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策略视域下日本的认知域战力构建研究
2024-05-10唐家林费建华
唐家林 费建华
(国防科技大学 南京 210039)
围绕叙事展开的攻防已成为认知域作战的重要组成部分。叙事通过场景的合理化设定、事件因果关系的精妙安排以及引人入胜的情节的展开可以框定对方的认知与行为模式,进而制造认知偏差,从而达到攻心夺志的战略目的。此外,叙事可以整合战略目标,调动战略资源,凝聚共识,对于提升认知域战力具有重要现实意义,日本在认知域战力构建过程中十分重视叙事的运用。本文在总括叙事在认知域作战中的效用的基础上,聚焦日本在构建认知域战力过程中的叙事运用,进而剖析日本通过叙事的投射提升自身认知域战力的策略与方法。
1 叙事在认知域作战中作用
认知域作战整合了信息战概念提出以来的各种战争形式,丰富了战争的内涵。其底层逻辑就是破坏或者控制目标受众的认知以实现己方战略目标,这一过程中往往需要借助叙事的生成与投射。叙事能够在认知域作战中发挥改变认知甚至攻心夺志的效用是由叙事本身的特点及认知域作战的致效机理决定,两者之间具有较高的契合点。
1.1 认知域作战的概念
认知域作为军事术语,源于美军在网络中心战理论中使用的“cognitive domain”一词。2001 年 7 月 27 日,美国防部向国会呈交的关于“网络中心战”的报告中,首次提出“认知域”概念。该报告将作战域划分为物理域、信息域和认知域,认为认知域包括人的知觉、理解力、信念、价值观、判断和决策等心理和精神维度[1]。它是无形存在的领域,是领导才能、军心士气、部队凝聚力、训练水平和经验、态势感知和公众舆论等因素发生协同聚合效应的隐形场所,这也决定了认知域的作战方式与传统物理域不同,也与以信息流的争夺、控制、对抗为特点的信息战内涵不同。认知域概念的提出将信息战概念提出以来所探究的各种战争形式,比如网络战、心理战、电子战等因素进一步融合并丰富了战争的内涵[2],代表了未来信息化战争的发展方向[3]。
从本质上讲认知域作战是现代科学技术不断发展的背景下派生的高阶政治战,是在战争形式由基于消耗的作战向基于效果的作战转变的基础上,进一步向改变敌人认知的作战形式提升,其终极目标是通过一切非暴力战争手段实现国家政治性大战略目的。它通过控制目标群众的思维方式和反应方式将公众舆论武器化,进而影响公共政策和战略决策[4]。其底层逻辑就是破坏目标群众的认知,使目标对象国家的社会心理发生改变,从内部攻破其心理防线、认知防线以及伦理防线,以破坏稳定、施加影响及操控认知[5]。但是运用什么样的方法来改变或操控目标群众的心理认知,实现前述战略目标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叙事(narrative)策略的成败。外国军事专家认为“围绕叙事展开的作战实际上就是隐形子弹交错纷飞的虚拟空间、认知域作战的一部分”[6]。
1.2 叙事的特点
叙事一词原先在历史、哲学、语言学、心理学等学问领域论述较多,20世纪80年代开始出现呈现出动态、开放的跨学科趋势[7],在国际关系、军事安全领域得到广泛论述。随着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术的蓬勃发展,信息的生产、传播和接收越来于具有病毒性扩散的特点,甚至某些情况下夸张的叙事或虚假信息的传播所导致的非理性行为会造成政治局势的巨大波动。像英国脱欧进程中,脱欧派一度主张“留在欧盟每周需要支付3.5亿英镑的会费(实际金额约为1.6亿英镑)”,尽管BBC曾予以事实澄清,英国还是在全民公投后最终脱欧,有分析指出虚假新闻的错误诱导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英国民众的投票倾向[8]。从叙事理论来讲,人们对世界的理解很大部分来自叙事,包括神话传说、寓言史诗、戏剧漫画和新闻报道等,这些故事使世界成为人们所期望的世界[9]。叙事可以作用于目标受众的情感、心理与认知,就像亚里士多德在《修辞学》中建议使用信誉(Ethos)、情感(pathos)、逻辑(Logos)三种要素来提升修辞感染力和说服力一样,扣人心弦的故事比逻辑论证更能引起听众的共鸣。因此,在认知域作战中若能有效运用叙事策略则更容易实现攻心夺智的战略目的。
