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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会期成会与1908年国会请愿 *

2024-05-10赵建民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4年1期
关键词:开国公会宪政

赵建民

在1907年至1910年之间,立宪派数次掀起规模较大、影响深远的国会请愿风潮,以期改专制为立宪政体,救亡图强。学界关于国会请愿的研究已较为丰富,可是仔细检讨材料,发现仍有值得探讨的空间。就1908 年的国会请愿而言,既往集中讨论的是各省签名上书请愿一事,而相对忽视国会本身的研究问题①目前学界关于1908 年国会请愿的主要成果有:张玉法:《清季的立宪团体》,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年,第273—274 页;耿云志:《论清末立宪派的国会请愿运动》,《中国社会科学》1980 年第5 期;李新总主编,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中华民国史》第1 卷,北京:中华书局,2011 年,第453—457 页;金冲及、胡绳武:《辛亥革命史稿》第2 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年,第318—323 页;侯宜杰:《二十世纪初中国政治改革风潮:清末立宪运动史》,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 年,第138—159 页(后将相关内容修订扩充录入《清末国会请愿风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年,第6—84 页);韦庆远、高放、刘文源:《清末宪政史》,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3 年,第244—252 页;张海鹏、李细珠:《中国近代通史》第5 卷《新政、立宪与辛亥革命(1901—1912)》,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年,第248—251 页;丁业鹏:《清末国会请愿运动研究》,华东师范大学2014 年博士学位论文,第29—38 页。在这些成果中,以侯宜杰的论述最为详尽。。即便如此,对于预备立宪公会、宪政公会、政闻社和宪政研究会等立宪团体在其中的角色作用揭示也不够充分。以往研究多论及这四团体在请愿中各自的表现,然较少言及其互动合作的一面。事实上,它们曾联合仿效明治日本请开国会的先例,发起成立国会期成会,作为全国请愿的领导机关,动员各省上书要求速开国会。

按照预备立宪公会等团体的意图,国会期成会负责动员各省士民上书,而国会研究所则研究国会组织及其开设方法,二者相互作用,共同敦促清廷速开国会。可惜,结果未能如愿以偿。就国会期成会而言,虽然它酝酿成立的时间很长,但只是昙花一现,在请愿中所起的实际作用有限。不管如何,它的出现标志着海内外重要的立宪势力自清季预备立宪以来首次实现大规模的合作。仅从这一点来看,国会期成会的历史意义就不容忽视。但以往有关的研究仍然相当薄弱,前人虽交代了国会期成会发起以后的基本史事,而对于其发起、成立、消亡、作用影响以及内外关系则所论不多①侯宜杰:《二十世纪初中国政治改革风潮:清末立宪运动史》,第149 页;《清末国会请愿风云》,第35—39 页。关于国会研究所的史事,见赵建民:《国会研究所与1908年国会请愿》,《广东社会科学》2022年第4期。。

有鉴于此,基于现有研究及文献情况,本文将着重以国会期成会和预备立宪公会的关系为中心,深究既往讨论较少有关国会期成会的系列问题,不仅可以展现预备立宪公会等四团体在1908年的国会请愿中的互动关系,彰显其各自在其中的角色作用,更有裨于丰富对于清季国会请愿运动的整体认识。

一、组织发起

国会期成会是如何被筹商发起,关系到对于其在发起以后相关史事的理解和认识。要想深入了解国会期成会,必须首先深究这一问题。

虽然国会期成会由预备立宪公会等四团体共同发起,但是其发起的提议决非出自于四团体,而是分别为其中的宪政公会和政闻社。宪政公会的前身是宪政讲习会,1907年6月由杨度、熊范舆等留日学生创办于日本东京,1908 年1 月改用今名。成立以后,宪政讲习会将开国会视为会务活动的重中之重,目的之一是以之作为测试清廷是否愿意立宪的衡鉴,为康梁一派与革命党论战的胜负作最后的评判②桑兵:《辛亥时期国体政体的意涵与辨析》,《学术研究》2019年第1期。。因此,该会成员不仅率先倡导,而且积极鼓吹开国会。更为可贵的是,1907 年9 月25 日,该会还公举熊范舆等联名百余人赴都察院上书要求开国会③《国民政治请愿之先声》,《盛京时报》1907年10月4日,第2页。。

尽管上书无果,但是意义不可小觑。宪政讲习会会员乌泽声曾在《大同报》上刊录民选议院请愿书全文,附跋称:此次请愿“乃我国民以少数人之团体与政府第一次之宣战也。壮哉!以蜷伏数千年专制政体下之人民,一旦奋兴蹶起,联褊结袂,与政府开正当之谈判,冀早建设代表国民之机关,为实行宪政之先导,询我中国有史以来破天荒之举动也”。进而以日本维新志士请开国会的故事为榜样,呼吁国民“风合云凑,接踵而起,与政府为再度三度十度百度之宣战,非得勿休,非获莫止”④乌泽声:《民选议院请愿书附跋》,《大同报》1907年第4号,第16、18页。。

政闻社隶属海外康梁一派,1907年10月由梁启超、徐佛苏等人创设于日本东京。早在是年4月,梁启超接受杨度所提开国会的建议,希望“以简单直捷之主义,求约束国民心理于一途,以收一针见血之效”,并拟在《时报》上有所鼓吹⑤汤志钧、汤仁泽编:《梁启超全集》第19集,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542页。。从此,请开国会成为康梁一派重要的政治策略。尽管此后与杨度的关系破裂,但梁启超仍然继续予以坚持。至于是否仅提倡开国会,康梁一派内部则存在分歧。吴仲遥主张排斥地方自治、司法独立而专主张开国会,并拟设国会研究会,研究国会开设的组织问题。对此,黄可权和徐佛苏表示反对,认为应当三者兼顾,且尤重前两者,而国会暂时还没有研究的必要⑥“国立中央”图书馆特藏组编:《梁启超知交手札》,台北:“中央”图书馆,1995年,第442,441—442页。。政闻社成立以后,吸收黄、徐二人的意见,确立基本行动纲领,尤以“实行国会制度,建设责任政府”作为根本主义⑦宪民(梁启超):《政闻社宣言书》,《政论》1907年第1号,第10页。。

