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国葬葬英雄
2024-04-29王开林
1916年11月8日凌晨2时,蔡锷将军溘然病逝于日本九州福冈医院,年仅三十四岁。此前数日,蔡锷得悉黄兴在上海病故,悲痛不已,病情随即加剧。他困处病室,仍支肘为好友亲撰挽联:
以勇健开国,而宁静持身,贯彻实行,是能创作一生者;
曾送我海上,忽哭君天涯,惊起挥泪,难为卧病九州人。
这副挽联是蔡锷的文学绝笔,满是英雄惜英雄、英雄哭英雄的况味。
去世前一天,蔡锷还勉力站在窗前观看了飞机表演,他告诉石陶钧:“中国要增强国力,必须尽早建立自己的空军。”几小时后,他就进入了弥留阶段,仍嘱咐石陶钧将事先拟好的电文发送给大总统黎元洪,好完整地表达自己的遗愿。电文共分四项,第四项仅有一行文字,却感人至深:
锷以短命,未能尽力为民国,应为薄葬。
中华民国尚未恢复元气,黄兴、蔡锷两位元勋就在旬日间病逝了,噩耗不仅震惊了军界、政界,而且震惊了全国工、商、学各界,哀悼的声浪席卷大江南北。
如何安葬蔡锷这位推翻帝制、保卫共和的“天然的英雄”?
这不是简单的私事,也不是繁难的公事,而是百分之百的国事。
在这个高度上,就唯有国葬才可以匹配。
史称“民国之有国葬,实自松坡始”,此言不虚。
葬在何处?葬于何时?适用怎样的规模?应举行怎样的仪式?
仓促间,全都是未知数。毕竟这是中华民国史上的首次国葬,尚无先例可循。
1
1916年11月19日,黎元洪总统鉴于众望所归,回应各方吁求,表示将为蔡锷将军举行国葬。电文略谓:“蔡松坡乃民国良将,共和殊勋,积劳病故,理宜隆以国葬,以示崇报。……史馆立传,自属当然。并建祠铸像各节,一并交(国务)院议办矣。”真是神速,翌日(11月20日),国务院就公开告知各界:“国葬条例已提交国会核议,国葬问题即将获得解决。”
11月24日,蔡松坡治丧事务所致电各省,将派海容号军舰赴日本接回灵柩。
12月5日,蔡锷灵柩抵达上海,淞沪护军使杨善德遵大总统令前往致祭。
12月17日,在军舰护卫下,蔡锷灵柩由利川号轮船运送回湘。
12月18日,民国首部《国葬法》正式公布。其内容有以下几项:资格审核(“中华民国人民有殊勋于国家者”);国葬经费(五千元,由国库支出);墓地择定(公墓、专墓或私茔,由国家建立碑铭,以示表彰);由内务部派专员办理葬仪及修墓事宜;由大总统亲往或派员致祭;举行国葬之日,所在地的官员均参与祭奠仪式;殡葬时,所在地及经过地方之官署及公共团体,均下半旗志哀,并由国家派遣军队并配以军乐护送灵柩。
12月22日,黎元洪总统郑重颁布《大总统令》,“故勋一位、陆军上将黄兴、蔡锷应予举行国葬典礼”,由内务部查照国葬法办理。
经孙中山、蔡元培、梁启超等巨公多次商议,并征得王太夫人(蔡锷的母亲)的同意,蔡锷的葬地最终确定为长沙西郊岳麓山阳万寿寺(今麓山寺)后方。这里既能看到鸟之飞翔、云之舒卷,又能听到晨钟暮鼓、梵呗圆音,这是人之选、国之选,也是佛之选、天之选。
这个因缘结于何时?也许结于1897年秋,蔡锷由恩师樊锥陪同到长沙报考时务学堂;也许结于1905年春,蔡锷应湖南巡抚端方之邀,任湖南教练处帮办,兼武备、兵目两学堂教官。后一次可能性更大。
1905年春天,蔡锷细数长沙城里城外的好去处,最好莫过岳麓山,不为别的,他想骑马登高。这位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骑兵科的优等生自有其定见:军官骑行,方能尽显龙马精神。
蔡锷约集三五好友,从长沙小吴门外大校场出发,出大西门,在义码头乘渡船,上到湘江西岸溁湾镇附近,岳麓山就宛然在目了,望之蔚然而深秀。产于南方的马匹个头比北方的小,若在平地竞逐,它们毫无优势,但走起山路来,脚步又快又稳,韧劲、毅力十足。沿途不少游人踏青,他们眼见几位雄姿英发、气宇轩昂的年轻军官骑马上山,纷纷侧身让避,投射过来好奇的目光里并无恼怒,而是满含歆羡和赞赏,潜台词更是出奇地一致:他们真的好帅气、好神气啊!