叙事是一个有开始、中间和结尾的完整故事,其往往包含着场景设置、因果关系、角色与情节四个要素。叙事场景可以是真实发生的,也可以是想象中发生的情景,嵌入在场景中的叙事者与观众会受到背景信息或预设的影响,即叙事场景既约束叙事表达与投射,又影响着观众的言行与认知。作为故事情节连贯性的核心,在一个事件引发了另一个事件的因果关系体现着叙事者的战略目的与意图。人物角色则是故事中的行动者,所有故事都涉及角色之间的矛盾与互动,听众通过与角色命运产生情感关联,来主观化地解读叙事内容与意义,反过来讲叙事者通过角色进行主观化叙事的过程中则隐含着自身的特点与行动模式。情节不仅使事件相互关联,而且展示着这种关系将如何变化,因此情节可以引导听众思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和“为什么会发生”,进而推断事情的因果关系并预测角色的倾向性行为[10]。因此,在认知域作战中,一方面在自身叙事的构建与投射过程中,需要特别注意叙事场景的合理化设定、事件因果关系的精妙安排以及引人入胜的情节的展开,另一方面为做好话语的应对(反叙事),需要通过各种叙事因素的分析,解构叙事者的特性、意图与目的,抵消叙事的框架-锚定效应。
1.3 叙事在认知域作战中的致效机理
叙事可以直接作用于听众的心理与认知域并框定其行为模式,政治人物在推动各种政策的过程中往往通过叙事构建事物的合理合法性,让听众减轻心理上的抗拒以便更加容易地接受所推行的政策。因此叙事有时也伴随着决策者关于中长期目标或愿景以及实现这些目标或愿景的手段的故事性表达,它是政治人物扩大自身影响力,管控期望以及变更言论环境的工具,在国际关系方面它是关于状态或体系本身的叙事,也是关于“我们是谁,期待何种秩序”的叙事。它往往通过一下几个方面呈现出来: 首先是国际系统层次上的叙事,描述了世界如何建构、参与者是谁以及如何运作,如冷战叙事、俄乌冲突叙事描述了国际矛盾的源起、发展与运作过程[9]。其次是国家层面的叙事,阐述了国家或民族的故事及其价值观和目标,如日本大肆宣扬宪法中“放弃交战权”的条款标榜“日本是热爱和平的国家”,将中国、俄罗斯描述成“试图武力改变现状”的国家,借此为突破专守防卫,发展攻击性武器寻找借口。最后是政策层面的“议题叙事”,阐述为什么需要一项政策以及如何成功地实施或完成这项政策,如日本描述“经济安全是国家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于认知域作战模糊了有形空间和无形空间、战时与平时、军事与非军事的界限,政治人物在对国际秩序的关注,本国战略目标的阐述以及对意图推行某种政策的理念的解释过程中,叙事的战略性构建与投射通常已经属于认知域作战范畴。
认知域作战致效机理在于破坏对方的认知,制造认知偏差,从这一底层逻辑来看,叙事通过或真实或虚假的场景设置,能与听众产生情感共鸣的角色选择,引人入胜的情节编排,往往能够引导目标受众产生认知偏差。首先,叙事的重复投射,即以高频率向特定对象发送同样信息能引起对手从不相信到相信、从不接受到接受、从不认同到认同的认知质变,正如中国“三人成虎”的故事所讲的那样,重复会让谎言成为真理。信息化时代基于大数据和算法对信息的精准投射,可以迅速抓住目标受众的注意,在此基础之上不断叙事投射就更有可能操纵人们的认知。其次,叙事可以带来框架-锚定效应,即人们接触到某类叙事时在无意识之中就会将其当做既成事实加以接受,尤其是当某些叙事与自己既有观点和认知相契合时这种倾向性更加明显[11]。