相比宪政讲习会,政闻社暂无独自发起国会请愿的打算,而是预备仿照明治日本先例,“组织一国会期成同盟会”,伺机而动⑧“国立中央”图书馆特藏组编:《梁启超知交手札》,台北:“中央”图书馆,1995年,第442,441—442页。。所谓国会期成同盟会,1879 年改组于爱国社,由板垣退助统率,乃日本明治时期领导全国请开国会的重要机构。在国会期成同盟会的组织动员下,日本多次兴起国会请愿运动,最终促使天皇于1880年宣布1890年开设国会⑨梁启超:《日本预备立宪时代之人民》,夏晓虹辑:《〈饮冰室合集〉集外文》上,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年,第369—373页。。前文乌泽声所提日本志士请开国会的榜样,所指的是日本的国会期成会故事。稍加辨析,可以发现国会期成会和国会期成同盟会只是中文译名不同的同一组织①比较国会期成会宣言和国会期成同盟会规约,可知二者的文字表述几乎完全相同。见乌泽声:《民选议院请愿书附跋》,《大同报》1907年第4号,第18页;梁启超:《日本预备立宪时代之人民》,夏晓虹辑:《〈饮冰室合集〉集外文》上,第372页。。由此可见,在国会请愿一事上,政闻社和宪政讲习会存在不谋而合之处,即均注意到明治日本的国会期成同盟会(抑或国会期成会)故事,或待机效仿,或引为榜样,发动朝野各界上书请开国会,掀起全国性的国会请愿运动。

1907年10月,由于清廷勒逼江苏及浙江铁路公司借英款修筑苏杭甬铁路,江浙两省坚决抵制,掀起拒款风潮。宪政讲习会和政闻社以此为契机,不约而同,迅速作出反应,研究对付办法,以声援江浙拒款的名义,鼓动两省要求清廷速开国会。

11月5日,宪政讲习会在东京清风亭开会员大会。有人发表演说谓:“江浙铁路之失败,不过一端之误,论其根本,皆由于根本之不立,无责任政府之过。推论善后之策,当以鼓吹舆论、设立国会为入手方法。”欲将江浙拒款一事引入国会请愿的议题之中。众人决议拟电力争,联合江浙人催开国会,意在倡议以开国会监督政府,不仅可以解决江浙铁路问题,而且能从根本上防止类似的问题发生②《记东京宪政讲习会集会事》,《中外日报》1907年11月15日,第1张第3—4版。。不久,宪政讲习会开始采取实际行动,“选派代表杨君德邻、陆君鸿逵、曲君卓新、方君表及某君等归国,联络各政治团体,继熊君范舆为第二次国会请愿之举”。11 月16 日,宪政讲习会在帝国教育会又开全体会员大会,为归国的代表饯行③《宪政讲习会之立宪运动》,《神州日报》1907 年11 月28 日,第3 页。有的报道与之记载有所不同。关于代表回国的时间,《神州日报》记作11 月18 日,而《中外日报》则记为11 月11 日。见《记留日学界集议拒款事》,《中外日报》1907年12月1日,第1张第4版。。

为对付苏杭甬铁路问题,政闻社于11 月9 日在东京九段坂上之富士见轩召开全体会员恳亲会。会上,常务员徐佛苏报告本社开会事由及对铁路问题的意见,认为一方面宜派人到上海协助江浙两省拒款,一方面宜发起国会请愿运动,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随后,麦孟华报告本社迁沪事由、蒋智由发表有关协助拒款办法的演说。在此基础上,徐佛苏提议:“一于本社未迁之前,派员往沪,以期联络两省,力拒借款;二本社迁沪以后,宜为国民的运动,以要求国会。”经众人议决通过④《政闻社开会纪事》,《政论》1907 年第2 号,第20—21 页。关于政闻社的迁沪时间,会上麦孟华说是在“十日内外”,实际上要迟至1908年2月。。

两相比较,政闻社与宪政讲习会均举派代表归国,一方面协助江浙拒款,一方面发动国会请愿,而实际上后者才是其中心任务。至于发动请愿的办法,宪政讲习会决定联络政治团体,而政闻社则暂无。据徐佛苏回忆:“丁未冬间,政闻社迁居上海,会员更增,旋因联络各省志士,发起国会期成会,警告政府速颁宪法。”⑤丁文江、赵丰田编,欧阳哲生整理:《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16页。所谓发起国会期成会,与他所主张的组织国会期成同盟会颇合。这一说法当非无据,只是时间稍早于丁未冬间。1907 年11 月26 日,预备立宪公会会长郑孝胥在日记中记道:“留学生张嘉森字君劢、黄可权字与之来见,言将联合国会期成会,入京要求速行。”张嘉森和黄可权均为政闻社员,应当是奉本社之命,回国联络预备立宪公会组织国会期成会,赴京请愿速开国会。巧合的是,第二天,宪政讲习会代表方表、杨德邻、陆鸿逵也访问郑孝胥,“所言国会期成会事,与张嘉森、黄可权略同”⑥中国历史博物馆编,劳祖德整理:《郑孝胥日记》第2册,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1116—1117页。。

据此,政闻社和宪政讲习会再次不谋而合,均拟趁江浙爆发拒款风潮之机,仿效明治日本先例,联络政治团体,组织国会期成会,发动全国国会请愿。可见,虽然同为立宪团体,两团体或许存在竞争,甚至相互排挤,但是至少在国会请愿一事上的态度认识高度一致。因此,不禁令人怀疑它们早已就此事有过协商,形成统一行动方略。虽然目前尚无材料加以佐证,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大,上述种种看似不谋而合的现象,实则是它们精心谋划,达成共识合作的结果。而之所以欲组织的请愿机关名为国会期成会而非国会期成同盟会,或许它们是为了刻意与孙中山正在领导的同盟会区分开来。

政闻社和宪政讲习会所联络的政治团体除预备立宪公会外,还有宪政研究会。而且,这四团体彼此之间私下也开始沟通联络。11月28日,它们各自的要员还聚议国会请愿办法。郑孝胥在当天的日记中记载:“夜,至宪政研究会,东来诸生商请开国会办法,以‘先签名、后起草’或‘先起草、后签名’为二义。”①中国历史博物馆编,劳祖德整理:《郑孝胥日记》第2册,第1117页。所谓签名及起草,应当分别指游说各省士民签名和起草国会请愿书。在国会请愿一事达成一定共识之后,四团体要员开始频繁走动,进一步讨论国会期成会的成立问题②中国历史博物馆编,劳祖德整理:《郑孝胥日记》第2册,第1117页;“国立中央”图书馆特藏组编:《梁启超知交手札》,第110页。,进而应当有了这一可能性。

应当交代的是,关于国会期成会成立一事,固然是出于宪政讲习会和政闻社的创议及联络,问题在于当时国内已先后出现宪政研究会、预备立宪公会、吉林自治会以及广东地方自治研究所等立宪政团,它们为何仅选择宪政研究会和预备立宪公会作为合作对象?后两者又为何可以迅速作出响应?