几位年轻军官快步登上了岳麓山顶,依然稳坐在马背上,并不急于下鞍,远眺湘江似练、橘洲如船,近聆古寺敲钟、幽溪舒畅,饱览参天古木、绣地繁花,如果说这还不叫极声色耳目之娱,那就着实是不可救药的俗物了。
“松坡,美景当前,不可无动于衷,你看,即兴赋诗如何?”
“嗯,良辰佳会,登顶抒怀,我正有此意。”
蔡锷具捷才,有急智,年少成名。有一回,在邵阳试院里,他刚折了一枝梅花,正把玩间,学政江标现身,他赶紧将梅花藏入袖筒,江标见状,当即打趣道:“小学生暗藏春色。”蔡锷窘极生智,拱手回复:“大主考明察秋毫。”两句话都是脱口而出,竟天然成对。江标见蔡锷容貌清俊、头脑灵光,心中暗喜道:“孺子可教啊!”
这回,大家在岳麓山上登高赋诗,又是蔡锷拔头筹:
苍苍云树直参天,万水千山拜眼前。
环顾中原谁是主?从容骑马上峰巅。
蔡锷已把清王朝气数将尽、正向末路狂奔的现实看得清清楚楚,今日的中原之主将不再是明日的中原之主。他环顾四周而发问,简直就像平地起惊雷,“炸”得大家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大家索性不再搔首微吟,只交口称赞蔡锷的新诗,推说“崔颢题诗在上头”,各自鸣金收兵。
在云麓峰上,蔡锷思接千载,浮想联翩。然而有一件事,此时他绝对没有想过,甚至连一刹那的闪念都未曾有过:他最终的骸骨归宿地,距离他眼下的驻足处仅相隔一箭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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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谁最早倡议为蔡锷将军举行国葬?是谭延闿,时任湖南省省长兼督军。
蔡锷病逝后两天,1916年11月10日,谭延闿公开通电,率先提出为他举行国葬的动议:“溯自辛亥以来,此公义旗首拔,艰险备尝,缔造共和,厥功最伟。……国家追念元勋,自应赐予国葬,并于立功省份特建专祠暨择地立铜像,遗族从优议恤,庶足以示尊崇而昭激劝。”
最先响应谭延闿倡议的是蔡锷的恩师梁启超,他致电副总统冯国璋及西南各省,电文略谓:“松坡之殁,全为积劳,真可谓尽瘁国事,死而后已。综其生平德性及数载勋劳,求诸史乘,实罕伦比。谭督军拟为请国葬,此公实当之无愧……”嗣后,浙江督军吕公望、云南督军唐继尧、广西督军陆荣廷、贵州督军刘显世、四川督军罗佩金、陕西督军陈树藩等人也相继电请中央为蔡锷特开国葬之先例。
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为蔡锷吁求国葬的诸多政坛、军界大佬中,师友固然居多,但也不乏与蔡锷政见不合的人,以及与他曾经在战场上正面交战过的对手,他的人格感化力量真是太大了,他的英年早逝更加放大了这一点。
蔡锷短暂而辉煌的人生是从他步入时务堂开始的吗?这个判断当然不算错。然而将他投笔从戎当作精准的起点,也许更具说服力。
1898年,“戊戌六君子”喋血菜市口,这幕惨剧上演之日,清王朝便因为内戕精英、外惧强敌而声名狼藉,蔡锷从此不再认为拯救这个邪恶腐朽的王朝是明智的选择。庚子年自立军起义失败后,他更加痛切地意识到,倘若爱国者矢志重造山河,就必须掌握可靠的军事力量,犁庭扫穴,彻底斩断清王朝的命脉。
一位觉醒的天才,只愁自己的能量积蓄不够,又何愁将来找不到释放能量的渠道。蔡锷痛心于师友遇难,决意投笔从戎。他重返东瀛,主动放弃了自己在东亚商业学校选修的商科。1901年冬,蔡锷考入东京成城学校自费学习陆军。1903年夏,蔡锷进入日本仙台骑兵第二联队实习。这年冬天,他考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三期骑兵科,继续深造。
