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豆院士”盖钧镒
2024-05-09王茸张源源许天颖孙磊
王茸 张源源 许天颖 孙磊
晚上10时半,清、爪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南京农业大学的校园内渐渐沉静下来。树影婆娑间,一位老者沿着小径,打着手电筒缓步前行。
他叫盖钧镒,今年日日岁,是南京农业大学国家大豆改良中心主任。几十年来,只要不出差、不下田,他都会出现在这条小路上——早上日时前迎着朝阳走向办公室,晚上10时半后踏着月色回家。虽已退休多年,但他为祖国大豆事业奋斗的那颗心无一日懈怠。
2001年,盖钧镒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学生们都喜欢称他为“大豆院士”。
白手起家 建成大豆种质资源库
盖钧镒出生于1936年,1953年进入当时的南京农学院学习,师从著名大豆遗传和试验统计学家马育华。毕业后,盖钧镒留校任教。
盖钧镒一心扑在科研工作上。1971年,在妹妹的介绍下,当年已35岁的“大龄青年”盖钧镒才终于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他的妻子也是一名科研工作者,在上海工作,但为了大豆研究,自幼在上海长大的盖钧镒放弃了回上海工作的机会,孤身留在南京。
1980年,44岁的盖钧镒成为首批公派出国访问学者,赴美国艾奥瓦州立大学担任客座助教。在国外留学的两年半时间,他考察了美國12个州的大豆产区,看到了差距:当时我国一亩地仅能产出50千克左右大豆,单产水平只有美国的60%。盖钧镒意识到,只有掌握种质资源谱系,才能培育出更优良的品种。
盖钧镒决心担起这个责任。1982年起,他带队跑遍中国的每一片大豆产区,搜集中国的大豆种质资源。
不同地理位置的大豆有着不同的生物特性,盖钧镒的团队一村一村找,挨家挨户问。学校寒暑假时学生回家,盖钧镒也会请他们帮忙收集大豆种子。
没有储存大豆种子的设备,盖钧镒就跑去买来腌菜坛子,在里面放上干燥剂,把大豆种子保存在里面,然后封好口。库房里渐渐堆起了上万个瓶瓶罐罐。
如今,入库的种质资源已达3万份,而且还在缓慢增加,资源库规模位列世界第三,仅次于中国国家种质资源库和美国农业部的大豆种质资源库。但盖钧镒仍不满足,他说,西南地区有一些山区他还没有走到,那里可能还有传承几千年的大豆种质资源“养在深闺人未识”,等待着科研人员去收集、研究。
全力解决“卡脖子”问题
20世纪50年代,我国大豆产量世界第一,也曾经是大豆出口国,但随着种子研究和种植机械化的突破,美洲各国的大豆产量跃升。1996年之后,我国逐渐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大豆进口国,大豆的自给率仅为18%左右。
看着大豆市场一步步失守,盖钧镒十分忧心,因为他知道,大豆蛋白质含量高,是饲料的重要原料之一,依赖进口,就相当于把饭碗交到了别人手里。
“中国人的饭碗,必须端在自己的手里!”盖钧镒坚定地说。
为打赢种业翻身仗,盖钧镒将突破口放在了寻找野生大豆隐藏的优异基因上。他从两万多份大豆资源中精心筛选出1900份,从实验室到试验田,带领一批批学生反复种植、观测,记录下每一份大豆资源完整的性状特征。他带领团队培育出30余个大豆新品种,其中20世纪90年代末问世的南农88-31平均亩产可达170千克,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大豆亩产的3倍多。
2003年,盖钧镒的妻子退休后来到南京,夫妻俩终于结束了长达32年的分居生活。可是,时年67岁的盖钧镒并未在家颐养天年,而是仍然每天早出晚归,继续为大豆育种奋斗。他创建了国家大豆改良中心,并陆续在东北、黄淮海地区和南方的三个大豆产区建立了育种研发基地,如今仍频繁奔波于这些基地间。
2023年,南京农业大学宿州研究院组织安徽省农业科学研究院、宿州市农业科学研究院等单位对盖钧镒大豆育种团队培育出的新品种南农47进行测产。经测定,南农47亩产可达306.5千克。
大豆亩产一步步提升,可盖钧镒的眉头仍时常紧皱:“缺口还是太大了!过于依赖进口,很容易被卡脖子。”
缺口确实不小。目前,我国每年约消耗1.1亿吨大豆,其中约2000万吨用于国民食用,约9000万吨用于饲料制作。而2022年我国大豆总产量仅2028万吨,这还是首次突破2000万吨。根据现有亩产情况,生产1亿吨大豆需要约6亿亩耕地,可全国的18亿亩耕地内已种满了水稻、小麦等粮食作物和棉花等经济作物,要想增加大豆种植面积谈何容易?
盖钧镒殚精竭虑,又提出了“大豆南下”计划:“世界大豆主产区位于美洲的阿根廷、巴西、美国等地,集中在纬度较低的热带、亚热带地区,亚洲的低纬度地区为何不能种大豆?”