例如日本新版《外交蓝皮书》在描述日俄争议岛屿时,再次使用“这些领土是日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被俄罗斯非法占领”的措辞,其潜台词就是“这些岛屿是日本的固有领土”,被俄罗斯通过不正当手段非法占领。若对日俄领土争端的历史问题、岛屿归属的法理知识比较欠缺,很容易被日本的多样宣传所误导,尤其在俄乌冲突之际西方主流媒体有失偏颇的报道下,听众很容易受到蛊惑,特别是在所谓“民主价值观共识”的偏见下,西方民众在情感上更容易接受日本的说辞。再次,叙事有时会被当作情感的表露,成为听众对某一事件产生共鸣或反感的前提,尤其是“后事实”时代,相较与客观事实和科学论证,个人的情感或信念更受到重视,人们的判断容易被一些标签误导,并以此为认知框架进行印象管理。例如在俄乌冲突的背景下,日本政府给中国贴上“试图武力改变现状的国家”这样的标签,引导日本民众接受本国突破“专守防卫”政策,发展“反击能力”的做法。
2 日本认知域战力构建与其叙事
随着中美对认知域作战研究的深入,日本也在认知域作战的研究与战力构建方面持续发力。从其国家安全和防卫力量建设的纲领性文件来看,日本将认知域作战置于信息战之下,这与中美将其作为独立于信息域的新型作战域的分类方法不同,这也决定了日本在构建中认知域战力的过程中注重信息的投放和攻防。而叙事不仅可以通过场景的设定、事件因果关系的安排以及情节的展开来提升信息防御力和杀伤力,而且在整合战略目标,调动战略资源,凝聚共识方面具备天然优势。因此,日本在认知域战力构建中十分重视叙事的建构与投放。
2.1 日本对认知域作战的认识及战力构建措施
伴随着信息技术的更新迭代,战争形态从有形设施的对抗转向重视无形设施的对抗,人的认知域思维引入作战空间后,认知域作战逐渐从战略概念上升为国家战域战略设计。首先提出“认知域”概念的美国,在海、陆、空等传统作战域基础上,将太空、网络、电磁频谱乃至人类认知空间等无形对抗领域纳入到“多域作战”理念[12],并且更加强调无形对抗域在未来战争中说发挥克敌制胜的作用。在此基础上,2017年美国空军参谋长大卫·古德芬 (David L.Goldfein)在美国空军协会航空航天会议上发表讲话,首次提出“认知战”的概念,强调“战争 形态正由消耗战向认知战方向转变”,标志着认知战正式作为一种独立的战略概念被纳入美军理论体系。中国在美国提出的“认知域”概念基础上发展出“认知域作战”概念,2012年逯记选、武辉在其著作《心战之巅的光芒:现代战争中的认知域作战研究》中将其定义为“是在一定时空范围内,通过对对方人员的认知、情感、意志、理想、信念和价 值观等进行干扰或攻击,以掌握整个战争的政治态势和心理走向的主导权,是迄今为止人类战争的最高层次”[13]。随着“多域战”“认知战”等研究的兴起,进一步提升并深化了我国对认知域作战的重要性的认知。李大鹏认为随着战争形态的演变,作为决定性作战领域的制胜领域也会发生转移,认知域将成为智能化战争的制胜领域[14]。由于仅靠物理域、信息域的攻防和争夺难以应对意识形态、宗教信仰、民族认同感等新型问题,认知域已然成为继海、陆、空、天、网、磁之后的新型对抗空间[15]。
近年来,日本也不断深化对认知战的理解与研究,而且不断提升认知域战力构建在防卫能力建设中的重要性。日本十分关注中国关于“三战(舆论战、心理战、法律战)”的相关研究以及俄罗斯在克里米亚危机中对亲俄派所推行的政治工作手法。鉴于俄乌冲突中网络虚假情报在瓦解对方士气、左右战局方面发挥的重要作用,日本着重在网络虚假情报的真相核实、情报收集与分析等方面发力,在平战一体化的原则下加强认知作战力量建设和作战手法的研究。
