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路
2024-05-08梁耀曦
飞驰的列车一路向西……村庄、牛羊、风力发电机,还有一望无垠的戈壁……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我知道,故乡不远了。
深夜时分,列车到站。苍茫夜色中,我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父亲。
每次休假返家,父亲都会来接我。
汽车往大漠深处驶去,望着窗外戈壁滩上的枯草和天边的冷星淡月,父亲感慨:“当年,我就是从这条路上来到部队的,那时还没有火车站,除了公路还是公路,要想走出这片戈壁得要半天时间……”
20世纪90年代,年轻的父亲背上行囊离开家乡,坐着大卡车,一路颠簸摇晃来到戈壁深处。
时节更替,岁月流逝,父亲在这片大漠戈壁已经守护了33载光阴。
2023年3月,梁耀曦与父母合影。
父亲对这条路上的每一个地方都非常熟悉,只要望上一眼,就能如数家珍般道出背后的故事。
“最初,我也很想家,尤其是看到窗外的景象。”父亲说,沿途戈壁的荒漠和漫卷的风沙,也曾让他感到迷茫。
父亲的青春岁月,守着哨所,与黄羊作伴,同胡杨一起站岗。在这里,他与战友们苦中作乐,唱军歌、弹吉他、练军体拳……把枯燥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在父亲的日记本里,有纯洁无垠的星空,有漫盖天地的黄沙,记录着哨所里一棵小树的顽强生长,保留着每名官兵的欢笑与泪水。
“我们那时候几乎没什么娱乐活动,一有空就是学习和钻研业务。”父亲说,“我的20岁生日,是在菜窖过的。”
那一晚,气温骤降。父亲负责管理营里的菜窖,他担心蔬菜被冻坏,便打着手电找来4个废铁皮做成的半开火盆,生起炭火为菜窖升温。
凌晨时分,营长查铺时发现父亲不在,便四处寻找。当营长打开菜窖门,发现父亲抱着一颗白菜睡得正香……
汽车一路向前,窗外的景色匆匆而过。父亲又回忆起在戈壁滩的生活:“夏天,地表的高温能把胶鞋烫得变形,我们工作和训练都得穿着厚厚的防尘服,一天下来,防尘靴里的汗水,都能像泼水一样倒出去;冬天,气温零下30多摄氏度,我们只有通过不停地干活才能觉得暖和点……”
讲起这些,父亲黝黑的面容上又泛起幸福的笑容,“现在的条件,可比我刚入伍的时候好多了。”
自我记事起,时常听到大院里邻居们讲父亲的故事,说他是一个“英雄”。
有一次,为了守护单位的安全,父亲孤身一人与十几名持械歹徒对峙。他挖公路、堵石桥,运用攻心手段,最终,歹徒们的心理防线崩溃了,纷纷束手就擒。
可在我眼里,他却曾是一个不太“称职”的父亲。
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医院连下好几次病危通知,爷爷、奶奶在产房门口急得团团转。当时父亲在几百公里外的驻地,他得知消息,连夜搭乘单位的煤车往回赶,第二天他到达医院时,我已出生,母亲也转危为安。
小时候,我对父亲的印象模糊而陌生。他总是早出晚归,甚至好几个月不着家。但只要他回来,不论多晚,母亲总会端上几个鸡蛋和一碗热牛奶组成的“夜宵”。第二天,当我还在熟睡中,父亲便骑着那辆擦得锃光发亮的自行车,消失在晨曦的光影里。
那时,我们家并不富裕。尽管如此,当战友遇到困难时,父亲仍会“慷慨解囊”。记得有一次,一名战士在训练时不慎受伤,当时正下着大雨,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那名战士冒雨赶往医院。尽管我家当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荤,可在那名战士住院期间,父亲去附近的农家买了土鸡,熬好汤送到医院。
我上高二那年,父亲参加一项重要任务。临行前,他只和我们说要去外地驻训,之后便没有任何音讯。3个月后,父亲回家了。他的脸因长时间紫外线照射变得红肿,声音也变得沙哑。我注视着父亲,却从他深邃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一股炽热……
2018年,我考上了军校。去学校报到前,父亲曾把自己的军装让我试穿,还交给我两根背包绳。穿上父亲的军装后,他上下打量着我,微微皱起眉头:“扣子要扣好,鞋带要塞进鞋里,肩往后张,目光要有神!去学校之前,你得学会打背包,我要没时间,你就去找别的叔叔教!”
“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下去了!”带着父亲的嘱托,沿着当年父亲走过的路,我一路向东,奔向新的人生站点。
上军校后,紧张的生活节奏,高强度的训练,当时闷热潮湿的天气,都让我很不适应,也产生了畏难情绪。
一个休息日的晚上,我给父亲打去微信视频电话,想向他诉诉苦。可接通后,我看着父亲沧桑的面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记住,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吃苦是必然的,我们在认识到自己能力有限的同时,依然要勇敢与自我斗争,战胜自己也是一场战斗!”父亲说。我用力点了点头。
从那天后,我开始正视自己所面臨的困难,脏活累活抢着干,分秒必争练体能,敢于接受新挑战,不断突破自己的“舒适圈”。两年后,我光荣入了党。
得知消息,父亲特意告诫我:“党员就应该有更严格的标准,应该时刻检视自己的一言一行!”
大四那年,我到新疆进行为期一年的岗前培训。在一次综合演练中,我被任命为突击一组组长。11月的天山,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我们在齐腰深的大雪里艰难跋涉。
迎着刺骨的寒风,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父亲与歹徒斗智斗勇的身影。我静下心,集中精力,分析地形,分配兵力……黄昏时分,任务顺利完成。
如今,我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排长。每次休假回家,踏上那条熟悉的路,我仍会记起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在洒满阳光的窗台前,父亲搂着我,指着远处的车站兴奋地说:“你听,那是火车的声音。以后咱们进出戈壁滩,就方便多啦!”
汽车仍一路前行,朝着家的方向。
在同一条路上,父亲走进戈壁,我走出戈壁,但我们都走到了同样的地方——军营。
(作者单位:武警河南总队濮阳支队)
编辑/李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