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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情报文化与儒家文化的相通*

2024-03-02熊剑平

情报杂志 2024年3期
关键词:忠信情报工作儒家文化

熊剑平 陈 震

(国防科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 南京 210039)

情报文化的作用正越发受到重视,而且“每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情报文化都带有固有的民族文化的烙印”[1]。就中国传统情报文化而言,显系兵家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可结合历史文化等发展情况进行深入探究。在中国古代,儒家文化长期占据要津,势必会对情报工作传统和情报文化等形成巨大影响。儒家与兵家也存在着若干相通之处,考察孙子对于间谍素质及组织工作所提出的具体要求,不难看出其与儒家在基本理念上存在较多共性。至少在间谍素质等要求上,与儒家在价值观及人格要求等方面都有着较为接近之处。

1 在人员素质方面,都有“智”“仁”“勇”等要求

春秋时期礼崩乐坏的局面,导致道德观念等也随之发生了重大改变。面对当时的现实环境,儒家和兵家都高度关注民生,关照现实,并有积极的入世精神。孔子生当乱世,却对“郁郁乎文哉”[2]的周礼非常向往,但当时的事实情况却是“诡诈”之类的战争谋略大行其道,正是由“以礼为固”和“以仁为本”[3]向着“兵以诈立”[4]转变。因为看到了这样的变化,孙子便提倡诡道,主张勇敢地使用战争谋略,大胆地使用间谍,其对间谍素质的要求,与儒家对于君子人格塑造等诉求也有相通之处。

首先就是对于“智”的强调。孙子敏锐抓住时代变化的特征,不仅提倡“兵者诡道”[4],同时也强调“兵以诈立”[4],并极力主张使用间谍。对于间谍素质也有很高要求。孙子强调的是“上智为间”[4],对于智力的要求,与“诡道”用兵思想可谓一脉相承,而且并非唯一要求。孙子强调:“非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4]“圣智”与“仁义”叠加在一起,实则对间谍素质提出很高要求,为常人所不能及。在《计篇》,孙子对于指挥员有基本素质要求:“智、信、仁、勇、严。”[4]人们习惯称此五者为“五德”,也可视为对间谍素质的基本要求。比如就最后一项“严”字而言,孙子在《用间篇》也有提及:“间事未发,而先闻者,间与所告者皆死。”[4]间谍活动尚未展开就已泄露,间谍和所有听到秘密的人都要被处死,这是极其严厉的处罚,也是情报工作的特殊要求。由此可见,从《计篇》到《用间篇》,孙子的理念保持一致,对于间谍素质有着极高要求,都是围绕打赢战争而设计。担负特殊使命,稍不留意就会有被斩杀的危险,自然也需要将“勇”字放在重要考察项目之列,那些贪生怕死之徒,显然无法胜任这一特殊岗位。孙子对于间谍有着综合素质的考量,至少是远远超过普通士卒。若以将帅“五德”衡之,也可称允当。

儒家同样高度关注现实,对于君子尤其有着突出要求。考虑到儒家又有“人皆可以为尧舜”[5]的理念,这种对于君子的理想人格要求实则是具有泛化的一面。这种君子人格实则是“中华民族真正的文化软实力”,不仅是中华文化赢得世人敬重和赞赏,同时也是国人不可舍弃的精神财富[6]。儒家有关君子人格内涵的设计和强调,可以看出其主体内容实则与兵家存在相通之处,比较君子人格和兵家关于间谍素质的要求,更能看出这一点。