从最新版的《国家安全保障战略》《国家防卫战略》《防卫力整备计划》等 “安保三文件”来看,日本已经着手以纲领性文件统领构建应对认知域作战的体制机制。《国家安全保障战略》指出,日本面临着“领土纷争中的灰色事态、跨国境网络攻击、借虚假信息散布开展的信息战等时有发生,平战界限日益模糊”的周边环境, 极有可能会发生“以更加巧妙的方式综合运用军事和非军事手段遂行军事目的的混合战”。为此,要强化应对包括散布假讯息在内的认知域作战能力,在政府内部建立新体制以收集、分析外国假情报,强化对外信息发布,与政府外机构深入开展合作等。《国家防卫战略》在指出日本面临“网络领域风险加深、包含虚假信息散播在内的信息战的开展”等课题的基础上,强调应强化政府部门对虚假信息的真相核实和辟谣职能,到2027年构建可应对包含认知域在内的信息战的情报能力。同时,同美国联合开展包含信息战在内的混合战,深化志同道合的国家间的情报共享和联合训练等。《防卫力整备计划》则从防卫力量具体规划入手,提出在陆、海自卫队建设应对包括认知域在内的信息战的新型作战部队,情报本部要充分发挥人工智能在常态持续收集、分析各国动向方面的积极作用,充实开源情报的自动收集和分析能力能以及关于形势评估的未来预测能力。
早在2018年底,日本政府便在《防卫计划大纲》中强调开展信息战的重要性,指出“自卫队应采取行动配合国家外交方面的战略传播”。2022年4月,日本防卫省在防卫政策局调查课新设“全球战略信息官”一职,意在强化应对综合运用军事行动、信息战和网络攻击等手法的混合战。其主要职能是分析社交媒体发布信息的真伪与意图,防止虚假新闻对舆论的倾向性诱导[16]。在强化相关省厅、民间机构合作机制,导入人工智能搜集分析虚假信息的同时,预计2024年以后在内阁官房内成立专门应对信息战的组织机构。此外,日本内阁增设了专门负责“国际人权问题”的首相辅佐官一职,外务省专门设置“人权担当企划官”,企图以所谓“人权问题”为抓手针对特定国家开展认知战[17]。从中可以看出,日本在认知域战力构建方面十分注重跨部门合作,并且善于运用复杂、宽泛的政治议题。
2.2 日本在认知域战力构建中叙事运用
日本在构建认知域战力的过程中,善于借助俄乌冲突渲染国际环境的紧张氛围,运用叙事为本国军事力量的整备寻找合适的理由,争取有利的舆论环境。俄乌冲突爆发后,岸田文雄在2022年3月14日的参议院预算委员会会议上,将作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俄罗斯对乌克兰发起的特别军事行动称为“暴动”,称“俄乌冲突凸显出改革联合国安理会、构建新国际秩序框架的必要性”[18]。其目的就是抓住俄乌冲突的“契机”,为实现“政治大国”梦造势,进而顺水推舟为加强军事力量建设铺平道路。岸田的发言得到了外相林芳正表态加码,强调“将继续与多国合作,为实现安理会改革尽最大努力,包括令日本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很显然,日本希望与法国为首的“改革支持派”国家一道,鼓噪战后联合国体制的“非合理性”与“滞后性”,甚至将日本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与实现“政治大国”梦想挂钩。随着俄乌冲突陷入胶着,西方主流媒体通过舆论造势乌军英勇抵抗,俄军出师不利,在此背景下,日本配合西方的宣传,不时披露俄军节节败退的虚假信息,甚至在乌军出事不利的情况下有意夸大其战果,声称乌克兰通过信息战成功得到西方国家的支援,并诱导西方国家制裁俄罗斯[19]。配合西方加入制裁行列的日本希望将制裁行为美化成“抑强扶弱”的正义之举,为武器出口寻求正当化合理化解释。
