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片落叶（组诗）

栾海莲

冬天的阅读

大雪封山时，他躲在小屋里

用冻豆腐佐酒，外加一碗

老酸菜，一碗大碴子粥

醉了，就取出床下的木头箱子

大声诵读以前的书信

喉咙处，乡音一串串涌出

这是整个冬天，最放肆的时候

读到“我儿，见字如面”时

站起身，去迎接书信里的父母亲

把他们从三千里外的关内接出

从孤寂的棺椁中接出

只要信件还在

他们就永远都不会消失

行   囊

有时候是一片叶子

有时候是一个网兜

甚至是一块石头

她行走，带着它们，沉甸甸的

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带上

一个物件，小箱子变成大箱子

大箱子又变成了小箱子

养老院里，她仅剩的箱子

破了一个洞，她也缺了好几颗牙

像是达成的某种平衡与和谐

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们彼此注视着，渐渐模糊了双眼

渐渐成了陌生的人

鲜   明

那么多的色彩拥挤着

没有缝隙，彼此踩踏，渗入

他的笔墨下，错乱，颠倒

画太多，几分钟画成的

几年画成的，杂乱地堆砌在一起

无数的老人和儿童

无数的羊群和狼群

晃动的颜色和线条

一起指向一条神秘的通道

在大片的金盏菊之后

不知道困倦的手指

在雪白的宣纸上

制造着悬崖，歧义和执念

反复重叠的部分，渐渐凸起

无法忽略的锋芒

时间是一片落叶

写到秋天时，每一片树叶

都开始尖叫起来，那些先一步

用尽颜色的，也会先一步离开

与河边落叶，隔着一座高楼

却看清了她们延伸的脈络

开始酝酿下一个季节里的白霜

习惯了忽略一些灰色的背景

那么多的欲言又止，让众叶有了

返程的动力

每一次跳跃都是一次燃烧

一条主航道的牵制，反复将我们

分化的词语消磨，重组

直至成为风的一部分

直至又回到一片叶子初生的样子

大   雪

一场雪覆盖着另一场雪

远山近树，以及门前的鹤河

踩着大雪上学的孩子们

没法绕过一场又一场雪事

只卯着劲跑向雪深处

被冬季眷顾的小城

同样被大雪和大风青睐

极致之中，不留一点余力

阿妈在冰凉的井水中，暖着冻梨

黑色的外皮，包裹着的甘甜

如雪，慢慢消融在记忆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