宪政研究会和预备立宪公会的会员均以江浙人为主体,领导层多为来自江浙社会各界的头面人物。它们的事务所虽均设在上海,但影响范围决非限于上海一隅,而是遍及全国甚至海外。可以说,这两团体是以江浙区域为中心推动预备立宪重要的两大民间势力。这应当是它们之能够成为合作对象的首要因素。

除此以外,还有以下因素值得交代。预备立宪公会的领导张謇、郑孝胥、汤寿潜是东南立宪派名士,在国内颇具影响力,为朝野各界所看重。政闻社和宪政讲习会的核心成员亦不例外,他们认为三人“为极紧要之人物”。1906 年12 月,梁启超准备联合组党之时,便将张謇和郑孝胥列入发起人的名单中,但很快又将其删除。这或许与张、郑二人已参与成立预备立宪公会一事有关。不过,梁启超仍有意拉拢他们入党。不久,他在向康有为报告与杨度、熊希龄商量组党之事的书信中说道,希望张、郑、汤三人入党,但必须要与我等共同进退。现今我党同时与革党、政府为敌,未知彼等能否以大无畏之心对待之。现在彼等诚有意与我党联合,唯恐双方达成合作容易,却不能持久而中途分携。梁时为逋逃客,打算冒险到沪与彼等会晤,进行透底的说明。彼等愿来表示欢迎,若不愿来也无损伤③汤志钧、汤仁泽编:《梁启超全集》第19集,第208页。。据说1907年6 月他果真赴沪争取张、郑等人入党,但无功而返。可见,预备立宪公会所以能够成为合作对象,当亦与其核心成员的影响力分不开。

就宪政研究会而言,其与政闻社非同一般的关系,当是它成为合作对象较直接的因素。以往研究多注意宪政研究会与预备立宪公会的关系密切,而对于宪政研究会与政闻社的这种关系则几乎未论及。其实,它们很早便建立联系。据《张謇日记》1906年10月17日条记 “楚青立宪政研究会”④李明勋、尤世玮主编:《张謇全集》第8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第635页。。狄葆贤字楚青,为《时报》馆主人,康梁一派要角。其时正值宪政研究会酝酿筹办的阶段,张謇所记当指狄葆贤参与成立宪政研究会一事。

《时报》馆中人除狄葆贤外,还有其他馆员参加此事。据包公毅回忆:“《时报》馆同人以及馆外贤达等,也有一个会,好像是什么‘宪政期成会’吧。”⑤包天笑:《钏影楼回忆录》,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48),台北:文海出版社,出版时间不详,第355页。因记不清名称,他误将宪政研究会记为宪政期成会。查宪政研究会的机关刊物《宪政杂志》所录其会员名录,其中包括包公毅、狄葆贤等六人均出自《时报》馆⑥《宪政研究会会员名单(第一、第二次)》,《宪政杂志》1906年第1号、1907年第2号,第173—174、139页。。《时报》的政治后台是康梁一派,并由其骨干成员主持,如此之多的馆员加入宪政研究会,足见康梁一派与宪政研究会的关系相当密切。因此,1907年4月9日,有人函问梁启超:“未知此会即是先生所开之会否,抑或分别办法而仅联声气否?”①“国立中央”图书馆特藏组编:《梁启超知交手札》,第752,110,312,110,445页。

揆诸史事,在政闻社成立之前,康梁一派应当与宪政研究会只是“联声气”。之后,政闻社吸收宪政研究会的核心干部,如选定后者总干事马相伯为总务员,副总干事雷奋为交际主任,评议员狄葆贤为交际科员②《政闻社职员名籍》,《政论》1907年第2号,第14—16页。,则两团体大有融于一体的趋向。所以,后来黄可权向梁启超建议:“颇以与宪政研究会合办方好,不然政闻(社)于上海一埠,最不能得势力。盖人有畏避之心,最为可虑,必合他会以泯其迹,方可大昌也。”③“国立中央”图书馆特藏组编:《梁启超知交手札》,第752,110,312,110,445页。如此,政闻社肯定可以争取宪政研究会赞同组织国会期成会一事。

促使预备立宪公会、宪政研究会有意参与组织国会期成会,除了由于外在的因素,内因更是不可或缺。对于自预备立宪以来的进度缓慢,实际效果不大,原先两团体即当心存不满,加之受到江浙拒款问题的刺激,这种情绪愈发强烈,以至于不少会员开始倾向请开国会。表现之一,1907年11月1日为协助苏路公司拒款而成立的江苏铁路协会,有不少成员来自预备立宪公会和宪政研究会。江苏铁路协会不仅要协助拒款,还要求开国会,伸张民权。在该协会中,马相伯积极提倡创办廿二省路矿协会,他认为:“今非仅铁路问题,乃民权问题,从此问题上,可合念二省为一国会,争还民权。”④《关于苏杭甬路借款事汇志》,《大公报》1907年11月19日,第4版。虽然后来组织廿二省路矿协会一事无果而终,但是经过江苏铁路协会鼓吹开国会之后,沪上赞成者迅速增加。正如张嘉森所说,沪上之人“极好言国会……与言合一团体以要求国会,则彼欣然愿听”⑤“国立中央”图书馆特藏组编:《梁启超知交手札》,第752,110,312,110,445页。。

在内外力的交相作用之下,预备立宪公会和宪政研究会都有了参与成立国会期成会的意愿,但对于立即成立一事,则态度较为消极。因此,尔后狄葆贤致函梁启超抱怨道:“上海社会于路事虽踊跃,然实状则中干。政闻与讲习会各三人来此,亦颇失望。昨日开国会期成会于宪政公会,到者不足二十人,因之不能成立,俟再会时再成立也。”⑥“国立中央”图书馆特藏组编:《梁启超知交手札》,第752,110,312,110,445页。国会期成会之所以无法马上成立,或许正与预备立宪公会和宪政研究会中人踊跃参与拒款之事,无暇兼顾请愿国会有关。

尽管如此,但是宪政讲习会、政闻社、预备立宪公会和宪政研究会还是于1907年底联合发起国会期成会⑦关于国会期成会发起的例证,见张枬、王忍之编:《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时论选集》第3卷,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7年,第122页;丁文江、赵丰田编,欧阳哲生整理:《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第235页。,在请愿问题上实现初步的合作。不仅如此,它们还商定今后统一行动的请愿办法。1907年12月10 日,黄可权向梁启超报告:“顷国会问题,已议定在运动各省士民签名之后,然后再在上海开大会。”⑧“国立中央”图书馆特藏组编:《梁启超知交手札》,第752,110,312,110,445页。结合前引狄葆贤所述及后来相关事实,所谓开大会,当指召开成立国会期成会大会。据此,国会期成会发起以后,距离其正式成立,还有一段酝酿准备的时间。至于酝酿时间的长短,则当视预备立宪公会等四团体动员各省国会请愿的情况而定。