从《论语》中我们可以看到孔子将“仁”和“知”“勇”并列。“仁”在孔子心目中有着崇高地位。《论语·宪问》中说:“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7]这里的“知”通“智”,是“智慧”的意思[7]。孔子告诫学生:“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7]这就是说,仁者必须要具有勇敢的担当精神,能够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孔子高度重视“仁”,并有层次上的设计,因为“仁”是最高层次和核心要求,“勇”无法与之比肩,但这不代表“勇”的素质要求并不重要。“勇”实则和“知(智)”一起,构成了“仁”的基础条件,要想真正实现“仁”,需要具有勇气担当,而且相应具有充足的智慧。“仁”“知”“勇”的并列虽说春秋时期已经出现,但无疑是经过孔子的提倡而变得更为人们所熟知。《国语·晋语》记载:“吾闻之,仁不怨君,智不重困,勇不逃死。若罪不释,去而必重。去而罪重,不智;逃死而怨君,不仁;有罪不死,无勇。”[8]孔子抓住了当时人们所关注的核心内容,在创建儒学的同时,将此三者视为君子品格的核心内容,并且更加突出了“仁”,与《国语》中的排列次序等,也已经有所变化。就这三项内容而言,孙子基本都予以充分吸收,且在讨论间谍素质时予以强调。可以看出,这很有可能是当时知识阶层的共识,并成为传统情报文化以及儒家文化所倡导的重要理念。在孔子之后,孟子曾提出了著名的“四端说”,并指出:“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5]在孟子的理念中,仁、义、礼、智是人类所应该具有的共性,但这无法排除“勇”所具有的特殊作用,情报文化传统仍然应该予以重视。

“信”被孙子格外看重,在将帅“五德”中列为第二。在《用间篇》中,孙子格外强调“反间”的作用,实则是看出缺乏“忠信”品质的间谍会给情报工作带来毁灭性打击。孙子说“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又称“反间不可不厚”:“必索敌人之间来间我者,因而利之,导而舍之,故反间可得而用也。因是而知之,故乡间、内间可得而使也;因是而知之,故死间为诳事,可使告敌;因是而知之,故生间可使如期。五间之事,主必知之。知之必在于反间,故反间不可不厚也。”[4]“忠信”之类品质对于情报工作非常重要,但是人性也有好利的缺陷可以利用,因此实施反间便有了可能。孙子指出,对于反间,必须要给予最为优厚的待遇。孙子强调用间的重要性,又主张对于泄露情报之人给予严惩,实则也是为了树立“忠信”的观念,这与孙子在《用间篇》以“不仁之至”来推导和论证“仁”的重要性,在逻辑上完全一致。用“不仁”来求“仁”,可以提醒国君重视情报重视用间;对于反间给予突出强调,可以反衬“忠信”对于情报工作的重要性。春秋战国时期,家国观念与今日尚且存在差异,因此客卿制度才广为流行。在这种制度的掩护下,也有不少间谍,比如纵横家,借助各种名义从事间谍活动,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忠信”对于情报工作的重要性。宋儒苏洵在《权书》中对此也有所提示,指出“吾间不忠,反为敌用”的情况,会因为传递假情报给己方带来损失:“不得敌之实,而得敌之所伪示者以为信。”[9]《权书》对于“忠信”的强调,出自孙子倡导用间而引发的深度思考,也是对孙子用间理论很好的补充。

儒家高度强调“忠信”。孔子说:“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7]儒家这种君子人格中的“忠信”观念受到封建统治者格外关注,并在社会政治层面对“忠信”给予空前力度的倡导。“忠信”成为儒家文化赐予中国传统文化的宝贵遗产和政治理念,渐渐成为儒家政治学理论的核心理念,要求从个人到家国乃至天下等各个政治生活层面都应忠实地执行。很显然,统治者希望藉此更好地维护自身的政治安全并最大程度地保持社会稳定。做到“忠信”,便是君子人格并受到表彰;放弃“忠信”,便会成为奸佞小人且受到唾弃。这种理念进而影响到墨家以及法家等,更能夯实其成为传统政治文化核心要义的基础。在墨家看来,做到诚实忠信,便有成为贤人的可能,否则便是不慈不孝进而变成“暴人”。虽说“忠信”容易受封建统治者引导而成“愚忠”,但也要看到其对于中华民族的团结稳定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孙子通过警示并惩处泄情人员,重视“反间”,也是强调“忠信”。情报战线普遍强调忠诚观念,中国儒家文化传统和情报文化传统一直有这类精神的提倡。