起初,梁启超对爱徒醉心于陆军课目大惑不解,当面调侃道:“你是文弱书生,似乎很难担当军事重任。”蔡锷郑重其事地回答:“只需先生为我想方设法,能够学习陆军,将来不做一个有名有实的军人,不算先生的门徒。”何谓“有名有实的军人”?数年后,蔡锷撰《炯戒碑铭》,给出了答案:“捍卫牧圉,军人天职。居则恤民,出则摧敌。国家之光,生灵之福……”铭文中“牧圉”一词是边境的意思。
1908年,蔡锷膺任广西陆军小学总办。第三期学员李宗仁亲眼见识过蔡总办的飒爽英姿,《李宗仁回忆录》中有一段文字传神而写意,描绘的恰巧是蔡锷将军龙腾虎跃的矫健身手:
我们的总办蔡锷将军有时来校视察,我们对他更是敬若神明。蔡氏那时不过三十岁左右,可称文武双全,仪表堂堂。他骑马时,不一定自马的侧面攀鞍而上。他常喜欢用皮鞭向马身一扬,当马跑出十数步时,蔡氏始从马后飞步追上,两脚在地上一蹬,两手向前按着马臀,一纵而上。这匹昂首大马,看来已够威风,而蔡氏纵身而上的轻松矫捷,尤足惊人。我们当时仰看马上的蔡将军,真有“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之感。
在广西,蔡锷巡视过边防,出入瘴疠之地一个多月,曾染上疟疾,发高烧,吃药无效,他就跃马扬鞭,往返奔跑数十里,人和马累得大汗淋漓,回营后,好巧不巧,疟疾就霍然痊愈了。好友蒋百里听说此事后,一方面固然赞佩蔡锷“强毅自克,出于天性”,另一方面也担心他过度自律,反足以自残。
广西注定不是蔡锷的福地,云南才是。广西干部学堂举行甄别考试,录取的湘籍学生多于桂籍学生。1909年10月,新成立的广西省咨议局通过首项决议《限制外籍学生案》,嗣后,广西政界、军界的不少官员抱团排外,“驱蔡风潮”愈演愈烈。蔡锷离开桂林之前,特意邀请几位激进青年吃饭,当场赠送一个炮筒子给他们做纪念品,说是做大事的人必具修养,让他们细细领悟苏东坡《留侯论》中的名言,“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1911年10月10日,武汉新军打响了辛亥革命第一枪,云南省同盟会籍的军官闻风而动,密谋武装起义,时间定于10月30日(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蔡锷身为第十九镇第三十七协统领,威望素著,受到众将士拥戴,在巫家坝主持大局。他严令部属,不得妄杀一人,不得妄取民间一物。光复之后的昆明城,市廛无扰,匕鬯不惊,人民安堵,局势稳定,对落网的云贵总督李经羲也未伤及其皮毛,而是礼送出境。
当年,大小军阀很多,但蔡锷不在其列。他握有一方军政大权,行事稳健缜密,自律极严,既不擅用武力耍狠立威,也不假借民意沽名钓誉。云贵两省的商贾感戴蔡都督的恩德,大家合计着集资为他铸造一座高大威武的青铜像。然而他不慕荣利,不贪虚名,只知肩负责任,必须关心百姓的温饱生计,决定将这笔款项悉数用于赈济两省的灾民。他告诉大家:“你们为我铸造铜像,令我享受荣名,无非是想让我流芳百世。这些哀鸿朝不保夕,靠你们这笔款项就能吃饱肚子,就可活命,又何乐而不为。与其表彰个人,不如拯救百姓。”蔡锷精兵简政,厉行节约,将自己的月俸由六百元减为一百二十元,最终减至六十元,他树立榜样,纾解民困。
3
蔡锷对唐继尧的恩德可谓有目共睹,尽人皆知。
1912年春,蔡锷委派唐继尧为滇军北伐军司令。
1913年秋,蔡锷离开云南之前,向中央力荐唐继尧接任云南都督,袁世凯接受了他的建议。
1915年冬,云南护国军起义,蔡锷入川征战,唐继尧坐镇昆明,前者为其难,后者为其易,一旦大事告成,蔡锷主动让功。
蔡锷病逝后,唐继尧及时响应谭延闿的国葬动议,通电赞成。
1916年11月16日,唐继尧通电告知梁启超,云南已派遣代表缪延之赴日接灵,并致奠仪五千元,“聊表哀悼微忱”。他的做法颇为得体。
1917年4月12日,与湖南长沙蔡锷将军的国葬葬礼同步,云南政界(科长以上)、军界(少校以上)、学界(各名校校长)、商界(各大商会会长)在昆明两湖会馆设奠致祭,唐继尧亲临主祭并敬献祭文。祭文词义沉痛,催人泪下:
……天不欲兴中国,何以生公?天苟欲兴中国,何以死公?
……尧之与公,同心同德,如车有轮,如鸟有翼。今成孤掌,欲鸣不得。
……非公无寿,乃国无福。四万万众,同声一哭!
