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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视域下《蝲蛄吟唱的地方》中的生存困境研究

2024-05-09李诺然华媛媛

东北亚外语论坛 2024年1期
关键词:小镇居民空间

李诺然 华媛媛

大连外国语大学 大 连 116044 中 国

引语

空间在物理空间在过去常被简单地看做一个地理概念,是具有隐含意义的景观、环境的集合。但列斐伏尔(Lefebvre)拓展了物理空间的范围,在《空间的生产》(TheProductionofSpace)中提出了空间的三位一体论,即物理空间、社会空间和精神空间,并指出物理空间其“是有生命的”(Lefebvre,1992:12-13)。物理空间中的存在能够直接或间接反映社会的历史文化背景,物理空间的转移和变化同样对社会空间和精神空间的变化产生影响,因此空间是联系的、相互作用的。在早期的文学研究中,故事发生地点、场景可能会被忽视。但从空间理论的角度看,文学本身就实现了空间生产,通过叙述再现了地理意义上的景观和场景,并且以开放的方式提供了理解和解释世界的方式。因此“空间理论对空间概念的新的阐释,为发掘文学和文化文本空间的社会性和政治性提供了新的角度和研究方法”(郑佰青,2016:96)。在《蝲蛄吟唱的地方中》(WheretheCrawdadsSing),欧文斯(Owens)依靠物理空间中存在的多个意象折射了主人公基娅(Kya)所处的时代背景、社会环境、家庭环境,在场景的移动中基娅面对不同困境,其思想言行均产生了变化。文章基于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对小说中出现的村落、湿地、棚屋、囚室和法庭五个物理空间意象进行剖析,厘清物理空间对于基娅造成的多重生存困境及影响。

一、村落:阶级与种族歧视的渗透

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所村落实际上由两个小镇构成:被称为“白人小镇”的巴克利小湾镇以及只有有色人种居住的黑人小镇。两个小镇处于长期割裂的状态,无论是发展状况还是社会环境处处体现了白人资产阶级对于其他种族、阶级的歧视与压迫。

等级化的空间霸权是指通过空间对于空间的压迫与支配,实现资源的集中并实现中心对于边缘的统治。巴克利小湾镇在物理距离上保障了与黑人小镇和湿地地区,同样也在权力、价值等社会关系层面进行了割裂,黑人小镇成为了“郊区场域”。巴克利小湾镇是一个更繁华宜居的地方,兼备保障经济稳定发展的地理环境和经济条件。而黑人小镇靠近内陆且地形狭长,多被小沼泽和湿地覆盖,居民都是贫困的有色人种。小沼泽等地理景观将两个小镇分割,并且巴克利小湾镇政府拒绝修建与黑人小镇连接的道路,因此通往黑人小镇和棚屋方向的路都是“像糖浆似的沙路”,而黑人小镇内部更是一条像样的人行道都没有。两个小镇基础设施建设以及社会经济的差异更加降低了彼此之间的经济往来的可能性。物理空间的割裂也伴随着社会关系的远离,非白人资产阶级的居民面临的是恶劣的居所和隔离的社会关系。在巴克利小湾镇金钱显然是衡量万物的尺度。马克思指出:劳动异化与交往异化紧密相关,劳动异化改变了主客体之间的关系,而交往异化改变了主体之间的关系。交往异化是劳动异化的递进发展,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正是受到了这种主客体关系颠倒的影响。人们不再自觉地劳动,而是将劳动作为谋生的手段,占据更多资源、获取更多利益也成为人类交往的目的。衡量他人的准则也变为他人能够为自己创造的财富、价值、利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变成了物与物之间的交往,货币所具备的价值比人所具备的价值在异化交往过程中更具有意义(李维意 张依萱,2020:54-55)。巴克利小湾镇中占据物质财富的人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的,人被迫和消费的物品挂钩、被符号化。富人占有的汽车、别墅、厂房代表了资产阶级的消费能力和价值。大多数想要融入小镇社会的人都选择尊重他们并与之交好,以帮助他们在小镇更好地生存与生活。而黑人小镇的黑人居民都是奴隶的后代,他们只能从事一些最基本体力劳动。体力劳动既不体面也挣不到钱,因此对于白人居民而言黑人居民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并不能为小镇的居民创造经济利益,他们的存在是资源的浪费。虽然基娅的家庭也都是白人,但是克拉克家庭长期处于破产状态,而且她成为了孤儿,更不具备劳动能力和创造价值的能力,因此基娅被小镇居民视为“贫穷白人”——和黑人具有同等地位的下等人。并且黑人也不被允许进入小镇的法庭,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治安案无法在法庭中获得公正的审判。财富占有的差异也是导致小镇割裂和阶级分化的原因之一,为了占据更多的社会资源,白人居民将贫穷白人和黑人居民推出巴克利湾小镇。基娅的家庭早已破产,只能居住在远离小镇的破旧棚屋里,因此被小镇居民咒骂为“湿地母鸡”和“沼泽老鼠”。这样的行为加剧了基娅对于小镇和居民的恐惧和排斥心理,导致她不敢也不愿意接触小镇中的一切。