2 在目标设定方面,都努力追求并力争达成安国定邦

以孙子为代表的兵家,因为对战争基本原理有着深入探讨,所以高度重视情报,就此确立了“先知”求“先胜”的模式,甚至成为我国情报文化传统的重要内容。汉代人总结孙子为代表的“兵权谋”特征为“先计而后战”[10],表达的是相似含义,用更为简洁的表达则“先知先胜”。强调“先”字,尤其是对“先胜”格外重视和强调,是战争目标追求。无论是“先计而后战”,还是由“先知”求“先胜”,其思想逻辑都是相通的。孙子以“全胜”作为最高战争目标[4],并以“知彼知己”[4]作为基础。孙子总结五条“知胜之道”:“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4]这些“知胜之道”,贯穿其中的是由“知”到“胜”的理念。由“先知”求“先胜”,是我国情报文化传统的优秀特质,不仅为战争获胜提供决策思路,也为“安国全军”的目标实现提供基本保障。孙子强调“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认为应该做到情报先行,不得已才会用兵,投入地研究敌军。

明代茅元仪说:“前《孙子》者,《孙子》不遗,后《孙子》者,不能遗《孙子》。”[11]这是说,晚出的兵学著作已经无法逃出《孙子兵法》的藩篱,孙子对于中国传统兵学和传统情报文化都产生了无可替代的影响。“先知先胜”作为情报文化的核心理念,也就此而受到重视并代代相传。考察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基因,其中也有优秀传统军事文化的贡献。就传统文化而言,“知行合一、躬行实践”因为贯穿了“实事求是”的精神而受到长期继承和广泛重视[12]。考察情报文化,孙子确立的由“先知”求“先胜”这一理念,也是力求实现从“知”到“行”,追求的同样是“知行合一”。换句话说,强调“知行合一”,最终是要落实到“安国全军”这一目标追求。因此更需慎重对待战争,深入研究战争。这种“安国全军之道”,是孙子乃至我国传统情报文化的最终追求目标。

考察儒家文化传统,其中也有“安国定邦”之类目标追求,只是表达方式上与兵家稍有不同而已。儒家从孝悌出发而逐层推广,于君臣之间强调“忠”,于朋友之间重视“信”,由家庭关系的稳定而推进整个社会的稳定,努力地使得家族伦理与社会伦理融合在一起,儒家心目中的家国情怀也由此而建立。家被视为国之基础,国则被视为家的扩大化,社会稳定和安邦定国的理想因此而找到了共通的实现基础,儒学也因此而获得政府提倡,获得强大而持久的生命力。儒家设定君子人格力争完成理想社会的构建,单个个体尊奉孝道的行为,会在特殊情况之下受到突出强调,中国儒家文化所倡导的“家和”与“国兴”,乃至“天下太平”的更高层级社会理想的实现,至少也有了逐步达成的可能。中华民族倡导和平,但也不会放弃理想追求,从而形成了受人尊敬的民族本性和民族文化。儒家与兵家在这一点上基本相通,中华民族爱好和平而不爱好战争,慎战但不避战,也不畏惧战争而纵容各种侵略行径,敢于斗争并善于抗争,这从儒家文化、兵家文化、情报文化等层面都可以找到依托。

