吴建广的“反启蒙式”解读,从反思人本主义的视角来诠释《浮士德》[10]:浮士德借助魔力用人欲来废弃神性秩序,妄图以人的尺度创造价值体系,但造成人类悲剧根源的正是人本理性与神性秩序的对抗[10]。除舞台剧和文学评论外,直接依托《浮士德》创作的文学作品也林林总总地折射出浮士德精神的后现代主义风格。从文学原型本体置换出的不同变体,虽然会镌刻上不同时代的印迹和迥异潮流的风格,但展现的正是经典的审美增值意义和原型驱动力,验证了经典的永恒价值。

二、浮士德形象予中国青年的所感所悟

一部作品承载的认知和情感力量及美学价值是在接受者鉴赏的过程中生成的,而作品内在的开放性和深刻性也随着时代变迁、接受者的差异显现出不同格局,即在文本视域与读者视域的融合中实现了经典的传承。浮士德形象的在华演变轨迹是一个动态的生成性过程。尽管各个时期的社会背景、思想观念在不断变化,其对青年在思想上的启蒙与激励不尽相同,但相同的是无论群体或个人,都能够从浮士德形象中汲取活力和动力,并与之共鸣,促成对自我的改造和完善,在日常生活的琐碎中坚持探索生命的意义与价值。

浮士德一出场就已是年过半百的老学究,他囿于书斋,在故纸堆里皓首穷经了半辈子,钻研哲学、法律、医典和神学;他试图通过掌握知识来把握宇宙与人生的奥秘,结果却一无所得。这种被动地接受先人的思想成果,只重视纯理论知识的积累而忽视行动付出的无为状态,最终导致了他的精神危机,甚至丧失了生存意志。在他难以为继,准备自杀之即,复活节庆祝时“雍穆的合唱、嘹亮的歌声、荡荡的洪钟”[11]44唤醒他童年的回忆,喧嚣雀跃的生命气息赋予了他重生的动力。而此时魔鬼靡菲斯特的到来,恰好加强了浮士德意欲新生的意志。在与魔鬼签约后,他终于走出了书斋,奔向新鲜的生活,去追求爱情、美与事业。相比之下,五四时代的青年们亦处于同样的窘境中,满腹经纶受限于无奈的现实,虽感到人生的困惑和前途的迷茫,却并没有放弃希望,而是选择走出沉思默想的生活,到行动的大世界中去。知识与理性让他们觉醒,但改造这个充斥着差距与矛盾的世界的方式方法让他们困惑。然而,即使改造世界的漫长过程时有迷茫与惘然,他们却一直坚守理想信念,直面现实的风暴。所以,浮士德与五四先进青年一样同处在一个新、旧交替的十字路口,且都选择了“新”,一同走出书斋,用行动开拓未来。

《浮士德》诗剧的开篇是天主和魔鬼的争论与赌约。神与魔作为善、恶的两极在争论人类实现人生理想的可能性与可行性,并以浮士德为赌注开启了对人的考验。所以,浮士德的身份从一开始就上升到代表人类的普遍意义和宏观高度,浮士德精神折射的是人类在人生不同阶段的文化品性和人格形象。此外,浮士德一生始终有靡菲斯特陪伴左右,魔性与人性互相依存、相互作用,成为“人之整体”的一部分,在建构人的命运的同时,也演化出世界的图像。浮士德将“泰初有道”改为“泰初有为”,标志着以行动的力量来完成自我实现及自我整体人格的革新。浮士德的人生探索之路实际建立在有志青年普遍的成长规律上。所谓“有志”,是指相对于那类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从不思考、从不怀疑的一类人。这类人满足生活在自己的惯性之中,不断地与生活妥协,最终只会被生活和社会所抛弃。有志的一类人不断地自我教育完善其身,处处体现出人的主观能动性。浮士德的一生便是所有有志青年一生的缩影。浮士德与靡菲斯特订立赌约后,恢复了青春,投入到追求新知识、期盼爱情、渴求济世、寻找古典美和改造大自然的火热事业和理想中。在一番上下求索中,实践了从满足一己欲望到彰显个体壮大的社会改造梦想,实现了对世界与自我的理解。