云南是蔡锷将军毕生事业的头号基地和福地,他的成功、成就都与云南息息相关。
1915年冬,蔡锷离京赴津,立即会晤梁启超,师徒二人仔细分析了当时不容乐观的政局,确认袁世凯“元首谋逆,帝制自为”,护国一役避无可避。蔡锷愤激地说:
眼看不久便是盈千累万的人颂王莽功德,上劝进表,袁世凯便安然登其大宝,叫世界看着中国人是什么东西呢?国内怀着义愤的人虽然很多,但没有凭借,或者地位不宜,也难发手。我们明知力量有限,未必抗得过他,但为四万万人争人格起见,非拼着命去干这一回不可。
袁世凯甘愿置自己的人格于腐恶的泥淖而后快,别人摇头叹息,毫无办法。然而他还要置全体国民的人格于溷秽的积潦而悍然不顾,哪怕天地同仇,人神共弃,从他的宝座下已喷射出鄙夷的烈焰和憎恨的熔岩。
好一个“为四万万人争人格”,此举真是义薄云天!当个人的生死关系到共和国的存亡时,蔡锷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不肯做逆来顺受、默尔而息的贱种,决意扶泰山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梁启超与蔡锷师徒二人郑重约定:“成功呢,什么地位都不要,回头做我们的学问;失败呢,就死,无论如何不跑租界,不跑外国。”这种任责不谋权的政治品德,在华夏大地上,真是旷古罕闻!蔡锷与梁启超道别后,即从天津乘船直驶日本神户,稍做停留,他交给好友张孝准几封预先写好的信件,要他到别府、热海、箱根等地去旅行,将信函寄给袁世凯,以示他在扶桑游历。其实,蔡锷已转乘日本轮船,南下香港,绕道河内,直奔云南。
蔡锷成功上演金蝉脱壳的好戏,在第一时间,袁世凯并未察觉,一旦得悉实情,不禁气急败坏,暴跳如雷,顿足懊悔道:“自己一世做人聪明伶俐,不料这回被梁启超、蔡锷装在鼓子里头!”蔡锷此行仅带随从石陶钧一人,离开香港后,袁党特务就猜出了他们的最终目的地,袁世凯立即饬令云南军方加紧镇压乱党,对潜入该省煽惑军队者,无论何人,拿获之后就地处决。
袁氏党羽、蒙自道尹周沆和阿迷县(今开远市)知事张一鹍几乎同时接到密令,让他们在中越边境与南下的特务配合,伺机狙杀或鸩杀蔡锷。一时间,他们布下罗网,夸口“雄鹰到此,也插翅难逃”。可是云南都督唐继尧已密令胞弟唐继禹去越南河内迎接蔡锷和石陶钧,并且电令驻蒙自师长刘祖武派遣重兵严密保护,火车直驶昆明,沿途不许停靠。嗣后,张一鹍被唐继尧下令枪决,周沆闻讯逃逸。至此,“将军拔剑南天起”已成定局,历史的大闸将訇然开启,滚滚洪流,其势不可阻遏,洪宪皇帝袁世凯,以及帝制的附骨之疽,都将在历史的洪流中挣扎、溺没、腐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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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4月11日晚间,蔡锷追悼大会在长沙隆重举行,其规格之高、规模之大,为民国以来所仅见,与会者有大总统黎元洪特派代表谭延闿、副总统冯国璋特派代表陈调元、国务院总理段祺瑞特派代表温寿泉,参众两院、中央各部、各省督军、省长特派代表,梁启超、熊希龄、王芝祥、孙洪伊等人所派代表,以及蔡锷的生前友好蒋百里、李鸿祥、郭人漳、章士钊、谭人凤等,参加追悼大会的还有湖南军政负责人并各机关、各道、各界代表。
从大总统到各省要员,祭文很多,其中谭延闿的祭文简要精警,不愧为会元手笔:
奋翼滇池,蜚声腾越。专制铲除,共和建设……微服出境,重莅昆明。义旗高举,公为主盟……赤县重安,神州再奠……千秋万代,邈若山河……
挽联比祭文更多,其中不乏令人动容的名家之作。
例如康有为的挽联:“微君之躬,今为洪宪之世矣;思子之故,怕闻鼙鼓之声来。”
例如梁启超的挽联:“吾见子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天未丧斯文,而忍丧此贤耶?”
