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家

〔马来西亚〕黎紫书

她忽然觉得应该说了。就在他们的金婚纪念晚宴上。

这是儿孙们办的宴席，亲朋好友都来了。五十年啊，二老恩爱如昔，谈何容易！他们一生节俭惯了，自然不愿这般铺张，但拗不过小辈。想想也对，他们活到这把年纪，一辈子胼手胝足地养家，这晚年的福难道受不起吗？

就在切了蛋糕后，老伴儿被请上台说点感言、谢词什么的。那老家伙喝了点儿酒，兴致便高了，越扯越远，说起以前打拼吃苦的事。说到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差点儿没淌下老泪。“哪像现在，你们坐在家里炒炒股便能大把大把地将钞票赚回来。”他看了一眼台下的老妻，不无感激的意思。“那时候一家人要吃饱饭可不容易了，孩子还得上学，不时生点儿小病，被讨点儿小债，我们没多余的钱，顶多将每月省下来的钱买一张彩票，就当买个希望，希望老天垂怜。”

她微笑，却不禁红了眼眶。往事历历在目。就在那一刻，她意识到这便是她等待了几十年的时机，该说了。

“其实他说得不对，我赌过的，还大大地赌了一局。”到她上台说话时，便直接说了，“那一局，在三十多年前，我赌了个天文数字。”

人们哗然。老太太怎么啦，也没见喝多少，腰背还是挺直的，眼神还是清澈的，不像在说醉话。她洞悉众人的心思，包括她老伴儿的诧异和疑惑，便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时他把彩票交给我，每个月开彩时都由我去核对。有一次，我兑出了个二等奖来，奖金八十万元。”她有点儿紧张，得先清一清嗓子。“我那时兴奋得很，马上跑去他工作的地方，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也真是乐昏了头，还穿着木屐，在街上没命地跑。”

“可是我一边跑，一边冒冷汗。我在想，有了这些钱，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可以有新房子、车子、新衣服，孩子有好吃的，可以上好学校。可是，现在有了这些，以后呢？”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半空，似乎那里上映着当年的一幕。

“那个‘以后让我头脑里出现一片空白，我什么都想不出来，忽然感到很害怕。”

“我真笨，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人在街头呆立了好久。后来，后来，后来我……”也许因为全场一片寂静，气氛很诡异，她忽然没了说下去的勇气，涨红了脸开始哽咽。正尴尬时，一只苍劲的手搭上她的手腕。

“还说什么呢，今晚不就是后来了吗？”

（米 粒摘自花城出版社《余生》一书，肖 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