浮士德对世界的理解,是人所表现出来的对生存状态的认识。在书斋岁月,浮士德困惑的是理论知识对实际生活的无用,他满腹经纶,却解除不了患病村民的苦痛;与靡菲斯特签订赌注,答应只要发现生命里“美飞过的一瞬,说停留吧,就是向魔鬼交付灵魂之刻[11]93。可见,需要停留的美的瞬间到底是何种状态,只能在漫漫人生之途中去遇见和体验,根本无法主动去实现。所以,“人总的说来是个蒙昧的生物,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或到哪里去”[12]。青年学习知识、接受教育,然后去寻找自己的发展方向与至高目标,未来是何形态、理想如何达成却无从知晓。执着的青年斗士只能像浮士德那样,尝试一切未知事物,希冀在某时某处遇见真理,或在征途中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因而,人生就是不停发现、不断发展、持续超越的过程。欲望不是推动人类行为的唯一动力,“人生理想”才决定了更遥远的前进方向及更深层的精神追求。追求的动力所焕发的强大生命力让浮士德借助魔鬼之力上天入地,他历经对知识、爱情、政治、美和事业的一系列追求,虽五次奋斗皆以悲剧结束却终不言悔,并最终在建立人类幸福的自由王国中找到了理想目标,即便是生命的尽头,他依然呼唤这美妙时刻停留下来。浮士德对自我的理解,充分表现在肯定了人的能动性。他一生历经各种挫折、失败,却始终不放弃找寻真理;且他每一次都以全部精力、整体人格沉浸到生命历程的探索中,留下了思考与行动的轨迹,成为人生各阶段的标志性象征。这种无尽追求、忘我投入的浮士德精神正是近代化进程中不可或缺的永不满足的进取精神、孜孜以求的探索精神和积极主动的实践精神。只有如此,生命才不会枯竭,也只有如此“每天每日去争取生活与自由,才配有自由与生活的享受”[13]。浮士德这个“永不止息、追求完善”的战斗者形象,“集中了一切伟大的发展倾向”[14]297;他“所走的道路荆棘丛生、迷路纵横,却是人类发展本身的一个缩影”[14]235。

对于“人”的认识,从“个体的自我”扩展到“人类的自我”,从原始的生物形式到复杂的文化形态,这一曲折发展的过程注定了整个人类要承受彷徨、探索、苦闷的心路历程,而人类存在的困境既限制又推动了人性的完整发展。浮士德的悲剧一生建构出深刻的隐喻和象征涵义,对理解人类生存、人物命运的潜在奥秘提供了范本。人类的共同心理和普遍经验可具化为解决精神苦难的人文情怀,让思想穿越经验世界的错综复杂而直视生存背后那些永恒不变的法则,逐渐实现人生的外在“丰富”和人性的内向“完满”。

三、浮士德精神对青年人格塑造的相辅相成

《浮士德》记录了西方现代精神在时代发展与人的发展中的具体演绎。因而,它具有一种象征的深度和广度。浮士德精神涵盖了认识“世界、生活、人类”的一系列悖论思想,对中国梦视域下的中国青年一代予以重要的启示作用。

首先,人类生存最基本的欲望有两种:一是满足和自然目的的肉体生存的物质需求,二是满足和文化目的的精神所需的诗与远方。这两种欲望注定了人的一生是肯定精神与否定精神斗争的历史。无论是客观世界还是主观感受里的追寻,浮士德没有一瞬间感到满足,这充分暗示出人类在生存境遇中的进退两难。人类道德理性与本能欲望的共存造就了人性的复杂,导致对理想、真知的追求一直受限于本能、欲望的取舍,从而在寻求精神满足的进程中摆脱不了物质欲念的牵引和桎梏。正是肯定精神具有的伟大创造力和正确导向性,结合否定精神的刺激与谋划,推动着浮士德在不断否定中不断进取,坚持找寻自己的理想。其永不止息追求真理的行为满足了人类对生命欲求、人生意义、社会理想的认知,个体生命与否定精神斗争,是完善自身人格的必经之路,是生命质量与价值的提升。对处于文化碰撞与转型期的当代人来说,唯有保持人性中的欲望和理性的和谐稳定,才能将主体的精神风貌和超人意志力提升到崭新的高度,展现出人的全部价值。其次,从浮士德的一生可以看出,他每个阶段的追求都逃不掉“欲善而从恶”的宿命。是想法上的荒谬导致了行动上的沦陷?决定“人的行为”的是动机还是信念?动机与结果之间的悖论不仅显示人性自身的缺陷导致欲望与道德的冲突无法和解,也全面辩证地展现了人类生存中无节制的追求必将招致的残酷结局。从纯粹理性的角度来看,人们在追求人欲的实现和道德的崇高这一过程中,德性与幸福无法完全取得一致,如何通过自我调整、自我完善才能达到至善?以浮士德而言,片面的缺乏节制的追求不仅自身发展受到了阻碍,也酿成了他人的不幸与灾难。青年人一旦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存在一些模糊认识,或急功近利而不择手段,就会害人害己。所以,当面对人生困境的两难抉择时,要勇敢地跳出单一思维和惯性力量的束缚,在适当时候懂得克制与退缩,换一个方向重新出发,方能在奔涌的生活洪流中尽可能获得和谐。毕竟,每一个具体目标都是有限的,“如果执着于其中就会导致生命的停滞,就等于生命的死亡”[15]。人生必须体验多元的生存方式和生活道路,唯此才能以更丰富的生命感触去经历更多层面的生活,并从岁月的无尽流动中寻求和谐的生命形态,而不是让僵化的同一模式阻碍了生命发展的多样性[16]。最后,浮士德的“活力”是整个人类进步的力量。人的一生都在当下的现实中追寻诗与远方,却又难以到达终点,始终徘徊在动机与结果之间。一方面,浮士德代表了现实生活中的普通个体,汇集了人所具有的种种积极和消极特征。他执著于爱情、艺术、人生享受、政治权利、丰功伟业等俗世的追求;另一方面,浮士德又象征了理想的人,他从不满足于日常现状,能够抵御人生诱惑,不断追求新目标与方向,寻求生命的完满和人性的至善。浮士德的成长之路,“自我”从主观存在走向客观世界,从满足一己之欲,到最终心怀天下开创人类的幸福事业,就是实践和认识“个我与世界关系”的历程。这一历程展现的并不只是一重重的人类精神困境,亦是对精神出路的找寻。结论就在于:能够赋予人生意义的,并非我们生来的命运,而是我们后天的努力。任何磨难苦楚削弱不了努力的价值,也没有什么悲观论点可以损及它。