例如清末状元、民国实业家张謇的挽联:“国民赖公有人格;英雄无命亦天心。”
孙中山的挽联最为引人注目,他将蔡锷比作汉代名将班超和马援:
平生慷慨班都护;
万里间关马伏波。
班超投笔从戎,慷慨有豪情;马援行军神速,精审具远略。诚然,蔡锷兼备两位汉代名将之优长。
1915年冬,蔡锷间关万里,远走天涯,他并不确定云南真能举义,也未曾以自己的真实意图试探过云南都督唐继尧,他担心唐继尧获封侯爵,得了九头狮子印,受了袁世凯笼络,会甘心赞成帝制,一旦回绝,僵局就难打破。蔡锷在云南深耕多年,熟悉滇军的素质,并且曾推举唐继尧为云南都督,彼此交情匪浅,就算当面谈不拢,也不至于反目相负,所以他毅然决然地抵达越南,毗邻云南,故作不速之客。表面看去,这是行险之棋,实则他已算至五步、十步之外。
蔡锷到了昆明,很有些吃惊,没想到军中将士早就有了惊人的决心和准备,军官已经召开过三次军事会议,主题都是如何起兵北伐,保卫共和国,士气和民气高涨,均肉眼可见。蔡锷致电老部下雷飙,便挑明了说:“同人于京津计议多次,决心与此恶魔一战,以奠国家,而安生灵。”几天之内,滇军中级、高级军官紧锣密鼓地召开第四次、第五次军事会议,他们达成共识:为了保卫共和国,非得跟洪宪皇帝袁世凯的反动势力决一死战不可。
据黄兴之子黄一欧回忆,蔡锷抵达越南河内之前,黄兴已通过设立在日本的秘密机关向唐继尧紧急疏通:蔡锷只借滇军讨袁,不做都督,不留在云南,到昆明之后就率兵北征。这打消了唐继尧心中的主要疑虑。
回忆文章容易制造信息乱流,最令人惊讶的桥段出自雷飙的《蔡松坡先生事略》,说是蔡锷到了昆明,趋访云南都督唐继尧,寒暄数语后,他就慷慨相告:“我已到此,只有两个办法,不是你从我,便是我从你。如果我从你,你可将我的头断下送交袁世凯,你可得一个公爵或一个亲王头衔。如你能从我,我两人一个坐镇滇中,一个率师入川作战。两事你任择其一可也。”唐继尧说:“老前辈途中辛苦过甚,稍事休息,改日再商。”最终滇军的各级军官大多数赞成蔡锷的主张,唐继尧只得顺应大流,选择坐镇昆明。这个桥段跟其他亲历者相关的回忆颇有出入,雷飙说它是蔡锷亲口所述,并不能令人释疑。但以后事来校验,唐继尧对护国军第一军的武器、弹药、粮饷漠然置之,未肯及时补给,又不能不使人疑窦丛生,他们真是唐继尧日后所吹嘘的像雷义与陈重那样的契友、像俞伯牙与钟子期那样的知音吗?
当时,已患病数月的蔡锷身体状态如何?我们不妨来看看他赏识的部下(护国军第一军支队长)朱德的回忆:“蔡锷起身向我们走来的时候,我大吃一惊,说不出话来。他瘦得像鬼,两颊下陷,整个脸上只有两眼还闪闪发光。肺结核正在威胁着他的生命。那时他的声音已很微弱,我们必须很留心才能听得清。当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我低头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虽然命在旦夕,思想却一如既往,锋利得像把宝剑。”蔡锷决意率领护国军第一军进攻四川,啃掉这块最难啃的硬骨头,报告完毕,朱德当即阻止道:“可是你不能带队去啊!你有病,要送命的。”蔡锷望望朱德,又把目光转移到别处,毅然表示:“别无办法。反正我的日子也不多了,我要把全部生命献给民国。”
当年,最庄严的场面莫过于护国军誓师出征的场面,中华民国护国军总司令蔡锷字字斩钉截铁地宣读首义誓词:“拥护共和,我辈之责。兴师起义,誓灭国贼。成败利钝,与同休戚。万苦千难,舍命不渝。凡我同人,坚持定力。有渝此盟,神明必殛。”首义军官歃血为盟,个个神情坚毅,共襄盛举,义无反顾。蔡锷在云南昆明起兵武力讨袁,誓要翦灭国贼,其初衷昭昭可见,不为抢地盘,不为夺兵权,只为保护共和国的命脉。
1915年12月下旬,云南已向全国通电宣布独立,袁世凯正被各路马屁精吹捧得腾云驾雾,预备“改元”“建朔”,他试穿龙袍(两件金绣龙袍价值八十万元),浑身的痒痒肉被众人扒挠得舒服之至,值此节点他当然不肯自拆高台,取消帝制,也不可能顺应蔡锷、唐继尧等人的要求立正典刑,处决“十三太保”(“筹安会六君子”加朱启钤等七人)以谢天下,反倒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电令第七师团司令张敬尧火速从湖南入滇,弹压云南叛军。