儒家以孔子为代表,对于战争并非一概否定。孔子对管仲发起的争霸战争曾给予肯定,强调了这些战争对保卫华夏文明曾经起到的积极作用:“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髪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7]一度被当成孔子作品的《大学》,强调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核心理念。既然“平天下”既然作为最高目标,显然并不会完全废止战争。至于“治国”的目标,则明显也与兵家保持一致。孟子总体上持“非战”立场,但也相信“仁者无敌”并借孔子之口加以强调:“国君好仁,天下无敌。”[5]孟子相信可以通过仁爱的感召力以及恩威征服对手。荀子议兵,更强调富国强兵。他还将兼并战争分为三种:一是以德兼人,二是以力兼人,三是以富兼人[13],并认为以德兼人才能求得疆土巩固,民心归附。这些观点都对儒家文化传统形成了重要影响,“安国定邦”等理念由此而得到固化和长久流传。

由“安国定邦”的理念出发,儒家其实也非常注意情报工作,包括保密工作在内,各种体制的设计都有着非常周密的考量。儒家强调研读经书,渐渐集中于“十三经”。这些经书中,《周易》一度被视为“群经之首”而且“无所不包”,书中也曾强调做好信息安全。如《离卦》初九爻辞说:“履错然,敬之无咎。”[14]这里的“敬”,本意为警戒。[15]作者强调应在平时做好防备和预警。《周易·系辞传》则借孔子之口进一步强调了做好信息安全的重要性,作者指出:“乱之所生,则言语以为阶。”[14]。如果在平时言语中没有做好保密工作,就会带来巨大危机。《周易》对于中国文化乃至情报文化的形成等,都产生了深远影响。由情报求安全,实则是中国人早已形成并高度强调的重要理念,并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得到较为忠实地继承。

由于古代宗法社会设计出相适应的“修、齐、治、平”等制度,儒家的社会理想也因而有了实现的可能,这与兵家所致力倡导的情报体系设计也有相通之处。著名兵典《六韬》辟有《王翼》,专篇探讨统帅部门的组成、编制和职守等,其中高度关注情报官员设置。各部门加起来,总计72人,至于耳目7人、羽翼4人、术士2人等[16],都与情报工作密切相关,担负制造假情报、从事间谍活动、发动舆论战等重任。《周礼》被奉为儒家经典,书中有着丰富的外交和情报官制设计,也是非常值得玩味的现象[17]。在儒家思想长期主导的封建社会,曾经长期推行保甲制度,与连坐制度紧密结合在一起,对社会和个体具有着强大的约束力,即便在清兵入关之后也受到重视和推行[18]。这种组织体系设置,不仅是安国定邦,同时也对防范奸细起到一定作用,比如可以实现“各甲自相纠察”[19]的目标。明代尹耕建立乡约制度,模仿周制建立“堡制”,追求“兵农相资之用”[20],希望可以对防御“虏患”产生积极的作用。这种乡约制度和保甲制度都配合中国传统宗族制度,被学者称为“宗族的保甲乡约化”[18],以便更好地达成基层社会的治理目标,乃至完成教化作用。明代著名儒者王阳明推行“十家牌法”,类似保甲,可以“沿门按牌审察动静”[21],如果能够做到情报先行,再加上必要的政治手段和军事实力,就可以确保治国安邦。由此可见,儒家文化和情报文化不仅在根本目标上相通,而且传统情报文化中若干重要元素,也有着儒家的重要贡献。

正因为本质属性相通,兵学和儒学才能渐成合流,且对中国历史文化产生了深刻影响。兵儒合流,“是适应中国文化基本特质的选择,对于中国优秀军事文化传统的发扬光大具有极其深远的影响。”[22]这种合流现象也对情报文化传统产生了重要影响。宋代之后,我们就可以看到苏洵的《权书》、辛弃疾的《美芹十论》、华岳的《翠微北征录》等,都高度关注情报工作,并且有着卓而不凡的见解。如前所述,明代大儒王阳明就信息保密在具体操作方法上也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讨和尝试,并对战争实践起到了重要作用。