二、漫长酝酿

达成约定之后,预备立宪公会与宪政讲习会、政闻社、宪政研究会本应各自迅速发动各省请愿国会,为国会期成会的成立打下社会基础。然而,实际上四者的进度并不一致。目前可知,后三者的表现较为积极。宪政讲习会动员请愿的重点主要在湖南、河南等省⑨详见侯宜杰:《清末国会请愿风云》,第40—46页。。至于政闻社和宪政研究会,它们的举措主要有:一是派人往南京、杭州、江西、湖南各处运动签名;二是由梁启超发函广东、广西两省,动员各界签名请愿;三是以宪政研究会的事务室作为签名者通信之处①“国立中央”图书馆特藏组编:《梁启超知交手札》,第445页。 《吉林绅商热心国会》,《申报》1908年5月22日,第1张第3—4版。;四是“设国民要求国会签名处于大马路”②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中华书局编辑部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稿本》第8 册,北京:中华书局,2015 年,第3868页。。至1908 年3 月25 日,张君劢向梁启超、麦孟华报告:在国会期成会中,以吾社动员请愿之省份为独多。然由于此间办事人对于请愿一事不够重视,因而动员的总人数尚不满万。故很希望多得一二万人,促成极大的请愿,以雪吾社不能活动之耻。要想在广东、广西两省动员万余人,必须得到极热心、极有力的人进行运动,必达目的而后已③丁文江、赵丰田编,欧阳哲生整理:《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第235页。。

相较之下,预备立宪公会发起国会请愿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行动迟缓,无所作为④关于预备立宪公会这一时期无所作为的原因,参见赵建民:《国会研究所与1908 年国会请愿》,《广东社会科学》2022年第4期,第267页。。不过,随着江浙拒款风潮的结束以及各省国会请愿的陆续兴起,预备立宪公会的请愿态度开始趋向急进,其活动重心亦逐渐转移到请开国会一事。1908 年4 月19 日,联合各团体请愿的提议通过,绝大多数会员默认关于组织国会期成会的约定,预备立宪公会正式着手发动各省请愿,且很快较之政闻社等三团体大有后来居上之势。谢彬曾论述:1908年,清廷怀疑实行立宪,恐对满族不利,欲取消预备立宪上谕。为此,一般人士普遍表示不满,发起国会请愿运动,以图对抗。其间,预备立宪公会移书湖南宪政公会等政治团体以及各省同志,约定是年7 月各派代表齐集北京,恳请都察院代奏请愿书。最后请愿书虽未上奏,但清廷颇为所动,遂于8月27日下九年后公布宪法之上谕。“其请愿前驱之功,殆亦有足多焉。”⑤谢彬:《民国政党史》,荣孟源、章伯锋主编:《近代稗海》第6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8—29页。

这一说法,以往相关的研究多有引用,只是由于没有出处,迄今未见有力的验证,不免令人生疑。空穴来风,事出有因,预备立宪公会确有移书动员各省请愿国会之举,但与谢彬所说不尽吻合。

类似的意见,较早由粤商自治会向预备立宪公会提出。由于粤商自治会受到二辰丸事件的刺激,要求开设国会的热情高涨,随之预备立宪公会就此发函进行联络⑥《十一志辰丸案结后之状况》,《申报》1908年4月15日,第1张第5版。,因而1908年4月粤商自治会复函,公请其“联同各团体,于沪上从速设立期成会;函电各省,定期各举代表赴沪妥议,即联同北上,为切挚之请求”⑦《粤省自治会覆预备立宪公会函为国会请愿事》,《申报》1908年4月23日,第1张第5版。。尔后,预备立宪公会吸收粤商自治会的部分建议,决定设立国会研究所,研究国会速设的办法,并拟成草案,“联同各省阅定,上书办理,最为切实”⑧《自治会提议国会传单(广东)》,《申报》1908年5月15日,第1张第3版。。对此,粤商自治会表示赞成⑨《粤商自治会两次议案汇录》,《中外日报》1908年5月11日,第1张第3版。。

目前可知,除粤商自治会外,预备立宪公会还多次致函广东地方自治研究社,联络请愿国会。其中说道:敝会“拟联合各省要求速开国会,饬即签名汇寄,及派代表晋京,联同上书要求”。广东地方自治研究社收到来函,当即表示认同,决定分别向各界发起签名上书请愿,并公推代表晋京⑩《举定入京求开国会之代表(广东)》,《盛京时报》1908年6月23日,第3页。。

当然,在预备立宪公会不断联络的同时,也有团体主动与之联系要求参加国会请愿。如吉林商务总会和地方自治会⑪。

值得提出的是,预备立宪公会在动员各省国会请愿方面,除上述移书之事以外,是否还直接发动过士民签名上书?查阅目前可见的报刊、书信、日记和文集等资料,均未见相关的记载。虽然预备立宪公会欲在国会请愿中充当组织动员的角色,但是觉得“宜由各省人民请愿,若用本会名义,转嫌其狭。本会向以开通智识,使人人有立宪国民之资格为主义,较之空言请求者,尤为切实,似不必居请求之名”①《三月十九日本会董事会议案》,《预备立宪公会报》1908年第5期,第17页。 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中华书局编辑部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稿本》第8册,第3924页。。加之《结社集会律》规定“政论集会人数以二百人为限”②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编纂:《大清新法令(1901—1911)》第3卷,点校本,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42页。。如果预备立宪公会直接动员各省士民请愿,则很可能遭到查禁。不过,为了配合国会期成会的成立,它仍在这方面的活动中施加影响。

作为预备立宪公会的对立方,革命党人汪精卫在1908 年国会请愿结束之后曾论道:预备立宪公会由郑孝胥、汤寿潜和张謇主持,与保皇会、政闻社同为“近年赞成满洲立宪”的三派之一。“郑、汤、张等皆知名之士,应诏开会,平日厚自结于当道之大奴才,且与各省缙绅之士交通声气,易于联络。近日各省联名上请愿书于满洲者,皆属于此派。”③精卫(汪精卫):《忠告联名上请愿书于满洲者》,《中兴日报》1908年9月3日,第2版。所说革命立场鲜明,未必反映客观事实。不过至少提示,由于郑、汤、张三人作为名士,平日与各省士绅交通声气,因而能够联络后者国会请愿,呼应预备立宪公会的行动方略。

事实上,早在1907年12月、1908年1月,张謇、汤寿潜两度与蒯光典筹商立宪国会一事④李明勋、尤世玮主编:《张謇全集》第8册,第653、1023页。。蒯是安徽合肥人,时任欧洲留学监督,在皖省兴起的国会运动中“主持尤力”⑤《皖人之久热心国会者(安徽)》,《盛京时报》1908年4月30日,第3页。,成为呈递该省请愿书的领衔者。5月27日,《申报》题为“五省名流联合请愿”的报道称:“郑孝胥、张謇、蒯光典、汤寿潜、陈三立诸人拟联合苏、浙、皖、赣、闽五省人士公上国会请愿书。现方起草,不日即举代表来京。”⑥《国会问题汇纪》,《申报》1908年5月27日,第1张第4版。陈三立乃江西义宁州人,进士出身,在江西具有相当影响,可以号召该省士民国会请愿。

