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不了的课

程旭

“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在“二战”尾声的一次行动中不幸坠海被冰封，直到2011年才被解冻苏醒。为了让他跟上时代，弥补近70年来错失的认知和谈资，朋友们向他推荐那些他需要了解的大事件和好玩的东西，美国队长于是列了一个“补课清单”。

这部电影在各国上映时，这个清单的内容都不尽相同。美国版有美国队长被冰封期间建成又倒塌的柏林墙，英国版有肖恩·康纳利，法国版有《第五元素》，意大利版有法拉利F1车队，拉美版有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诗人帕斯，韩国版则有韩日世界杯和电影《老男孩》。2023年，漫威的另一部剧集《V世代》中被囚禁的超能力者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长时间，便问释放他的人：“《江南Style》还流行吗？”于是我们知道，他至少被关了10年。

我的一个好友离开我们大约也有10年了。每当想念他时，我都希望这个文艺青年也能像美国队长那样苏醒，我期待花一个晚上和他聊天，帮他追回10年的光阴。我会向他汇报，我们喜欢的歌手和演员的江湖地位至今没变，好听的歌似乎都被披头士和Beyond唱完了；侯孝贤这些年只拍了一部《刺客聂隐娘》，而且不会再拍新片；中国男足再也没能冲出亚洲；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马拉多纳和科比了。

若聊到自己的遭遇，3句话便能完成故事梗概，所花费的也就是坐电梯从1楼到8楼的时间。我的日记本每年结束的那一页都是“大事回顾”，写下的不过几桩事：孩子升学、工作变动、去过哪些地方。

没有大起大落，没有虚惊一场，也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一锄头下去没有挖出兵马俑或青铜器；看的展览没有一个成为“星星美展”；听的演唱会都不是“拯救生命”；若写回忆录，也取不了“亲历历史”这个书名。虽说回忆是穿梭时空的唯一方法，但时间的涂改液会无情地涂抹生活中庸常的大片面积，让余下的断章像一首歌的副歌那样循环往复。

不入其境，不知其味，用物质生活的衣食住行填补精神生活的诗书光影，记忆的大厦才牢固鲜活。美国作家比尔·布莱森在《闪亮的日子》中写道：1951年，美国普通蓝领家庭一年要吃2.5吨食物，其中包括240千克面粉、31只鸡、136千克牛肉、11千克鲤鱼、65千克火腿、17.6千克咖啡、313千克土豆、660升牛奶、131打鸡蛋、180块面包，以及32升冰激凌。

世界上并没有非看不可的电影和书，重要的是生活的质感。如果可以把人生浓缩成3分钟主角叫小美和小帅的解说视频，轻巧地对时光流逝不屑一顾，只留下高光时刻和主线情节，挤干丰沛的细节、累积的体验和贴合的配乐，生命恐怕只剩一副躯壳。剧集一集一集地追，手机一代一代地换，和对的那个人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相守，阅世数载后珍藏几匹压箱底的锦缎，看到好书马上分享给那个人，而不是等一个10年或70年之约，因为有的空白永远无法弥补。

（清 江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24年第8期，沈 璐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