3 在家国情怀方面,都高度关注“仁”并关心人本身

儒家文化高度关注“仁”,这也许是因为“仁”被视为孔子思想的重要内容,甚至是核心价值观,“仁”和“礼”紧密相连,因此有学者称“仁内礼外”[23]。从《论语·颜渊》可以看出,孔子论“仁”也强调“克己复礼”,追求恢复古代礼乐秩序。“仁”和“礼”实则都有对秩序性的强调,因此而为古代政治家们所追捧和认可。据《说文解字·人部》:“仁,亲也,从人从二。”《论语·颜渊》载:“樊迟问仁。子曰‘爱人’。”可见在儒家学说中,“仁”也可表达为仁义和仁爱,含有与人亲爱之意。显然,这种仁爱之心并非只有儒家才会关注。身为兵家,孙子对“仁” 也有涉及。以“安国全军”和“唯人是保”为目标的孙子,其实非常关注生命个体的安危,即便是《九地篇》中有“陷之死地然后生”[4]的战法设计,其实落脚点仍然是“生”,希望士卒能够在困难的局面下迸发出最强的战斗力并能够成功求生。据统计,《孙子兵法》中“仁”字凡3见。其一见诸《计篇》,是就将帅素质而谈,另外2例均见诸《用间篇》,是因为强调间谍的使用原则和原因等提起,都含有仁爱或仁义之意。考察银雀山竹简本《孙子兵法》,其中并无“义”字出现[24],怀疑“义”字系后人衍入,但孙子也曾论及仁义,尤其是关注“仁”。这一点也与儒家文化存在相通之处,值得我们关注。尤其是当不少人对孙子有关用间和情报先行的主张存有偏见之时,更需要对《用间篇》的“仁”字予以关注。《用间篇》强调情报先行,并对“先知”有着较为明晰的阐释,集中地讨论“仁”,可看出情报文化与儒家文化的联系。

实则在《计篇》中,孙子在讨论将帅素质时,认为将帅必须具备“智、信、仁、勇、严”等基本素质。其中,“仁”被列在第三,固不如儒家重视程度之高,但也充分体现出孙子重视这种仁义情怀。与“仁”相比,“严”被列在最后一位。这里的“严”,既包含律己,也包含待人。在孙子眼中,在治理军队时,仁爱要比严酷更为重要,更加管用。因此孙子主张“视卒如婴儿”和“视卒如爱子”。孙子认为,将帅只有具备了仁慈之心,才能达成“可与之赴深溪”和“可与之俱死”的作战效果[4]。相比之下,孙子在《用间篇》中对“仁”讨论更为充分,孙子认为,要想确保战争获胜,就一定要舍得花钱搞好间谍战。如果在这种关键时刻表现出吝啬之情,太过小家子气,进而由此导致战争失利,那就是“不仁之至”,也可说是最大的“不仁”。对此,孙子总结道:“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4]在这里,孙子虽未正面解释什么是“仁”,但已告诉我们什么是“不仁”。这显然是着眼于保家卫国的大事,也有忧国忧民的大情怀。孙子在谈到用间的条件时,将“仁义”作为三个重要条件之一:“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在这里,“仁义”是和“圣智”“微妙”一起,构成了用间三要素。可见孙子并非不讲仁义,而是高度重视仁义,甚至是大仁大义。