无论是地理空间、社会环境还是精神层面上,黑人小镇和白人小镇之间的分界线愈发明显,居民之间的隔离程度更加严重。部分群体被孤立、排斥,无法正常融入村落。原本和谐的空间被割裂开。居民之间缺乏平等交流的平台,甚至丧失应有的公民权利,这都进一步强化了村落中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为了获得更多的财富和利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冷漠扭曲。所有的生产、交往都不再是为了人本身和人的主观需要,而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要用货币来衡量和维系。虽然处于社会之中,但是人本质上是孤独的,是被孤立的。

二、湿地:资本主义的贪婪本质

典型的美国南部气候造就了村落颇为富饶的自然景观,欧文斯在作品中对于自然景观进行了大量细致描写:

湿地是一片光的空间。在这里,草在水中生长,水流向天际。溪水缓慢流淌,带着太阳的影子蜿蜒奔向大海。在上千只雪雁的喧闹声中,长腿的鸟儿们以不可思议的优雅姿势起飞——美得不像是为了飞翔而生。

湿地的水汽悬在橡树和松树间,凝成了雾气。蒲葵丛异常安静——除了潟湖中的苍鹭起飞时翅膀低沉缓慢的扑棱声(欧文斯,2019:1)。

在基娅眼中湿地是富饶美丽的母亲。湿地更懂得包容,从不拒绝自然的孩子,湿地用自身消解基娅的疲倦,填饱她的肚子,治愈她的伤口。基娅不仅从湿地中学到了学校里不能获取的一手生物资料,也学到了独立生存的方式。基娅深刻感受到“她与星球上的生命紧密结合在一起,深深扎根于地球,它是她的母亲”。

但是在村落的居民眼中,湿地是截然相反的形象。湿地只是一块“令人沮丧的卑贱土地”、是“被利用的对象”。随着小镇经济的发展,政府急需开垦新的土地以供城镇建设,小镇对于湿地的开垦和破坏愈演愈烈:湿地草甸消失了,尘土飞扬的土地在他们眼前展开,成片的树桩立在伐木林里,挂着电线的杆子绵延向天边,十层楼高的巨大建筑覆盖了原本的湿地,公路取代了先辈脚踩出的小径,行人和汽车取代了忙碌的沙蟹。新城镇建立的时刻正是湿地消失的时刻。小镇政府不满足于简单的扩建,他们更看中湿地能够带来的特色经济效益。政府联合开发商将“黑暗沼泽”抽干用于旅游酒店酒店建设。“大型机器在一周内砍光整片橡树林,然后挖出水道,抽干湿地,结束后又去新的地方,留下干涸、变硬的土层”。人类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对其他生物进行肆意掠夺和破坏,抹杀了自然的原始状态,打上人类和人造的标签。对自然的暴行导致了土地贫瘠与生物骤减,小镇的生态问题逐渐暴露,令长期生活在富饶湿地的基娅感到震惊与愤怒。

