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抽屉
2024-05-08尹立欣
我家老房子里的写字台有三个抽屉,中间的一个特别宽大,是父亲生前专用的。每次关上抽屉后,父亲都会顺手掏出系在裤腰带上的钥匙,把它锁上。
父亲叫尹晓光,1924年出生,1946年参军,在当时的东北军区直属队当卫生员。新中国成立后,父亲调入部队机关卫生所,成为一名军医,后来转业到地方卫生系统工作,直至1985年离休。
父亲离休以后,受聘到居住地所在的沈河区二经街道成平居委会当书记(现康庄社区)。父亲很看重这份工作,投入了全部精力。
那時候,遇到暑假,很多小学生没地方去,都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打打闹闹。看到这些,父亲觉得应该把孩子们集中起来,利用假期学点东西,不能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于是,父亲想办一个学习班,地点就在居委会的办公室。
1978年,尹立欣与父亲合影。
说干就干,父亲找来桌椅,自己动手钉了一块木板,刷上黑漆,一块黑板做成了,可父亲又犯难了——没有老师,想来想去,父亲决定自己当一回老师,因为父亲有些英语基础,就决定教授孩子们英语。父亲课教得好,不收费,加之管教有方,家长们都乐意把孩子送过来上课。
1998年国庆过后,父亲因肺癌要做手术。住院的前一天晚上,他将我叫到跟前,从裤腰带上解下那串钥匙,放到我的手里,对我说:“不管明天手术结果如何,你们都要好好生活。”
父亲手术非常成功,又经过一个多月的康复治疗,便回到了家里。
父亲从医院回来,我就把抽屉钥匙重新系在他的裤腰带上。父亲微笑着打开锁,拉开抽屉,把看病的一些材料放了进去。
我站在父亲身后,只看见抽屉后侧有一个大牛皮纸袋鼓鼓的,不知装着什么。我刚要问,父亲起身把抽屉关上,并习惯性地锁上了。从那以后,我很少看见父亲开过抽屉。
2006年春节前,父亲突发心脏病,再次住进医院,经过治疗,病情有点好转。腊月二十八那天,我们正准备出院回家过年,没想到父亲病情加重,心脏骤停,虽经全力抢救,还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父亲离世后,我不敢看他的照片,不敢整理他的物品,很长时间都无法从悲痛中走出来。
父亲去世一年后,一个初春的早上,我找到那串绑着草绿色线绳的钥匙,打开锁,拉开了父亲的抽屉。
这是我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抽屉里的情形。宽大的抽屉中间被一块小木板隔开,一侧放着信封、日记本和各式各样的笔,另一侧有照相机,看病用的医疗本,还有他喜欢的京剧磁带。抽屉的后侧,就是那个鼓鼓的大牛皮纸袋。
我打开一个日记本,首页是父亲的签名,下一页是他用钢笔画的人体结构图,旁边用红色蘸水笔写的备注。这是当年父亲去夜大进修时的学习笔记,每一页都写得密密麻麻,重要的地方用红蓝铅笔画上记号,最后一页,是一张铅字打印的成绩单,各科成绩栏都盖着蓝色的戳:优秀。
父亲从医多年,不知给多少人治过病。20世纪50年代初,父亲在卫生所除了给部队官兵看病,还经常热心上门给军属看病。
父亲给我讲过一件事。一个冬天的雪夜,气温很低,我们全家都已睡着了。家中的军线电话突然响起,父亲一骨碌爬起床去接电话。来电说家属院一位军嫂突然肚子疼得厉害,父亲问清对方的具体位置后,背上药箱就出发了。3个多小时之后,父亲才一瘸一拐地回来。那晚,父亲因走得匆忙,一不留神在雪地上摔了一跤,双腿摔得淤青。但他还是坚持到了那位军嫂家。原来,军嫂是吃了变质的食物造成食物中毒,父亲给她催吐后,又进行了药物医治。直到军嫂好了很多,他才回家。
当我打开那个大牛皮纸袋时,一时间涕泪难禁——里面装的竟是我参加工作以后获得的奖状和荣誉证书。
父亲对我关爱的种种,忽然间涌上心头。1976年12月,我参加工作,在一家厂子的办公室搞宣传。1977年恢复高考时,我因复习时间不足,仅以几分之差名落孙山。当时我心灰意冷,父亲鼓励我:“不要气馁,更不能影响工作,咱可以报考夜大,一样学知识。”
1980年9月,我考上了夜大。记得第一天去夜大上课时,秋雨绵绵,冷风阵阵,父亲担心我不熟悉道路,陪着我骑行了40多分钟来到学校,一直在走廊里等我上完课。
回家的路上,看到父亲被雨水打湿的背影,我暗下决心,要像他那样热爱生活,追求上进。经过4年夜大学习,我取得了大专文凭,工作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工作中,我以父亲为榜样,不论是担任团支部书记,还是为全厂职工普及文化知识,我都认真负责,勤勉敬业,得到了上级部门的表彰。我获得的每一个奖项,都离不开父亲给我的信心和力量。
父亲喜欢读书看报。他离休以后,订阅了多种报刊,平时还收集整理剪报。我常看到他坐在写字台前的转椅上,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读报,每当看到好文章,都会用笔画上记号,等我下班回来让我读。父亲还给我讲解,这篇文章为什么能登上报纸,好在哪里,有哪些地方值得学习。受父亲影响,我也喜爱读书看报写文章,订阅了各种文学期刊,业余时间常去图书馆。
我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珍藏爸爸的背心》,刊登在2007年2月26日的《晚晴报》上。只是文章是在父亲去世一周年时写的,他没有看到。
近几年,我不断努力写作,先后加入了区、市、省三级作家协会,在报刊上发表了一百多篇文章,在征文大赛中也多次获奖。
3年前,我搬了新家,父亲的写字台还留在老房子里,抽屉的钥匙由我保管着。大抽屉里面的所有物品,我都珍藏了起来。
父亲对我的影响,或许,远不是一个抽屉所能容纳的吧。
(作者为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朱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