2021年3月,盖钧镒科研团队带着适合南方地区种植的大豆种质资源来到了海南三亚,开展大豆南繁育种工作。在崖州区坝头热带大豆优良品种选育试验基地,他们对1356份大豆种质资源进行适应性鉴定,并遴选了新近育成的大豆品种进行比较试验。
团队成员在田间地头观察大豆的生长变化,记录数据,结果其中4份大豆品种的亩产超过250千克,远超国内平均亩产135千克的水平。为了进一步确认大豆种质资源在多环境下表型的稳定性,2021年冬天,团队在盖钧镒带领下进行了第二次试验,产量同样高达250千克。
“大豆南下”,势必能扩大大豆在我国的种植区域,但盖钧镒的目标还不止于此。在他的设想中,育成一批适合亚洲低纬度地区种植的大豆种质资源后,可以走出中国,借“一带一路”的东风扬帆出海,在友邻国家进一步试验并推广种植,从而优化进口来源结构,减少我国对美洲进口大豆的依赖。
国外有了方向,国内也要找到出路。为找到这条路,88岁的“大豆院士”不敢松懈。
近年来,以盖钧镒为首的一批大豆研究人员一直在探索推广大豆玉米带状复合种植的方法,即把玉米地里的玉米行距放宽,同时种植大豆,这样玉米的产量不减,中间还可以多收一季大豆。盖钧镒科研团队还研究出了南农60等适合在玉米地里种植的大豆新品种。
“全国有6亿亩玉米,按每亩产量100千克计算,6亿亩玉米田至少可产6000万吨大豆,再加上开发盐碱地种大豆,基本可以实现大豆自给自足。”这笔账,盖钧镒已经在心里盘算了无数次。
经过深思熟虑,盖钧镒牵头组织专家向中央提出了在玉米地里种大豆的提议,称“这是中国解决大豆‘卡脖子问题的出路,并且是唯一出路”。很快,提议被写入2020年中央1号文件并予以实施。从2020年到2023年,中央1号文件连续4年聚焦大豆生产。
玉米不减产,还新增了大豆收入,农户们跃跃欲试。2022年,在江苏徐州岚山镇,这种带状复合种植田每亩产出550千克左右玉米、140千克左右大豆,每亩经济收益提高了300~400元。农户尝到了甜头,2023年,该镇大豆玉米带状复合种植面积从2022年的4200余亩增至1.2万亩。
鼓励年轻人站上全球舞台
北至黑龙江黑河五大连池大豆产区,南至海南三亚崖州区坝头热带大豆优良品种选育试验基地,盖钧镒从未停止过研究的步伐。虽年事已高,但播种、育苗、收割……每一个大豆生长的关键节点,他都会带着学生下田观察。
“团队里有几十名年轻的研究人员,我想在有生之年把所學所思都传授给他们。他们是中国大豆事业的希望!”盖钧镒说。
从事植物遗传育种和教学工作60多年以来,盖钧镒已培养了100余名博士后、博士和硕士等高级人才,不少在大豆研究领域追赶世界的佼佼者都得到过他不遗余力的帮助和指导。
“要想把大豆发展好,人才是关键。”盖钧镒为现在研究大豆的人越来越多由衷地感到开心,“以前开一个全国性大豆学术会议,到场的专家学者只有200多人,现在有1000多人了。他们都是祖国大豆事业的希望。”
在学生们眼中,这位全国唯一的“大豆院士”、荣获世界大豆研究大会终身成就奖的泰斗级人物,在生活中是一位既严谨又温和、既执着又可爱的老者。他住在学校宿舍,房子只有70多平方米,家具设施都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款式,生活质朴到了极点。对他而言,家具家电能用就行,他的心里只有大豆,只有学生。
80多岁的盖钧镒一周至少三天出差在外,只要能当天往返的绝不过夜;院士可以享受高铁一等座待遇,但他总说“用不着”;这么大年纪单独出差学校不放心,派人陪着他,他觉得“没必要”,直到学校给他下了“死命令”,他才同意带助手,出发前还再三叮嘱助手:“不要帮我拿包,不要照顾我。这趟出差也是学习的好机会,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
如今,盖钧镒的很多学生都已到了退休之年,但他仍奋战在科研一线,每天阅读大量中外文献,编纂大豆资源相关书籍。
盖钧镒现在还带着30多名硕士生和博士生,每周四晚上七点半是他的团队雷打不动的开会时间,偶尔出差赶不回来,他就线上参会。他坚持给学生讲解最新的前沿科技,从课题选取到实验每项结果的验收,层层把关;他一字一句地琢磨、修改学生的论文,精益求精。
“我之前只想着早点发表论文、早点毕业,是盖院士把我这只井底之蛙给拉了出来。他从不和我们说大道理,但他的一言一行都让我明白了为什么要研究大豆。”盖钧镒的“90后”博士生藕冉说。
(摘自《南京日报》2024年1月15日,为民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