在福建的国会请愿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是前内阁学士陈宝琛,而非郑孝胥。不过,陈是郑的同乡兼诗友、预备立宪公会会员,他响应五省联合请愿的计划,当与郑的联络不无关系⑦陈宝琛起初对于国会请愿并不积极,“不特谓国会尚早,即地方会议亦以为早”。见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中华书局编辑部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稿本》第8册,第3927页。。由其执掌的福建教育总会曾致函本省各府县教育分会:“开国会为立宪要着,现江苏、安徽、浙江、江西欲联合南五省绅商士民合词吁请,用特刊国会期成会意见书,并列名单纸,祈转发各界。有愿列名者,请即照誊录(未毕业之学生不必列名),限六月三十日以内,寄到福州东街教育总会,以便克日汇寄为盼。”⑧《福建发起国会期成会》,《顺天时报》1908年7月7日,第4版。随后闽省有近万人签名,由陈宝琛亲撰国会请愿书,公举程树德赍呈进京⑨《福建人之国会运动》,《岭东日报》1908年9月9日,第5页。。

在联络东南五省联合上书请愿的同时,预备立宪公会骨干张謇、汤寿潜等人还介入各自所在江苏、浙江的国会运动,因而使得两省成为预备立宪公会在请愿中影响最为深入的区域。5月17日,江苏绅士假新闸酱园弄法政讲习所开会,研究请开国会问题。众人计划一面动员民众签名,一面推定代表赍书入京,进而决议“签名以一月为限,推代表以三人为度”。至于动员签名的办法,则决定“将今日演说及提议之办法印刷分发,以为签名者依据”⑩《江苏绅士预备开设国会纪事》,《时报》1908年5月18日,第2页。。

会后,预备立宪公会的江苏会员别出心裁,以使签名之事顺利开展。早在4 月21日,张謇在与马相伯的晤谈中,赞成后者请愿的办法:“开通下等社会,文须浅近,多刊多送,令知赋税为身家性命、财产保险费,及为中国人种种苦况等。”⑪尔后,同为预备立宪公会骨干的孟昭常、沈同芳,与张謇颇有默契,分别撰写题为《开国会真正好》《国会浅说》的白话文,大体讲述国会的性质、用途以及召开等内容,以便“叫那些女人和小孩儿都晓得”①孟昭常:《开国会真正好》,《申报》1908年5月26日,第4张第2版。 《国会问题》,《申报》1908年7月28日,第1张第4版。。两篇白话文很快成为动员江苏各地士民签名请愿的重要宣传品。例如,6月4日,常州绅商学界诸君在局前街先贤祠开会,商议联名上书请求设立民选议院一事,“史君醒庵宣布孟君昭常寄回《劝开国会白话》,梅君介节宣布沈君幼卿《开国会浅说》,于君瑾怀演说开国会之万不可缓,皆辞旨切要,闻者莫不动容”②《记开会联名上书请开国会情形》,《神州日报》1908年6月9日,第3页。。

预备立宪公会的江苏成员在本省请愿中的表现不限于此。6月21日,江苏士绅在法政讲习所开会,续议呈递请愿书及选举请愿代表等事。首先,由孟昭常宣读其所拟的国会请愿书稿,“以便诸人意见或有异同之处,得以互相参酌”③《江苏人士要求开设国会会议纪事》,《中外日报》1908年6月22日,第1张第3版、第4版。。此稿经过修改,成为江苏的正式呈文④史晓风整理:《恽毓鼎澄斋日记》第1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390页。。其次,投票选举十名请愿代表。计宁属当选者为张謇、许鼎霖、魏家骅、陶保晋和夏寅官,苏属当选者为雷奋、马相伯、孟昭常、曾朴和沈同芳。经议决,“十人之中,推举进京呈递请愿书者四人,余均留沪办理各项事宜”⑤《江苏人士要求开设国会会议纪事》,《中外日报》1908年6月22日,第1张第3版、第4版。。后来实际成为赴京请愿代表的仅有雷、孟二人⑥《江苏国会请愿代表定期北上》,《中外日报》1908年7月10日,第1张第4版。。

应当指出的是,十名代表之中,出自预备立宪公会的高达七人,即张謇、许鼎霖、夏寅官、雷奋、孟昭常、曾朴和沈同芳。其中,张、许、孟、沈均为骨干。可见,预备立宪公会会员在江苏的国会请愿中占据主导地位,从而无形之中使得预备立宪公会与江苏的国会请愿产生紧密的关系。因此,江苏大体肯定预备立宪公会参与成立的国会期成会作为各省请愿总机关的地位。表现之一,雷奋、孟昭常赴京请愿前夕,应邀参加7月12日国会期成会专门为之召开的欢送会⑦《国会期成会成立大会纪事》,《时报》1908年7月13日,第4页。。

预备立宪公会会员动员国会请愿的另一重要省份是浙江。有报道称:自湘省发起国会请愿以来,苏省已开始有所行动,而浙省士绅却毫无作为。“浙路公司总理汤蛰仙京卿拟即日(或云二十日)邀集士绅详加讨论,预备发起开会,决定组织方法,联合他省上书请愿。”⑧《浙省士绅择期请开国会》,《中外日报》1908年6月10日,第1张第3版。由于汤寿潜的积极推动,浙江的请愿运动得以迅速兴起。6 月30 日,浙省绅学界假师范学堂为孙诒让开追悼会,由叶仲裕、俞寰澄向各界提议发起请愿国会,并“宣布汤总理来电,催促国会签名,愈速愈妙”。会议当即决定速办,先请到会者签名。结果到会者踊跃签名。关于动员各处士民签名,十一府已有专人负责;金、衢、严、处等府,定于次日即派人着手。最后会议还议定:“初十日续开大会,提议一切。七月初间,再在省中开选举代表大会,俾得早日成行。”⑨《浙人追悼孙征君并议请愿国会》,《神州日报》1908年7月4日,第2页。

浙江国会运动兴起后,众人对于汤寿潜寄予重望,希望他早日回杭,主持一切⑩《拟俟汤京卿回杭开议国会》,《中外日报》1908年7月6日,第1张第2版。。其后,虽然汤因故未能及时返杭,但仍积极参与浙省的国会请愿,诸如成为运动的四大发起人之一;拟就浙江的国会请愿书;致电绍兴府劝学所,“嘱其转告商会及各学堂,即于二十五日开路股会时,当场签名,总望满一千人为度,然后公推代表临期预会”⑪。

参与浙省请愿的预备立宪公会中人,除副会长汤寿潜外,还有会员胡藻青、刘锦藻、张美翊和邵羲等。其中,胡、刘均为发起人⑫《浙省发起国会请愿》,《时报》1908年7月5日,第3页。,张为八位请愿代表之一,而邵则代拟浙江的国会请愿书,被推为请愿代表,且成为三名赴京代表之一。值得一提的是,汤寿潜的请愿书是在邵羲请愿书的基础上修改而成。两者均要求速开国会,组织民选下院,而有关组织的办法几乎相同①邵羲:《代拟浙江士民请开国会公呈》,汪林茂主编:《浙江辛亥革命史料集》第3卷,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55 页;《代拟浙人国会请愿书(1908 年7 月)》,汪林茂编:《汤寿潜卷》,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 年,第128页。。可以肯定,这一办法来自于由预备立宪公会主导的国会研究所商定的方案②见赵建民:《国会研究所与1908年国会请愿》,《广东社会科学》2022年第4期。。

