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柳江
2024-05-03宋扬
宋扬
有的江,粗犷奔腾;有的江,温婉如柳。后者,譬如柳江。
柳江之“柳”,并非柳树。柳江古镇原名明月镇,始建于南宋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柳江古镇”之得名,源于此地柳姓和姜姓两户人家,他们共同出资新建了古镇的石板长街,百姓为了歌颂纪念他们的功德,将“明月镇”改名“柳姜场”。柳江古镇有杨村河和花溪河环抱流经,因古镇临河(江)而建,百姓临河而居,与江结缘,故又称“柳江古镇”。
未至古镇,我们的车窗上已经开始有零星小雨出现。窗外的群山在淡雾中若隐若现。细雨之于柳江最是相宜,“烟雨柳江”的名号太响,已是“大峨眉旅游环线”上不容错过的一景。
一块青石牌坊远远地进入视野,车开近了,看清了牌坊上刻着“古镇柳江”四个隶书金字。牌坊左右,竖起一副对联——“闲来柳江,做个闲人”。此言不虚,在闲与贤之间寻求平衡的人生哲学、生活哲学,确需柳江这样的古镇来提供场域,提供契机。
柳江古镇隶属四川省眉山市。眉山本土诗人许岚曾把柳江古镇的跳礅桥比喻为“江上琴键”,只见一块块大小、粗细基本一致的石礅四平八稳立在江面上。因上游有堤坝拦截,跳礅处的江水变得清浅。饒是如此,涉水而过依然湿鞋。如何办?智慧的柳江先民于江中立石礅为桥。步行其上,人们只得一步一跳,是为“跳礅桥”。站立跳礅桥上,极目上游,天空白蒙蒙一片,远方的绿色山峦重重叠叠,有的浓,有的淡,山峦在水中的倒影也是一层一层的,浓浓淡淡。
跳礅桥旁,是柳江古镇古码头所在地。从前,柳江古镇的陆路交通并不发达,经此码头沿河而下,可达洪雅、乐山、宜宾、重庆、上海等地。古码头曾是山区和外界连接的主要通道和经济命脉,山区出产的竹木、药材、茶叶、土纸等特产在此汇集,由竹筏、木船运出,而古镇居民日常生产、生活所需的物资也从重庆、乐山等地运来,并经此码头运入古镇。古码头让古镇人财聚集,生意兴隆,让古镇成为当时川西南小有名气的大场镇。
从跳礅桥过江去。上到江岸,我再一次领略到该地在保护性改造古镇时的匠心独运。人行道上亦有桥,桥不宽,也就三四米左右,游人却可以选择三种不同的方式过桥——由难到易,分别是几块光滑的鹅卵石、几块类似跳礅桥的石礅、一整块平坦的水泥板,忠实记录了古镇交通从原始到现代的演进,看见它们,就彷佛看见了一部浓缩了的古镇史书。
步行至古镇最精华的江段,我们眼前又出现一座跳礅桥。与先前所见跳墩桥形同而意不同,此桥走势翩若游龙,曲似蛇舞,石礅之下,还有一道拦水浅堤,水位升至约半米高时,那汪大水方从石礅间一泻而下,于是,整个江面变成了一道称不上雄壮但也哗然作响的飞瀑。此时,我对许岚“江上琴键”的比喻有了补充:此桥的各个桥礅,不再是静止不动的琴键,它们被某只看不见的妙手弹奏起来了,龙蛇狂舞,那清脆激越的瀑声,恰是从江面飞向空中,再从空中灌入我们耳朵的一曲天地之歌。
我们沿江岸石径溯江而上,石径尽头是两车道的柏油公路。公路连接起古镇与外界。古镇里多为上世纪50年代修的老瓦房。经年累月,时光在一排排瓦楞上遍布翠绿的青苔。那瓦是沧桑的,那青苔是鲜活水灵的,新与旧在老屋顶如此和谐地共生在一起。
不知不觉间,我们又从公路下到了介于江岸和公路之间的古镇老街。老街是古镇的主街,全长约500米。老街上保留了多种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建筑,有“百年建筑博物馆”之称。这些古建筑极有沧桑的年代感,从清朝中晚期至新中国改革开放,时间跨度达二三百年。在“国营柳江人民公社电影院”旧址的外墙上,悬挂着在柳江古镇拍摄的十来部影视大片的巨幅海报。一座民宅距今已有两百多年历史,如今做了酒吧。红灯绿酒之现代与老宅之古朴初看有些违和,细品却颇有味道。而仅容一人侧身通行的“水巷子”可直达江边。“水巷子”多建于清朝乾隆年间,那时的店铺完全是木质结构的,每隔几间铺子就有一条水巷子,以便于居民下河取水、淘菜、换衣。一时好奇:如此逼狭的巷道,担水、挑货的古镇居民是如何轻松通行的呢?
古街往下,又绕到了江边的石板路上。石板路被千百年来从其上走过的脚板踩出了深深浅浅的坑洼。这些坑洼是时光流逝的证据。石板路紧挨高高低低的吊脚楼,这是古镇的标志。它们大都依地因势而建,取材于当地山区的木材,屋基由卵石垒砌而成。柳江气候湿润,雨水充沛,河水时涨时歇,为了观景、安全以及防潮,临河居民的建筑大都以吊脚楼为主。吊脚楼临河的一边几乎都建有凭栏。凭栏远眺,温庭筠的词句“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不由涌上了心头。虽不是夏天,被涨起来的江水淹过的木桩上依然能清晰看出雨季山洪暴发时的威力,看来,夏季的柳江古镇也有它凶猛的一面,并非如春秋冬三季一样温顺宜人。
在一座吊脚楼旁的山崖上,我看见一棵年近千年的古榕树,树干硕大,五六个人也不能合抱,树冠如一把巨伞,树根似一条条虬曲的卧龙,牢牢嵌在大石缝中。树上飘满了人们用来祈祷风调雨顺、家人安康的红绸带。这株树太苍老了,它粗重的枝干从石崖上斜生出来,人们不得不从江中支起两根形如树枝、内是钢筋的大柱子,才勉强让它不至于轰然倒下。生而艰难,却不向地势屈服,古榕树叶落千年,叶发千年,每一季,它都尽力把宽广的树冠往四周伸展开去,努力蓬蓬勃勃新生出碧绿的叶子,似乎想把古镇的一切藏于它的羽翼之下,想要恒定地、永久地庇佑古镇的今天和明天。
选自《文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