日本借俄乌冲突渲染国际局势的“非稳定状态”,借机凸显日本的国家安全正遭受“严重威胁”,面临“极大不确定性”,声称日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2023年版《外交蓝皮书》甚至将中国描述成“试图在东海、南海领域通过武力改变现状”的国家,妄称‘台湾海峡的和平至关重要’,指责中国军费增长‘不透明’等。这种叙事不仅在新版《外交白皮》中出现,在新版“安保三文件”中也占据较大篇幅。为了确保自身叙事优势,防卫省、统合幕僚监部(相当于联合参谋部)及陆、海、空自卫队均在Facebook、Twitter、Instagram、YouTube等国际主流新媒体上开设了官方账号,以英语和日语同步推送防卫省与自卫队各种活动信息、政策宣传、对国际热点军事冲突与活动的评论等内容,尤其对中国军队在东海、南海的正常活动和开展的军事演习大肆报道,[20]甚至自卫队还大使用简体中文和韩语等多语种进行宣传,广泛吸引媒体关注和二次传播,扩大宣传受众面[21]。
在国家意识 “泛安全化”背景下,任何领域都能与国家安全挂钩。岸田文雄上台后,“经济安保”成为日本新内阁的政策招牌,并上升为国家安全战略,对华“竞争、防范和牵制”成为贯穿日本经济安保政策的一条暗线。近年在日本国内的政治语境中,经济中的“安全问题”多指向中国,其对中叙事也热炒中国“供应链风险”“窃取知识产权”“日企对华泄露信息数据”“挖角日本科技人才”等新闻[22]。这类叙事一味突出日中经济的“竞争性”,指责中国的崛起威胁到“自由民主国家”阵营,恶化日本所处的国际环境,说明日本试图一改过去“政冷经热”时期重视日中经济关系的立场,通过对抗性叙事压缩中国的话语空间,以经济冷战思维看待中国的崛起。
2.3 日本的叙事特点
从经济大国转变为在国际上具有一定话语权和决策能力的政治大国是中曾根首相提出“战后政治总决算”口号以来,自民党政权试图实现的战略目标。但日本在国际层面一直奉行对美协调的外交路线,一定程度上是主动收缩了战略自主,而在国内则囿于“和平宪法”不拥有战力的条款,在战力构建和修宪进程中困难重重,可以说俄乌冲突在一定程度被日本通过叙事策略建构为自身发展“攻击能力”的“契机”。但发生在欧洲的军事冲突被描述成东亚或者印太地区的安全威胁,需要场景的非合理化安排,俄乌冲突后日本在多个场合表示发生在欧洲的军事侵略绝非孤例,妄称在乌克兰发生的事情也有可能在日本发生[23],这样场景的转移实现了区域外冲突与日本国家利益的挂钩。当然,在角色选择上除了与日本存在领土争端的俄罗斯之外,经济军事实力、国际话语权不断提升的中国自然会成为日本叙事中角色,尤其是在中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不断加深的背景下,兜售“中俄威胁”自然成为日本的“现实选择”,这在前述日本新版“安保三文件”中关于认知域作战认知的相关描述中清晰明了。
前述场景设定的转移(或者说虚拟场景的设定)可以吸引利益不相关或者相关程度不高的国家的注意,近年来印太战略的提出、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机制的建立基础之一与叙事场景的选定密不可分,这些遏华小圈子将中国锚定为亚太地区甚至是全球安全、稳定与和谐的重大威胁,当然这些圈内各国要实现统一行动,还需要叙事情节的有序展开。日本的逻辑比较简单,就是将中国描述成为“试图武力改变现状的国家”,这一情节的展开不仅具备统一各国行动的作用,而且会引导其思考中国可能采取的行动计划以诱发各国焦虑。此外,在情节的展开过程中还时不时嵌入中国正常军事行动和海洋活动以强化敌意螺旋。针对日本的叙事的特点及时构建对应的反叙事考验着我国的决策智慧。
3 日本在认知域战力构建中的叙事策略分析
日本在认知域作战中固然是希望通过叙事破坏对方的认知,制造认知偏差为自己赢得制胜先机,但更多是力求借助叙事整合战略目标,调动各种可以运用的资源,凝聚共识,同时削弱对方的合法性基础。例如,日本在俄乌冲突后的对俄政策调整旨在扭转在北方四岛问题上的被动局面,削弱俄罗斯的实力,同时利用叙事渲染其外溢效应,从内政外交等多方面推进国家战略,包括开展对美欧协调外交,通过制裁削弱俄罗斯实力,渲染东亚地区紧张局势,在地缘政治上牵制中国,并利用“中国威胁论”叙事,从中攫取新的冷战红利。总之,日本在发展包含认知域战力在内总体军事或非军事实力过程中,借用叙事实现以下三种目标:一是通过话语的强制或对抗削弱对方的合法性基础;二是通过话语沟通或解释获取国内民众对相关政策的支持;三是通过话语的认同塑造赢取盟友的支持和有利的国际环境。