蔡锷倒袁护国,敢以三千饥疲之师轮替作战,挑战四万凶暴之敌,是因为他有一个信念:“我们顺应人心,力量是活的,越来越大;袁世凯倒行逆施,力量是死的,不但不会发展,而且只会越来越小。”当年,除开滇军的死忠将士,敌友之中,大多数人认为蔡锷起兵倒袁是以卵击石,成功的希望渺茫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蔡锷将军最傲人的本领就是如同魔法师一般,能够捕获到那万分之一的希望,兵无虚发,战无不胜。他是一位非凡的智者,早已洞悉全局:“北洋之虎”段祺瑞、“北洋之狗”冯国璋内心都反对袁世凯称帝,广东督军龙济光是无能之辈,广西督军陆荣廷、贵州督军刘显世同情云南护国军,四川督军陈宧喜欢骑墙观望,是个典型的两面派,袁世凯倚为股肱的陕西督军陈树藩、湖南督军汤芗铭都是势利之徒,蔡锷认定袁世凯的力量只是死的力量,绝对有道理。袁世凯病亡后,江湖间出现一副妙至毫巅的挽联,上联是“起病六君子”,下联是“送命二陈汤”,两味中药确有所指,“六君子”指的是“筹安会六君子”,“二陈汤”指的是陈宧、陈树藩、汤芗铭。死的力量太具有迷惑性了,最终将袁世凯送进了棺材,送回了老家。
1916年初,洪宪皇帝袁世凯时刻关注四川方面的战况,内心打着如意算盘。蔡锷的部下、第一梯团长刘云峰是河北蠡县人,毕业于保定军官学校,袁世凯便让人致电刘云峰,许以重赏:“能生擒蔡锷来京者,封男爵,赏三十万元。如不能生擒而刺死蔡锷者,封爵外赏十万元。”刘云峰跟参谋陈天贵合计后,立请蔡锷将军核阅来电。袁世凯的如意算盘完全落空。
护国军入川,占领叙府、包围泸州都算顺利,司令部就随着朱德的那个旅移动。“纳溪三次易手。蔡锷的声音越来越弱,两眼却依然炯炯有光,军服穿在他那瘦骨嶙峋的身上,就像寿衣一样。”身为总司令,蔡锷亲临前线,身先士卒,他每天的睡眠时间很少超过三个钟头,吃的饭是一半米一半沙,作战时部队的弹药也往往不足,拼刺刀并非一次两次,即便如此,他仍能以少胜多,以弱克强。士卒屡遭围困,半饱都难,仍不肯退却,都说“我们跟着蔡将军为国家而战,为人格而战,蔡将军死在哪里,我们也都欢欢喜喜地死在哪里”。有一次,蔡锷带着两位梯团长和几位侍从巡视前线,遭到前方高地上敌人机枪的压制,顿时奔散,一位侍从被射中面颊,打断了舌头,蔡锷与另一位侍从邹若衡滚落到田埂下,整个人泡在深可及胸的水中,直到天黑,他们才摸索到一条安全路线,返回指挥部。
1916年1月31日,蔡锷在毕节致书潘蕙英夫人:“余素抱以身许国之心,此次尤为决心,万一为敌贼暗算,或战死疆场,决无后悔。但自度生平无刚愎暴厉之行,而袁氏有恶贯满盈之象,天果相中国,其必以福国者佑余也。”天命不可知,但人心可知,民意可知,袁世凯倒行逆施,岂止千夫所指,诅咒他的人数以亿计。同样在家书中,蔡锷告诉潘蕙英夫人:“此次事业,较之辛亥一役,觉得更有光彩,而所历之危险亦大,事后思之,殊壮快也。”辛亥革命起源于武昌,随后蔡锷在云南起兵,只算响应和策应。护国一役则完全不同,滇军是公认的首义,蔡锷是主要的发起者和领导人,随后全国各省纷纷效仿,宣告独立,正义事业取得了胜利。辛亥革命推翻了一个满人皇帝,建立了共和国;护国战争推翻了一个汉人皇帝,恢复了共和国。在一个正确的时间,在一个正确的地点,蔡锷为一个正确的主张和目标挺身而出,他登高一呼,拼死一战,不仅风云为之变色,而且历史为之改容。
道别并非容易事。蔡锷将行,川乱又起,川军第一师师长兼重庆镇守使周骏进攻成都,护国军被迫迎战。蔡锷不得不接受四川省省长兼督军的任命,到成都力疾视事,整编在川军队,统一财政收支,制定军队与官员的奖惩条例。蔡锷到成都就任四川省省长兼督军不到十天,就让参谋长罗佩金代理自己的职位,决意去上海或日本治疗愈益加剧的喉疾。他带着随从、医生和护士顺流而下,在朱德的老家泸州休息了几天,又继续赶路。朱德留意蔡锷的病况,绝望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位上司看上去就像一个幽灵,虚弱得连两三步都走不动,声音微弱,朱德必须躬身到床边才能听清楚他说的“悄悄话”。蔡锷自知痊愈的希望已经微乎其微,他并不畏惧死神,只是为中国动荡不安的前途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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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4月12日,蔡锷将军国葬日。这天从上午8时起,长沙城内狂风大作,豪雨瓢泼。都说天妒英才,莫非老天爷也一改初衷,竟为英才不幸殒逝感到痛心疾首?偌大的风雨,众人纷纷猜测,国葬会不会改期?