据上述,可知浙江的国会运动与预备立宪公会的关系较为密切。为此,浙江能够配合预备立宪公会的请愿行动,肯定国会期成会作为全国请愿总机关的地位。表现有二:一则浙人要成立的浙江国会请愿本会,按其草案规定,“对于国会期成会及他种政治团体居协助之地位”③《浙江国会请愿本会草案》,《浙江辛亥革命史料集》第3卷,第259页。。二则浙江赴京请愿代表经过上海之时,参加国会期成会专门为之举办的欢送会④《国会期成会纪事》,《时报》1908年8月9日,第4页。。

三、昙花一现

预备立宪公会等四团体分头动员各省国会请愿,将各省的请愿力量聚集在国会期成会的旗帜之下,形成全国统一的领导机关,接下来便要在上海联合召开国会期成会成立大会。不过,前此随着各省请愿的相继兴起,国会期成会的筹备活动已经悄然开始。据目前所见材料,相关的表现主要有三:

其一,在预备立宪公会等四团体的默许下,《时报》于1908 年4 月26 至28 日连载《国会期成会意见书》一文,阐述发起国会期成会作为各省请愿之总机关的理由,如以国会监督改造政府及养成国民政治能力等。文中宣称:发起是会的宗旨是要求开设国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凡为本会的成员,不以地域限,不以职业限,不以团体限,合多数人的同情,作为正式的要求。“此本会所欲以此自誓,而当与天下同胞共见者也。”⑤《国会期成会意见书》,《时报》1908 年第4 月28 日,第1 页。目前所见,此文的刊登者不止《时报》一家,还有《大公报》《政论》(政闻社机关刊物)等。其中,以《时报》所刊较早。正式对外宣告国会期成会的发起。

其二,呼吁各界人士加入国会期成会。6月15、16日,黄可权在《时报》上发表社论,指出国会期成会是仿效日本要求开国会之法而发起,“数月以来,响应者颇众。吾闻之,不禁距踊三百,曰有是哉,吾国民发愿之宏而收效之捷也。凡我国民皆宜取得会中一分子之资格,以供后先奔走之役,而以成立监督机关为最终之目的”⑥与之(黄可权):《论国民皆宜加入国会期成会》,《时报》1908年6月15日,第1页。。通过加入国会期成会,可以实现消泯省界的纷争、联络农工商各界的感情、破除党派的界限、确定学派的指归等目的。

其三,商定国会期成会的组织办法及行动方略。在其成立之前,预备立宪公会等四团体应当就此作过专门的讨论。据记载,国会期成会业已租好事务所,其职务暂由各团体职员轮流担任,而活动的计划为:召开各种演说会,发行各类浅显书报,普及国会知识。国会期成会作为常设机关,对于国会的成立及改良,均须随时研究,发表意见,以期国会出现之日即趋于完善⑦《纪事四则》,《政论》1908年第5期,第2页。据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铅印本《预备立宪公会第二年收支清册》,预备立宪公会曾赞助国会期成会英洋一百元。。据雷奋解释,之所以国会期成会的事务暂由各团体职员轮流担任,是因为其“现尚不能开完全之大会”,“俟将来签名人多之日,再开大会,公举职员”⑧《国会期成会成立大会纪事》,《时报》1908年7月13日,第4页。。国会期成会成立后,参照上述办法,制定出简章⑨详见《国会期成会宣布简章》,《申报》1908年7月20日,第1张第4版。。

经过六个多月的酝酿和筹办,国会期成会的成立问题终于被提上议程。从7月3日起,《申报》连续刊登题为“国会期成会成立”的广告,谓:该会已租定四马路西首福临里A字二十六号为会所,海内外同志如有函件,请径寄此地址①《国会期成会成立广告》,《申报》1908年7月3日,第1张第1版。。7月12日,国会期成会在事务所召开盛大的成立大会。

应当指出,早在1907 年12 月预备立宪公会等四团体商定开国会期成会成立大会不久,黄可权曾乐观估计:“其开会期间,大约总在明年正月。”②“国立中央”图书馆特藏组编:《梁启超知交手札》,第445页。不料,此事一拖再拖直至1908年7月举行。之所以如此,公开的理由是“会所未就,故久未开办”③《纪事四则》,《政论》1908年第5期,第2页。。按之史事,这显然并未和盘托出。其实,国会期成会之所以迟迟无法开办,除了会所问题外,至少还受两方面因素的制约:其一,前文言及预备立宪公会等四团体各自动员各省国会请愿的进度并不一致;其二,政闻社有逋逃犯康梁的背景,在国内行动颇有不便。1908 年4月21日,张謇在与马相伯晤谈国会请愿之事时问道:“何日开大会?”后者“告以正在筹画,俟社员有二三百人,不独重新选举,并拟更改社名,以免人人暗怀二字鬼胎”④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中华书局编辑部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稿本》第8册,第3924—3925页。。据此,目前所见公开的材料几乎未透露国会期成会在酝酿期间的组织者身份,原因大概是预备立宪公会等四团体为了掩人耳目,以减少阻力,而有意为之。

国会期成会的成立,无疑有利于极大地振奋先后兴起的各省请愿势力的士气,从此在其旗帜之下,各省可以齐心协力,团结一致,共同迫使清廷速开国会。然而,事与愿违的是,由于其时清廷对各省国会请愿的态度日趋强硬,开始伺机打击压制,使得经过漫长时间酝酿的国会期成会仅存在不到一个月,就面临灭顶之灾。成立不久,国会期成会以全体会员的名义发电宪政编查馆:“顷全国人民组织国会期成会于上海,主张即开国会,全体一致,恳求俯顺舆情,立即宣布最短年限,以安民心。”⑤《国会期成会致北京电(为请速开国会事)》,《申报》1908年7月20日,第1张第4版。不料,此举很快引起清廷的不安。7月21日,宪政编查馆致电沪道,要求彻查国会期成会:“查来电未列人名,辄称‘全体’,希查明该会由何人发起,何以有‘全国人民’字样,是否遵照结社集会律办理,望认真稽查约束,即将查明情形,先行电覆。”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海峡两岸出版交流中心编:《清宫辛亥革命档案汇编》第40 册,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243页。