3.1 通过话语的对抗削弱对方的合法性基础
在日本国家意识“泛安全化”的环境中,过去拥有很多利益契合点的中日之间竞争与对抗的倾向性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明显。本来叙事可以发挥协调意见、弥合分歧的作用,在“泛安全化”的语境下,叙事更多体现了话语的强制或对抗,正如日本所兜售的“中国威胁论”,正是针对中国的“和平崛起论”提出的对抗,其目的就是削弱我方行动的合法性基础。托马斯·谢林( Thomas C. Schelling )指出,话语发挥其作用必须有“物质权力的背书”[24],基于物质实力的威胁性话语能在谈判中给对方制造压力以达到预期目标,即叙事的对外影响力是权利关系的副产物。因为日本不具备美国那样的军事、经济以及政治实力,因此其在认知域战力构建中的叙事运用,不能像美国那样展示强硬的话语威胁或制造外交话语强制,迫使对方屈服,更多通过叙事对抗尽量压迫对方的话语空间。
日本知道在“和平宪法”的限制下,突破“专守防卫”发展所谓“反击能力”,离不开合法性话语的支撑。当大国战略和国家利益无法建立合法性关联,其行动就容易遭受抵抗或质疑,因此日本在新版“安保三文件”中处处渲染中国、俄罗斯、朝鲜对日本周边环境所带来的安全压力,尤其是随着新时代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不断提升,两国政治、经贸合作更趋紧密,日本更是故意妖魔化中俄关系。例如,岸田文雄在接受自民党议员质询时称:“中俄保持密切关系,在日本周边地区军事活动也越来越频繁”,日本“需密切关注两国对外政策动向,与美欧等相关国家合作应对”[25]。为抢夺话语主导权,日本不管是在美日印澳四边机制会议上还是G7峰会上,皆指名中国为“凭实力单方面改变印太地区现状”的国家[26]。这一说辞在多种国际场合由日本首相提及,试图框定中国实力提升本身的外向性和霸权性,是一种言论的对抗和话语主导权的争夺。而且,由于中国被描述成对当今国际秩序造成严重挑战的国家,这种叙事让中国在任何场合开展的正常不过的军事演习都被视作是武力的彰显,其本质在于削弱中国行动合法性的同时,为提升自身军事实力寻找合法解释的措辞。
3.2 通过话语沟通获取国内民众对相关政策的支持
除叙事对抗外,日本政府在面对国内民众解释其欲推行的政策宗旨时更多致力于沟通、说服和共识协商。作为国家政策实施的总掌舵人,日本首相的面对民众的每一次讲话或者演讲都是在与民众沟通和交流,其目的就是通过叙事话语教育民众,让他们了解日本的国际角色和国家利益。在日本,民众大都疏离政治,对政治决策的细节以及政策推行的实质意义大都不甚了解,首相的叙事话语为民众了解政府所推行政策的重要内涵提供了渠道。当然,其往往通过叙事向公众和政客解释现实,并将现实融入宏大的价值信念之中。正如前所述,具备说服力的修辞必须具备逻辑、可信度和情感三要素,因此说服民众这项艰难工作所运用的叙事往往需要借助客观事实,并与民众的利益诉求挂钩,在缺少事实根据的情况下,也通常需要“拟客观事实”增强逻辑缜密性。在认知域战力构建过程中,日本提出要强化政府部门间的合作,常态化监视国内外虚假信息并对实时对虚假信息予以事实澄清。这种对信息的管制和监督在日本民众看来会影响言论、报道的自由,政策本身的善意初衷可能会产生相反的结果[27]。