这天,“全城各乐户、戏院一律停止开弦,民间停止婚嫁,无论何人均不许宴会,全城下半旗三日以示哀悼”。
《大公报》总编李抱一撰文报道:“维民国六年四月十二日,元勋蔡公松坡国葬于岳麓山之阳,四方会葬者数千人。元首以次,国事鞅掌,不能行,亦各驰一介使来。薤歌相闻,素车属道;市民空巷观礼,亦相与欷歔。呜呼,盛矣!”令他感慨悲怆的是,蔡锷“只手挽定共和,还诸国人”,病逝之后不到半年,国事就已“日不堪问”,衮衮诸公辜负了蔡将军的遗愿,仅仅一场国葬,又如何能回报他生前的期望呢?
上午9时整,五响礼炮轰鸣,国葬仪式如期举行。大总统黎元洪特派代表、湖南省省长兼督军谭延闿率文武官员与中央特派员、各省各界代表及来宾躬亲执绋,参与送葬的还有各国驻湘领事,以及各校师生、省城市民,总计人数不下五千人。“街道上送葬的人太多,伞具无法撑开,所有人都淋得一身湿透。”
送殡队伍从藩后街出发,经东长街、贡院东街、贡院西街、督军署、小东街(时务学堂所在地),沿福胜街、西长街出大西门,分别往四大码头乘船过江。江岸上,有座巨型的白布坊,前书“英雄逝水”,后书“天柱双倾”,联语用斗大的颜体字写成:
旧事重提,伯仲勋名怀击楫;
万方多难,苍茫风雨泣同舟。
“双倾”指黄兴、蔡锷相继殒逝,“伯仲勋名怀击楫”指黄、蔡二公都曾经在湘江击楫中流,如同晋代名将祖逖一样怀有报国之志。
蔡锷将军的灵柩由南成号轮船载运,沿江上驶,绕道水陆洲(今橘子洲头),再从小河转下二里左右,在岳麓书院附近的码头靠岸。当时雨骤风狂,涛惊浪骇,出于安全考虑,过江小船一律停开,送葬的各界人士只得望江兴叹,废然而返。唯有中央特派员、各省各处代表及长沙各机关主管长官乘军舰渡湘江,送蔡锷灵柩上岳麓山。为了办好蔡锷的国葬、黄兴的国葬(1917年4月15日,仅隔三天),省政府先已在岳麓山上修建了一条直达山顶的新公路。
谭延闿身披雨衣,脚穿皮靴,率领外宾和各界代表徒步先行,遗族、护送的军人、灵柩在后跟随。午后二时左右,灵柩抵达墓地,由曾总办指挥稳妥地置放于墓穴内,依照礼仪摆放祭案,陈设祭品,然后由大总统特派代表谭延闿率同各会祭官员二十余人致祭,由范治焕担任赞礼官,袁家普担任读祭文官,曾总办率领各军官立于案左,美领事詹森率领驻湘美国官绅四五人立于案右,鸣放国葬礼炮十七响,奏军乐,按仪式行礼,行礼完毕,众人仍各乘原船返回江东。当时已是下午五点钟。
从上午9点钟出发,到下午5点钟完成国葬仪式,共计用时八个钟头。
风声、雨声、波涛声、汽笛声、礼炮声,还有人群中的哭声、啜泣声、山间的溪水声、林涛声、鸟鸣声……汇成交响乐,这自然之声不是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却胜似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
孔子说过:“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司马迁写《史记·留侯世家》时,以下文字很有意思:“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张良是韩国贵族,年轻时极具血气之勇,雇大力士在博浪沙刺杀秦始皇,扔出的大铁椎误中副车。司马迁想象张良应该高大威猛,孰料他的画像如同美女一样温润。朱德全程参加了护国战争,先为支队长(相当于团长),后为旅长,深得蔡将军的赏识,他告诉美国记者史沫特莱:蔡锷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体弱面白,“瘦瘦的脸上,两眼相距甚宽,双颊略像女性,但口角却显得严峻、刚强。为人沉静,态度庄重,对待自己及对待所有学员都要求甚严。时间可以证明,这个瘦弱的人乃是当时最出色、最富有潜力的领导人之一,拥有与生俱来的组织和行政天才——而且是一个连最狡黠善变的官僚也会中他计谋的领导人”。朱德视蔡锷为“指路的明灯”,还称他是“危险的智星”,具有敏锐的思想和超凡的能力。作为佐证,周钟岳(蔡锷的部属)的忆述同样值得留意:“蔡公恂恂如书生,而英迈不群之气,溢于眉宇。其性坚忍深沉,平居不轻自表襮,而遇当为之事,则奋厉踔发,穷日夜不息,不论如何艰阻,必期于成;又断制力极强,每议一事,众论纷呶,公徐出一言,则当机立断;自奉甚约,洁己奉公,不肯滥用一人,轻举一事……”