“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至于死亡而必须与之形影不离的身体”(马克思,1932:49)。人类对于自身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的满足,一切条件都来源于自然,如果失去了自然或者脱离了自然,人什么都创造不了。但是资本主义对于自然资本的贪婪、改造自然环境的过程是无休无止的。列斐伏尔出了物理意义上自然空间的消失趋势,自然空间自始至终都是社会起源和发展的基础,哪怕其中最渺小的动物也具有象征意义。自然为人类社会发展提供了诸多条件,虽然人们高举拯救自然的旗帜,但实际上人们的一切行为都在谋害自然。“自然现在仅仅被看作是各种社会制度的生产力形成其部分空间的原材料”(Lefebvre,1992:30-31)。小镇居民对于湿地的开发不仅导致生态环境受到严重破坏,同时也使其自身也处于不断恶化的过程,小镇居民最开始对自然资源的索取仅为了满足生存的需要,但对资本的贪婪使得他们开始从自然界中获取更多的经济利益,小镇居民眼中的湿地不是地球母亲的孩子,只是可以被占据的自然资本,是金钱或利润的载体。居民开始以工业化的方式对自然进行不合理改造。这种消极改造并不是对于自然的肯定,而是对于自然的否定和对于自然的破坏,是为了满足人类自我的贪欲的需求。人与自然之间无法实现平等的交流与对话,因此这样的在湿地中的进行的劳动是一种异化劳动,人与自然的关系及人形成的生态道德观念也逐渐异化。

三、棚屋:父权的规训与压迫

“在任何一个历史时刻。家庭首先总是以一种空间的形式出现:没有一个固定的居住空间,就不存在着牢不可破的家庭,居住空间是家庭的坚决前提”(汪民安,2007:13)。家庭本该是一个人温暖的避风港,但是在基娅生活的棚屋内却呈现出了残破、恐怖、冰冷的氛围,成为父亲规训家人的空间。

首先,小屋呈现出廉价破败的特征。棚屋位置偏僻,几乎与世隔绝。破碎的餐具、生霉的墙壁、不通的水电都反映出克拉克一家恶劣的生活条件,正在成长期的五个孩子各个都骨瘦如柴。其次,在家庭空间内部找不到具有个人色彩的物品,它们要么是平平无奇适用于每一个人的实用物,要么时逐渐被抹去特征和存在的旧物。孩子们的衣物会被交接使用,母亲玛利亚精致的裙子被裁剪成抹布和小衣服。父亲杰克误以为玛利亚的仿鳄鱼皮鞋子是她浪费钱财购得的奢侈品,他就对玛利亚进行了殴打和辱骂。此后,玛利亚不得不将鞋子藏起来。

“梦想之家必须拥有一切美德。”它可以和鸽房一样小确必须要容得下亲密关系、梦想和想象力(Bachelard,1964:65)。然而棚屋中充斥着愤怒与冷漠,家庭成员之间无法达成正常平等的交流,负情感导致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逐渐异化。战争创伤导致杰克随时随地都处于不稳定的情绪状态中,并且养成了酗酒和赌牌的恶习。杰克只有“沉默和叫喊”两种模式,清醒的时候他偶尔会和大家一起喝汤,醉酒的时候会将玛利亚和孩子打得满身淤青。恐怖的家庭让基娅变得麻木,当母亲和兄姐们接连离家出走时,基娅感觉不到分离的痛苦,只是“表情平静地”呆看着他们离开。

杰克和玛利亚的婚姻原本就建立在杰克策划的经济骗局上,他眼中的玛利亚是高级定制珠宝和礼服堆砌的财富。恩格斯指出,在资产阶级社会种的婚姻受到当事人的阶级地位和私有财产的控制和影响,权衡利害的婚姻关系时常出现。而这种婚姻更多考虑的是经济上的因素,往往导致“最粗鄙的卖淫”的出现。因此作为婚姻关系基础的“男女双方的相互爱慕”因素就被抹杀了(马克思 & 恩格斯,2012:82)。杰克不能够满足爱情中的双方都存在的物质需求、生理需求与精神需求,关心与尊重的缺失导致杰克对于玛利亚的情感变成控制与奴役。玛利亚和丈夫不存在思想上深层次的交流,也没有表达自身或者反抗的话语权,因此她在家中处于失语的状态,从而逐渐失去了真实的自我。杰克的酗酒和家暴行为更是导致整个家庭处于高压环境之下。作为父亲,杰克并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与义务,他剥夺了孩子们受教育的权力和本应享受的父爱,用肢体暴力、语言暴力和精神暴力对孩子们的身心造成恶劣影响,恶性的家庭环境也是导致基娅对于亲情和爱情产生认知扭曲的原因之一。