关于国会期成会电报列名的调查,7月25日,预备立宪公会骨干周晋镳私下告诉郑孝胥:“宪政编查馆来电问上海道,日前国会期成会之电无列名,究系何人所发?沪道问之电局,局询之期成会,答云:系郑、马、雷等所发起。”郑反驳说:“此乃何人所言?仆未尝入此会,亦未见此电也。”周遂函询电局,问清楚此言出自何人之口⑦中国历史博物馆编,劳祖德整理:《郑孝胥日记》第2册,第1151页。。郑、马、雷,分别当指郑孝胥、马相伯、雷奋。马、雷兼为政闻社和宪政研究会核心人员,曾负责国会期成会的事务⑧《国会期成会成立大会纪事》,《时报》1908年7月13日,第4页。,很可能出任其职员。而郑作为预备立宪公会的领袖,声称未尝加入国会期成会,也未见其所发电报。其实,郑所在的团体参与了成立国会期成会,即便他不知情,恐怕也与国会期成会发电一事难脱干系。

不过,后来国会期成会的电报列名之事似未继续追究。8月22日,《时报》披露:日前奉蔡观察饬令,上海县英公堂谳员宝大令查得国会期成会的基本情况,业经取其开会意见书,一并禀报道宪查核。“现闻蔡观察除饬县厅李、宝二大令随时约束,不得轻举集议外,一面禀覆宪政编查馆查核。”⑨《道宪禀覆宪政编查馆饬查国会期成会事》,《时报》1908年8月22日,第4页。大概由于受到陈景仁一案(详后)的牵连影响,加之郑孝胥等人唯恐避之不及,国会期成会在官府严格的约束之下,很快趋于解体,消失于无形。

尽管国会期成会存在的时间短暂,无法真正领导全国的国会请愿,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经过预备立宪公会等四团体长期的动员,国会期成会在国会请愿中仍不乏影响。有媒体曾称,国会期成会“几于风靡全国”①《粤省公布派员赴京上国会请愿书》,《时报》1908年7月14日,第3页。。目力所及,响应准备成立国会期成会分会的省份主要有福建和浙江。有报道称:“陈伯潜阁学近在教育总会会议,以迩来各省纷纷上书请开国会,今闽中亦须组织国会期成会,并将沪上国会期成会之意见书等印刷若干种,以资众望。凡有赞成斯举者,俱许其签名入会云。”②《闽省提倡国会期成会》,《神州日报》1908年6月24日,第3页。福建教育总会依据《国会期成会意见书》,动员各界签名上书开国会,则所设的国会期成分会,当与上海的国会期成会存在关联。

福建之外,浙江也打算成立国会期成会分会。《时报》报道:前日嘉秀劝学所经浙省教育总会的劝告,设立国会期成会分会,以期集合大团体要求立宪。“经谭、陶二总董商准学界全体诸君,定期七月朔日上午借宏文馆开国会期成分会,公举代表赴省联络总会。凡有志者,当众书名,汇录册簿,务使无负国民之责任云。”③《嘉兴人之国会热》,《时报》1908年7月24日,第3页。7月28日,浙省为公举代表北上请愿,在协和讲堂开全省特别大会。会前,有人建议:“所遣之人入京以后,亟宜集合全浙志士,就本省国会组织一国会期成会,以为后备。”商议的结果是“待开会,公众会议,决定办法。”④《浙省国会请愿再志》,《时报》1908年7月31日,第3页。大会召开后,却未议及,仅“当即分给国会请愿会暂行草案一纸”⑤《国会问题》,《申报》1908年8月1日,第1张第5版。。该草案应即浙江国会请愿本会草案,其中明确规定该会与在沪国会期成会的关系。

此外,安徽、广西等省亦出现国会期成会,至于它们与上海的国会期成会的关系,暂且不详。

四、走向分离

从1907年12月开始,历经八个月的酝酿筹备,国会期成会于1908年7月最终得以成立,标志着预备立宪公会等四团体在国会请愿一事上达成公开正式的合作。这是自1906年9月预备立宪以来海内外重要的立宪势力的首次合作。虽然合作最后以失败而告终,但是牵涉的范围不可谓不广,几乎将当时所有重要的立宪势力囊括其中。而落实于国会期成会,大概由于其过于短暂的存在,许多活动尚未及展开,即惨遭厄运,即便它以全国国会请愿的总机关自期,却远未发挥相应的作用,影响也相当有限,因而受到外界(诸如革命党)的关注不多。不过,通过对于国会期成会的研究,至少可以观察作为其组织者的预备立宪公会等四团体在请愿中的分合关系。

如同国会期成会短暂的存在一般,预备立宪公会等四团体的合作关系建立不久,便面临严峻的挑战,开始出现破裂。而关键的节点是学界所熟悉的1908年7月25日清廷谕令陈景仁革职一案。此案的缘起是于式枚不顾各省要求速开国会的诉求,公然提出反对立宪的论调,陈景仁为此电奏清廷要求将其革职。结果,清廷不仅偏袒于式枚,将陈景仁革职,还以陈是政闻社员为由,趁机打击正在发动组织各省请愿国会的政闻社,以震慑全国各地的其他请愿者,使之知难而退⑥关于陈景仁革职案的详情,参见金冲及、胡绳武主编:《辛亥革命史稿》第2 卷,第322—323 页;侯宜杰:《二十世纪初中国政治改革风潮:清末立宪运动史》,第156—157页。。如此,确实令各地请愿者有了畏惧之心,害怕惹祸上身,因而国会请愿风潮突然中变,开始趋向于停滞。当然,在害怕之余,请愿者也不免感到失望,严重怀疑清廷立宪的诚意。

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预备立宪公会等四团体的合作关系变得岌岌可危,很难继续维持下去。其中,政闻社此时已自身难保,无法顾及请愿之事,于8月13日遭到查禁。而与之关系极密切的宪政研究会,自当受到牵连,不宜继续公开参与国会请愿,随后不宣而散。至于预备立宪公会和宪政公会,虽然二者最后均接受清廷主导的九年预备立宪方案,但是前此对于请愿的态度略有不同,前者一以贯之要求速开国会,而后者出现妥协的倾向。

具体而言,在陈景仁革职上谕颁布的第二天,也就是7月26日,预备立宪公会召开董事会,围绕此事作了专门的讨论。会长郑孝胥在会上发言,非但否定上谕,同情陈景仁,同情政闻社,还主张全国立宪势力共同弹劾于式枚,壮大各地国会请愿的声势,无异于要公开向清廷叫板,以宣泄其不满情绪①中国历史博物馆编,劳祖德整理:《郑孝胥日记》第2册,第1151—1152页。。无独有偶,预备立宪公会骨干成员、江苏请愿代表孟昭常在具体行动上与郑的强硬态度几乎如出一辙。陈景仁案发生后,京师风声鹤唳,各省请愿者纷纷欲离京返乡,但他为不负江苏父老的重托,一方面和江苏代表雷奋坚持留京,要求都察院代奏江苏请愿书;一方面在8月11日与各省请愿代表以士民资格联名上书宪政编查馆,条陈速开国会的理由及办法。最后,他眼见请愿一时难有效果,只好返回沪上。