“敢唱满江红一阕,从头收拾旧山河”,这是蔡锷诗作中的壮句。他智勇双全,极富自信,均得力于精神卓绝。他曾对好友蒋百里说:“我面对困难,精神才会崭露。”1916年春,护国之役,争夺纳溪一仗最为凶险,亦最为关键。当护国军士气渐趋低落时,蔡锷鼓舞将士,与他们同生共死,士气少衰而复振。蒋百里对蔡锷知之甚悉,讲起他的好胜心强,很有趣致:“公身不魁梧而绝有力。好弈,终夜不肯休,艺之强者,常以精神不继而负。其书法别成一家。公之东下,天下人无不想见颜色。有面谀者既退,公曰:‘咄,不算回事,战胜于国外乃为雄。”蔡锷有志率领中国军队战胜外敌,这与湘籍先贤左宗棠的意愿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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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锷将军是民国史上国葬第一人,岳麓山与有荣焉,这是莫大的光荣。
嗣后,湖南省政府颁下特别令:“非奉有国葬明令者,不能进葬岳麓山。”
自1917年至今,寻常人便不再有卜葬岳麓山的资格和可能性。
我登上岳麓山,肃立在蔡锷的墓塔前,自然而然生发幽思。蔡锷抱有奇才壮志,是一位顶天立地的人物,他以自己的良知为第一生命,以数亿同胞的人格为第一生命,为了保全它们,不惜赴汤蹈火,与奸雄、劲敌、病魔、死神轮番搏杀。结果如何?他取得了一半的胜利,仅仅一半,就极其难得了。一百多年前,梁启超就盛赞爱徒蔡锷为“天然的英雄”。
拿破仑曾说:“一百年后,东方将有兵略家出,承其古昔教训之原则,为欧人之大敌。”拿破仑的预言原本可以应验,这个不二的人选就是蔡锷,他精研古今中外的兵法,具有澄清浊世、戡平乱局的魄力。然而天妒英才,名将中道崩殂,这确实令人扼腕叹息!
英雄的生命是什么?它是荒歉年代的一垄麦子,饥饿溜走了,还会疯狂回扑,可怕的是,麦种被短视浅识的人磨成面粉,纵然挺得过暂时的难关,也挺不过最终的绝境,这样的悲哀才是最沉重的。有人说,英雄不短命,便不足以称为英雄;美人不短命,便不足以称为美人。这样的话一定会令惜才者和怜香者痛心疾首。
真正的英雄,尤其是那些具有唯美气质、狂飙性格和浪漫情怀的英雄,他们的生命犹如风中之烛,总是燃烧得异常之快、熄灭得异常之早,“赍志以殁”这四个字,犹如中药店里的大黄一般,是短命的英雄留赠后世的一味苦药。
我肃立在蔡锷将军的墓塔前,凝望墓塔上那块高达数米的方尖碑,“将军拔剑南天起”的歌声依稀缭绕在耳畔,被雨打风吹去的从来都只是山中的落叶,而不是他的豪情,也不是他的雄心。我细观墓塔的围栏,从诗文、联语和墓铭中找到一行清晰的字样——“是真革命之先觉,乃敢特立而独行”。谁能够透辟地理解这行文字,谁就能深刻地认识蔡锷比班都护(班超)和马伏波(马援)更了不起的雄奇之处。他将已然存活了两千多年的中国帝制一举搠翻在地,使这条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再也没有了苟活的余息,再也没有了反噬的余力。
我久久徘徊于蔡锷将军的墓塔旁,迟迟不愿离去。由衷的敬意强求不得,只可能自然而然地从心湖中唤起,仿佛唤起一群雪白的鸥鹭。
在风中,我想再听听梁任公《护国之役回顾谈》一文的结尾,它应和着岳麓山的阵阵林涛,持久不绝地回荡而又回荡:
蔡公死了吗?蔡公不死,不死的蔡公啊!请你把你的精神变作百千万亿化身,永远住在我们青年心坎里头。
历史的丰碑上已然镌刻“蔡锷”这个熠耀将星之光的名字,他甘愿赴汤蹈火为四万万同胞争人格,这份神勇乃是千古传奇的坚实内核。
王开林,1965年出生于长沙,198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供职于湖南省作家协会。迄今已出版《站在山谷与你对话》《落花人独立》《灵魂在远方》《火焰与花朵》《湘军百家文库·王开林卷》《天地雄心》《纵横天下湖南人》《大变局与狂书生》《新文化与真文人》《国士无双》《民国女人》《谈史色变》《战国九局》《王开林自选集》《洞湖上的风刀子》《国与家:曾国藩这么做》《湖南人的境界》等文学作品四十四部。作品被收入海内外数百种文选和年鉴。曾获得《十月》文学奖、《萌芽》文学奖、湖南青年文学奖等多种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