四、囚室与法庭:权力的禁锢与审判

福柯(Foucault)认为空间是知识话语和权力运作的基本场所,权力的空间化是现代社会规训、操控的基本策略和方式。福柯指出:“违反法律者、家庭浪子、无业游民和精神病人都被囚禁在同一大墙之中。长期以来,禁闭已成为各种滥用权力因素的大杂烩。”禁闭的权利场所已经成为了一种治安手段,统治者在其中用权力统治被禁锢者。福柯认为,“分层的、持续的、切实的监督——它的暗中扩展使与之相关的权力机制变得重要。通过这种监督,规训权力变成一种‘内在’体系,也被安排成一种复杂的、自动的和匿名的权力”(福柯,1977:337)。基娅就像圆形监狱里的犯人,公共意识就是瞭望塔中的监视者,小镇居民用言论形成权力对基娅实行了无时无刻的监视与规训。这样的“公共意识”被掌握话语权与统治权的白人群体掌握的,法律和规定的完善与否并不是导致问题出现的根本原因,而是它本身就具有歧视与偏见的特征(孙峰,2013:10)。在治安官还未掌握实际证据之前,小镇居民之间就已经传播开“基娅谋杀了蔡斯”的流言,而迫于舆论的压力治安官也不得不将基娅作为头号嫌疑人关押进囚室中,因为大多数人都相信“湿地女孩是凶手”。因此在庭审之前,基娅被关在囚室长达两个月。在囚室中处处透露出威严又压抑的氛围。厚重的金属门、栅栏、水泥墙将穿着相同灰色囚服的犯人们层层包围,变成囚犯身体和心灵上的枷锁。水泥墙让基娅不能够看到其他囚犯,只能看到囚室内的物件和上锁的门。囚犯们不分昼夜地喋喋不休,打鼓一般的声音和谈论的内容让基娅心惊胆战。压抑紧张的监禁生活令基娅万分疲惫,但精神却处于紧绷的状态,一刻也无法放松下来。囚室之中的基娅插翅难逃,如果不能证明自身的清白,她将永远被囚禁、失去自由、被权力改造。

法庭中的权力构成了对基娅精神意义上的禁锢和审判。列斐伏尔曾多次强调空间是政治性的,社会意识的参与影响了空间的空城。虽然人都处于社会中,但是其反映和投射出的社会意识有所不同,但是社会意识是社会成员意识共同作用的结果。巴克利小湾镇长期处于一种变异扭曲的社会环境中,为了讨好具有更高社会的地位的人,他人会选择依附前者的言行举止,进而形成了一种公共意识,这种公共意识以排斥和歧视为主要社会风气,对“低等”社会阶级和种族人士进行排斥和歧视。法庭上,听众在双方证词间像墙头草一样摇摆不定。当基娅被无罪释放时,大多数人又立刻认为治安官不应该逮捕她。在大多数人产生了同情的同时也产生了对治安官的不满,这也让治安官杰克逊丢掉了自己的工作。此后出现的谣言也都不再有人相信,越来越多的人都不再认为基娅有罪,甚至以往存在的轻蔑和怀疑也都消失不见。一个无罪的人被大多数人怀疑的时候,这个罪名就成立了;如果大多数人不相信一个人有罪,那么舆论就可以变相地控制众人的判断。生活中的基娅受到公共意识权力的监视和规训,法庭上的基娅受到公共意识权力的审判。而实际上基娅也在一定程度上遵循了公共意识的规训,她无意识地多出了多次妥协,这样的压迫和妥协也最终了扭曲基娅的道德观念。

五、结语

欧文斯在作品中进行了大量的地理景观的描写,尤其是对湿地中自然景观的描绘,被誉为“开启了新南方小说的抒情诗”。但是与此同时,欧文斯对于其他物理空间的表述呈现出了五十至七十年代美国南方社会的真实状态,也让基娅的故事更具真实感。通过空间理论的解读,我们得以窥视主人公生存过程中的困境:阶级歧视与种族歧视导致了小镇的割裂与人际关系的疏离;资产阶级对资本和财富的贪婪不断消解着生态的自然性;男性话语的主导剥夺了家庭中的女性的话语权与创造性劳动的权力;公共意识无时无刻不对基娅和小镇居民进行规训与审判。空间对于基娅的压迫和规训是长期存在的,基娅在其中承受多方面的孤独与痛苦、压力和束缚,至于这种强大的统治能力导致基娅的成长过程处处充满困难,对基娅的身心都产生了深刻影响。但基娅也坚持着求生的欲望和对生活的期望,最终打破了诸多枷锁,实现了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独立。欧文斯作者不仅反思人类对于生态的迫害,同样探讨了现代社会中人类之间存在的问题,给予社会、自然和人类同等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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