从时代精神来看,浮士德对人生理想状态的困惑,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欲壑难填。从最初的个体自我到群体人类,浮士德的感受是完全不同层次的,整个人类的理想与社会性事业所具有的价值必然要求个人利益的让步与牺牲。浮士德也在移山填海、修造村落与良田的事业中第一次体验到了满足之情。他的突破自我、一路向前,使自身日益高尚化和纯洁化,虽最终无法赢得赌约,却获得了上界永恒之爱的拯救[17]。可见,行动是自我拯救的真正动力,在行动的探索之路上,超越个人的小我,与人类的大我合而为一。浮士德由一个具象的个体形象发展为抽象的群体形象代表,因其身上“体现了人类的发展、人类的前途和人类的理想”[6]237。而正是这无数浮士德式个体的自我实现,带动了整个人类的进步。尤其在今天我们所处的21世纪,随着科技的进步,物质文明的发展,个体因素参与的影响力和重要性愈加显著。与整体性相比,个体不仅是相貌形态各异的物质存在,“在精神上也愈来愈突出地发挥自身的独特性和无可重复性”[18]。浮士德精神的内涵就蕴含于个体精神力量的日益强大,在不断自我否定和一次次重新出发中,推动的正是人类整体力量的集聚与勃发。虽然,在探知求索的过程中,人类总是好高骛远,设立高于现状的宏伟目标,且每向目标迈进一步,往往都要以错误甚至牺牲为代价,这导致了人类的前进之路曲折又漫长,也决定了激情与萎靡、前进与停滞、骚动与平静、快乐与悲痛始终如影随形。可见,浮士德精神验证了人类历史发展永恒的二律背反规律:一方面,人类在批判、否定旧我的过程中,不断重塑、确立新的自我;人类在行进中,不断地更新目标及赋予价值。这就是浮士德历经挫折,却始终没有被打败的根源。无论“人”还是“人生”,都处于永恒的动态变化中,只要理想之光不灭,奋斗中自会实现个体自我的超越。另一方面,浮士德身为“人类精神困惑的完美阐释者与体现者”[19]的经历表明:人类的命运既是无从更改、不可违背的宿命,要遵循因果报应,又受自身思想和行为力量的创生和构建。浮士德精神的永恒光芒在于启示人类:即使生命走向停息的终点,也要保持欲望的永不满足和追求的毫不止息,使生命之花绽放到最大阈值。

四、结语

《浮士德》是欧洲“近代人的圣经”[20],展现了“人的建设”这一永恒主题。每个时代和每种文化里都有“浮士德式的人”,他们对国人精神状态及国民性的塑造具有重大意义。加强“人的建设”,重视人的物质进步和精神发展双重维度,崇尚个体自主意识的提升,主体性原则和创造性思维的培育,才能实现智慧引领下的人性自由和完整人格的塑造,推动人类历史的不断发展与超越。

从个体叙事视角来看,加强人的建设,促进人的健全完满发展是社会发展的本质要求。因而,重新审视浮士德的百年人生,并将其放置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下,解析“中国梦与世界”的关系、“中国梦与个人奋斗”的关系及探讨中国梦的实现途径,引导青年人朝向“真、善、美”而生的哲学思考便具有了具象的参照。从宏大叙事的角度来看,国家富强、民族振兴和人民幸福是各国人民的美好梦想,人类文明发展有其共同的方向。因此,在新时代语境下重新诠释和理解浮士德精神,有助于激励人生旅程中的人,尤其是青年人奉行知行统一的真理观,克服自身内在阻力和现实外在压力,为追寻梦想而上下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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