在孙子兵学思想体系中,也体现出进步的民本思想,无疑也可视为孙子仁义思想的具体展示。孙子强调国君要“修道而保法”[4],这其实是对清明政治的一种诉求,与儒家的政治思想不无相通之处。孙子认为,将帅领军作战同样必须首先将“唯人是保”[4]作为基本目标,正是进步的民本思想。由此出发,我们也可以认为:“《孙子兵法》的仁与孔子的仁基本含义是相通的。”[25]始终追求以最低成本来达成胜利,降低生命损伤,降低战争损耗,这些其实也是仁本思想的表现。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儒家以仁义品评人物的传统,竟然会影响到人们对于孙子的看法,乃至对于间谍和情报工作等出现严重误解。在历史上,有不少人都将间谍和情报工作视为阴谋诡计,因此会对孙子立足于诡道的情报理论和用间理论持较为激烈的批评态度。宋代王应麟、明代茅坤、清代汪绂等人都持如此观点,在他们看来,孙子将伊尹和吕尚说成间谍并加以推崇,是对“圣人”的诬陷行为。同样被列为《武经七书》的著名兵典《唐太宗李卫公问对》曾批评孙子有关用间的思想主张“最为下策”[26]。也有学者则是严厉地批评孙子存在着对战争和道义关注不够的缺陷[27]。他们不明觉厉地批评孙子有关情报先行的情报理论和用间主张,必然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偏见。直至今天,仍有不少学者因为对间谍持鄙夷态度,对孙子情报思想研究缺乏足够的热情,对孙子兵学体系由“先知”求“先胜”的内在逻辑缺少足够的重视。显而易见的是,以孙子为代表的兵家,试图通过情报工作来降低战争对人力和物力的损耗,恰恰正是仁本思想的具体表现。清代朱逢甲对此看得非常清楚,并且通过以儒驳儒的形式进行了针锋相对的反驳:“殷之伊尹,圣之任者,拯民水火,即身为间,何伤?”[28]在朱逢甲看来,那些为了捍卫“圣贤”的形象而否定用间和情报工作的儒者,都有点冥顽不化,没有看到战争行为和情报行动对于保家卫国和保全族种所起的重要作用,故此才会使用有色眼镜来打量间谍和考问情报行动,甚至给予不当的负面评价。

在郭店竹简中,“仁”字上面是“身”,下面是“心”,似乎更强调从“克己”出发,在成就自己的同时,也完成改造社会、完善社会的努力,并且也能促进“仁者,人也”及“人之为人”等命题的思考[29]。研究“仁”的本质含义及社会影响等命题,这虽说是儒家文化关心的中心问题,实则也与情报文化密切相连。间谍行动基本都是秘而不宣,即便当事人也无从知晓,后人更是难以稽考,正是孙子所说,“事莫密于间”[4]。间谍与战争息息相关,孙子强调用间是力争降低战争成本。考察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战争实则无法避免,或许正是人类成长所付出的代价,而不少间谍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努力地把这种代价变得小一些。因为工作性质使然,很多间谍都会距战争硝烟的更近,同时也距死神更近,但往往能表现出大义凛然的气概,而且都没有办法留下姓名。其中最为典型的莫如战国时期的著名战略间谍苏秦,如果没有看到20世纪70年代马王堆的出土帛书,人们始终难以确定其真实身份,无法掌握其真实的行间经历。因此,人们习惯称情报战线为无名战线,提倡的是无我无名,情报文化传统中尤其需要提倡,这与儒家的基本要求并不矛盾。很多人欣赏战国时的荆轲——他实则是古代行动性间谍的代表,虽说刺杀行动失败,仍然有不少的掌声和鲜花献给他,正是因为在他身上能看到那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凛然之气和慷慨赴死的家国情怀。这和儒家那种“克己复礼为仁”的理念相通,至少在家国情怀和目标追求上能够达成一致。结合出土文献考察“仁”,更可以看出其内容是指 “成己”与“爱人”,其具体表现则是积极向上的道德精神[29]。

4 结 语

通过对代表性人物和思想进行考察,不难发现我国情报文化和儒家文化在精神内涵等方面具有相通之处。首先,他们都曾为建立大一统封建帝国和维护国家安全等发挥过积极作用;其次,孙子等兵家对于间谍素质的要求与儒家有关君子人格的目标追求具有共性;再次,立足于“仁”的内涵探讨,“成己”与“爱人”的人文关怀精神,也是情报工作对于间谍人员所提出的要求。在中国历史文化中兵儒合流现象的出现,“不仅是兵家的选择,同样也是儒家的追求”[22]。在这一格局之下,与兵学文化密切相关的情报文化与儒家文化出现上述共性和相通之处,自然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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