日本的叙事逻辑就是先夸大对方的实力,再指出自身的不足,由此强调自身加强认知域战力的不可或缺性。面对中认知域作战研究不断深入以及俄乌冲突中信息战攻防展开的事实,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2022年5月26日的预算委员会上表示,“深刻认识到应对通过虚假新闻、社交媒体虚假信息开展的认知战以及包含认知域在内的信息战的重要性”,同时表示“在讨论这些新课题时最为重要的是获得国民的理解。”为此,岸田声称,“对该具体、现实问题的讨论是为了保护国民的生命与生活,”[28]通过与国民利益挂钩,可以减轻民众对在提升自身认知域战力的过程中,可能出现对虚假信息的管制、检阅以及报道自由的侵犯等事态的逆反心理。
3.3 通过话语的认同塑造赢取盟友的支持和对己有利的国际环境
如前所述,叙事提供有关“我们”是谁,“我们”来自何处以及“我们的”集体目标的故事,因此叙事可以将具备共同价值观的朋友聚拢到集体目标之下。不过话语的认同塑造一般是通过“自我-他者”的对立轴实现的,即明确了对“他者”的叙事定位,才能确立并明确“我们”的身份。日本在认知域战力构建中十分注重运用“他者策略( strategy of otherness) ”将中国描述成“试图通过武力单方面改变现状”的国家,其隐含话语就是日本即其盟友才是力在捍卫当前国际秩序的正义的一方。这种“他者化”的叙事除了具备妖魔化中国的作用外,更容易聚拢那些标榜所谓和平、平等、自由和博爱的民主思想的国家。在这一语境下,日本十分重视日美同盟的威慑力和应对力,并积极配合美国的“印太战略”的内在逻辑清晰明了。这种“他者化”的叙事从本质上说一种身份叙事,其界定了谁是敌人,阐明了为何必须反对它以及必要时进行干预的原因,并为反对和干预提供了合适的借口,即合理性保障。
俄乌冲突的爆发一定程度上激化了新冷战思维,东西方出现新的对立轴。身处亚洲而与西方国家具有共同价值观的日本,深感周边环境的严峻形势,加之认知域作战等新型作战形式的兴起进一步模糊了军事对抗和非军事冲突的界限,对所谓“灰色事态”的应对极大考验着日本领导者的政治智慧,但在日美同盟的框架下日本对外政策转圜的余地较小,只能站在西方阵营内通过“自我-他者”式的叙事不断强化敌意螺旋,巩固本方阵营的团结与协作。日本在新版《外交蓝皮书》和“安保三文件”中大肆兜售“中俄威胁”,实际是为了激化东西方矛盾,强化新冷战对立意识,毕竟单靠所谓的“民主价值观”很难维持本方阵营的团结,通过外部威胁的渲染强化对“己方”身份的认同,才能巩固以“民主价值观”野合在一起的小圈子,日本才能在发展己方军事实力和推进军事合作过程中获得更多的支持,营造对己有利的外部环境。
4 结 语
伴随信息化革命的加速演进,战争形态从有形设施对抗转向重视无形设施的对抗,人的认知和思维被作战空间,“认知战”概念也应运而生。与以美国所提出的“认知战”一词不同,中国多用“认知域作战”一词,不过两者本质上没多大区别,都是一种力在改变目标人群思维方式的策略,并以此改变其行为方式的作战方法,通常通过控制目标群众的思维方式和反应方式将公众舆论武器化,进而影响公共政策和战略决策。其底层逻辑就是破坏目标群众的认知,使目标对象国家的社会心理发生改变,从内部攻破其心理防线、认知防线以及伦理防线,以破坏稳定、施加影响及操控认知。由于叙事具有身份塑造、认知框定等作用,在改变目标群众认知,制造认知偏差方面具有独特效用,在认知域作中往往伴随着叙事的攻防。
在美国、中国对认知域作战认识不断深化的背景下,日本在不断深化对认知战的理解与研究的同时,逐步提升认知域战力在防卫力构建中的重要性。从“安保三文件”来看,日本将认知战作为信息战的一部分,重点提升在网络虚假情报的真相核实、情报收集与分析能力关于形势评估的未来预测能力。与其利用叙事破坏对方的认知,制造认知偏,日本在认知域战力构建中更倾向于利用叙事宣传造势,整合战略目标,调动各种可以运用的资源,凝聚共识,同时削弱对方的合法性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