毕竟形势比人强。九年预备立宪之谕颁布后,预备立宪公会在请愿问题上作出妥协,暂且搁置其两年开国会的诉求。骨干张元济较早表达出这一倾向,并希望得到预备立宪公会的认可。8月31日,东游至日本的他致函高凤谦等人谓:从报纸上得知开设国会期限已定为九年,议院法及选举法亦已被宣布,且今日皇上举行誓庙。闻此消息,十分欣喜,但不知可靠否。“平心而论,九年之说诚不为迟,但求上下一心,实力准备,庶免为各国所嘲笑耳。”鄙见眼下国民不必继续与政府抗争,姑且反求诸己,将应办之事一一办好,二三年后,再伺机进行争辩,也为时不晚。至于预备立宪公会现在的方针,鄙见不宜随声附和,宜时时从高一层着想,作为国民的向导。请将这一层意思转达会长郑孝胥②张元济:《张元济全集》第3卷,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133页。。

媒体的报道并不完全准确。事实上,其时清廷只是宣布九年预备立宪,并未确定九年开设国会。不过,媒体所编造的事实,或许更容易为包括张元济在内的请愿者所接受③后来立宪派有意将九年预备立宪等同于九年召开国会,继续发动国会请愿,要求清廷缩短开设国会期限。,同时也得到部分后来者的采信。尔后,张元济的上述意见得到了预备立宪公会认可。1908 年12 月6 日,郑孝胥在预备立宪公会召开的年例大会上说:今年各省兴起国会请愿,并责望于本会,适奉速设谘议局及九年筹备立宪之谕,“差为慰幸。虽人民之希望尚以九年为长,而以后能否减短,终视乎人民之能力”④《预备立宪公会大会记事》,《申报》1908年12月7日,第3张第3版。。果然,1909年10月各省谘议局按期成立,国会请愿风潮随之再度兴起,预备立宪公会积极侧身其间。

相比预备立宪公会,在陈景仁案发生之后,宪政公会在请愿问题上开始有些退缩。宪政公会领袖杨度是海内外立宪派中最早倡议请开国会者。后来由于提倡宪政,他获赏四品京堂候补,并任宪政编查馆行走一职。虽然他一跃成为朝廷中人,但仍保持民党的本色,无论在朝抑或在野均极力主张速开国会。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立场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8月9日,宪政公会常务部在京师的六国饭店开会欢迎各省国会请愿代表。杨度在会上发表长篇演说,除表达欢迎之意外,还说清廷很快宣布最短开设国会年限,希望各请愿代表切勿采取过激行动,横生枝节,导致阻力⑤《宪政公会欢迎各省国会请愿代表演说》,《申报》1908年8月18日,第3张第2版。。对此,孟森评论道:“宪政公会之欢迎代表,而又以运动过激,恐生阻力,吹散继起者……政党视政府之意为前却,亦恐非会约。”⑥孟森:《宪政篇》,《东方杂志》1908年第5卷第8期,第62页。不仅如此,坊间还传闻杨度劝说各省代表放弃呈递国会请愿书⑦《都察院不递请愿书之真原因》,《新闻报》1908年8月18日,第1张。。

至清廷颁布九年预备立宪的上谕,宪政公会表示接受认可。9 月,杨度在《布告宪政公会文》中宣称:“吾党将来责任方重,此时但宜奉扬谕旨,引导人民恪遵分年预备之单而为确立基础之法,不宜以空言为重,以实事为轻,见目前之近情,遗天下之大计,唯于议政之机关引国民之进步,即为实行曩日宗旨而已。”①刘晴波主编:《杨度集》,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512页。其后,虽然宪政公会仍有不少成员积极参与1910 年的国会请愿,但是宪政公会组织涣散,形同解体,不再参与其中。

结 论

在1908 年的国会请愿中,预备立宪公会和宪政公会、政闻社、宪政研究会携手合作,共同发起成立国会期成会,以作为全国国会请愿的领导机关,欲将各省的请愿力量聚集在其旗帜之下,一而再再而三,锲而不舍地敦促清廷速开国会。尽管最后迫使清廷宣布九年预备立宪,但是它们的政治目标远未实现,海内外立宪派为此颇为不满,必定再度掀起更为持久、规模更大的国会请愿风潮。而预备立宪公会等四团体基本是以士绅和绅商为主体,它们动员各省士民上书请愿,试图影响预备立宪的进度,尽快实现专制向立宪政体的转变,无疑冲击了清廷的权威和公信度,同时也较之以往更大幅度地伸张了绅权,从而增强立宪派的实力和影响,使其逐渐演变为清季政治版图中重要的一极。

在这次请愿中,国会期成会是以短暂的存在而趋于消亡,导致自清廷预备立宪以来海内立宪派及立宪团体首次的合作最终以失败而收场。究其原因,除了清廷的打击压制外,还与预备立宪公会等四团体在对待请愿问题上存有较强的温和倾向不无关系。其中核心的人员,除了前文提及的张元济、杨度外,至少还包括张謇。张謇向来以稳健著称,乃预备立宪公会中温和派的领袖,他积极响应并支持这次请愿,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清廷在外交问题上软弱无能的刺激②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中华书局编辑部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稿本》第8册,第3924页。。至于他的请愿态度,目前尚未见材料予以说明。不过,可以从其在后来的有关表现中窥视端倪。张謇是1910 年的国会请愿重要的发起者,从请愿一开始,他的态度相对温和,并不愿意采取过激的行为,因而对于孙洪伊等人“屯兵”坚守京师,非达目的不可的激进做法并不赞成。在他看来,人民对待危难中的国家,只要尽到应尽的义务即可,不必过分强求③《致丁衡甫函》(1910年11月2日),李明勋、尤世玮主编:《张謇全集》第2册,第264页。。预备立宪公会等四团体作为请愿中的组织动员者,正因为其内部存在这样的温和势力,加之政闻社和宪政研究会相继消亡,所以无法像后来的国会请愿那样,再三动员朝野各界上书请愿,逼迫清廷速开国会。

虽然立宪派在1908年的国会请愿中取得一定成果,但是同时也付出惨重的代价。自立宪运动兴起以后,立宪派内部派系较多而力量分散,梁启超等人想进行整合,形成统一的立宪势力。而国会期成会的发起成立,当为一次重要的尝试。可惜在清廷的遏制下,国会期成会只是昙花一现。不仅如此,政闻社、宪政研究会和吉林自治会④孟森:《记载·九月大事记》,《东方杂志》1908年第5卷第10期,第95页。等立宪团体还先后因参与请愿而瓦解消失。可见,由于国会请愿为当局所忌惮,立宪团体容易遭到打击摧残,由这类机构担起请愿中组织领导的重任,显然较为危险。对于立宪派而言,这当为一大经验教训。无怪乎在1910 年的国会请愿中,立宪派始终坚持以具有完全合法形式的谘议局为中心开展活动,而各地的立宪团体则退居于相对次要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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