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清初陇右文学研究的新创获
2024-04-26张毓洲
张毓洲
[摘要] 张晋是明末清初诗坛的名家,张谦在清初秦陇诗坛亦负盛名,故张氏兄弟的诗作具有重要的认识价值和文学史意义,整理他们的诗作将为进一步探究清初甘肃诗坛的创作成就以及把握清初诗歌创作的全貌,提供文本上的便利。赵逵夫先生是迄今为止学界专题而系统地研究张晋、张谦兄弟诗作成就的第一人,他的新著《张晋张谦集校笺》在详考版本、细读文本的基础上抉發幽微,且能够把握学术前沿动态,将张晋和张谦研究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是新时代清初陇右文学研究的新创获。该书的价值在于它是一部集点校、研究于一体的高质量的古籍整理著作,严格贯彻了“清代诗人别集丛刊”“深度整理”的要求。
[关键词] 清初;陇右文学;赵逵夫;《张晋张谦集校笺》
[中图分类号] I206.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5-3115(2024)01-0076-07
一
张晋(1629-1659),字康侯,号戒庵,明末清初陕西狄道(今甘肃临洮)人。父张行敏,明天启元年辛酉科举人,任明代山东东昌府(清属曹州府)末任观城知县,甫三月,闻甲申之变,挂冠归里,后清军攻占南方,知国事不可为,乃绝食而死。其子张晋、张谦俱有文名。
张晋家族为明末清初陇上较有名望的书香文化家族,张晋是其中的佼佼者。其于顺治八年(1651)中举,次年联捷成进士,时年24岁(虚岁)。顺治十二年(1655)就职清代第五任丹徒知县。在不到三年的任职期间,他积极作为,大力振兴文教。(乾隆)《江南通志·学校志》载张晋于顺治十三年(1656)倡修丹徒儒学宫,创建杏坛书院。为俞樾盛赞的“丹徒后先百年间能为古文者”[1]487之一的清初丹徒诸生何洯模仿苏轼《凌虚台记》所撰《杏坛书院记》一文略述其事。同时,因受家庭以及传统儒家思想的影响,张晋虽应举入仕清廷,但对于明遗民或有遗民情结的清初士人给予关怀和帮助,关系也较为密切。其中尤以流寓扬州的陕西三原人孙枝蔚(孙枝蔚于康熙十七年参加博学鸿词考试,但其与张晋交游期间为遗民情结浓厚的遗逸之士)和主盟南京诗坛的顾梦游最具代表性。
孙枝蔚钦慕张晋之为人,其《溉堂集》中多有寄赠悼怀之作,体现了他乡故知间的深厚友情。学界关于孙枝蔚与张晋的交游已有论析,故不详述。而张晋与顾梦游的交往学界亦有简要提及,但不够详尽,故有探析之必要。严迪昌先生《清诗史》中说“顾氏在明末即以急友难、仗古义闻名”,又说“在遗民诗史上这是一位品格甚独特的诗人”[2]84。顾梦游活跃于明末清初的南京诗坛,是组织和联络社集活动的中心人物。何宗美《明末清初文人结社研究续编》中说:“清初遗民南京社集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中心人物是顾梦游。”[3]206顾梦游两次受到“田赋案”的追究[4]9,贫困潦倒,离家躲避,漂泊无依,处境艰危。赵士冕于顺治七年(1650)替他偿还了第一次田赋债务,可第二次“田赋案”期间,官府的逼迫远甚前一次,顾梦游走投无路,身心疲惫,这时初署丹徒知县的张晋了解和同情他的遭遇和处境,在素未谋面的情况下为其纾难解困,彻底解决了长久困扰心头的大难题,使他如释重负,重获新生。顾梦游在与龚鼎孳的交谈中,对张晋的这一善举感念难忘:“吾向者几殆,得康侯张明府来,始收召魂魄,洒然有乐生之心耳。”[5]1607张晋帮助顾梦游彻底解脱“田赋案”是在顺治十三年(1656),事后顾梦游赠诗《寄丹徒张康侯明府》致谢。顺治十四年(1657)夏,张晋专程探望贫病交加的顾梦游,顾作《答丹徒张明府过存病榻》,诗云:
长贫复长病,天意欲何如?支骨迎高驾,披襟当异书。
竟无谋妇酒,聊共饭僧蔬。简略君容我,知深节自疏。[6]357
这一年夏天好客爱才的龚鼎孳从广东北归,路经南京,停留半载,与遗民友朋融洽相处,举行了多次社集活动。张晋何时结识龚鼎孳,史料难征,无可考证。但龚鼎孳写了《张康侯诗序》(亦作《张康侯明府诗序》),云:
吾友顾子与治,文士之进乎道者也,今年长夏善病,却扫谢客,独吾与于皇、伯紫、于一、澹心辈时时从榻间对语,怪其骨见衣表,而神气清涤,胸中浩浩,若无病人,且谓余曰:“吾向者几殆,得康侯张明府来,始收召魂魄,洒然有乐生之心耳。”余谓云何,与治曰:“明府廉而惠,好施而下人,畴昔荒江汙莱,将踬吾于沟壑,子所知也,明府甫下车,辄为爬搔宿负,墐窒患源,如扁鹊之视膏肓,霍然思脱所痛苦,今而后吾庶几有安枕之望矣。方明府为吾谋时,吾以病不获从父老旅见,生平又未尝有半面之欢、一揖之雅也,顾乃心语手画,徬徨忘寐,如其身事、家事然者,斯其怜才急士,以视玄晖之割卧具、真长之呼并载,宁足仿佛高致哉?”余于是敛襟太息曰:“夫公亦犹行古之道也。”今夫诗之为教也,温柔敦厚,其关于君臣朋友之际者为多。杜少陵坎壈陇蜀,一饭不忘君,至其抗救房次律,追惜吴侍御,怀台州则讼言直道,寄李白则比节黄公,率皆正色奋词,于患难颠沛之时无少鲠避。即坐是流落,终不悔。乃若秋风雨脚,茅屋铁衾,思大厦之如山,甘吾庐之独冻,稷契许身,饥溺由己,其用意更为何等!今与治所遘,憔悴愁苦,尚不至如次律诸贤之甚,而公之急于与治也,殆过于少陵,宜其发为文辞,沉郁瑰玮,雄深雅健,长鲸碧海,泣鬼神而接混茫。都下一夕四十篇,传写纸贵,马工、枚速,蔚有兼长,非近今文士之所易几及矣。南徐山川钜丽,海霞江月,帘阁清虚,槜柑戴公之园,问诗丁卯之桥,神仙、才子,于焉翱翔。而公方踯躅兵车,洒泣忧天,《新安》、《石壕》,慷当以慨,有古劳人志士之风。粲粲元道州,当令万物吐气,海内乂安,不独鞶帨雕虫,以词赋为君子已也。即一日天子用治成召公,高门省户,出入讽议,矢萋菲之音,而动和平之听,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人士欢颜,诵义无穷,又宁独与治暨吾等二三子哉?[5]1607-1608
其中谈到张晋中进士后赴京谒选时的一段以敏捷诗才惊羡众人的往事:“都下一夕四十篇,传写纸贵,马工、枚速,蔚有兼长,非近今文士之所易几及矣。”可与宋琬《送张康侯进士赴选》中“一时惊■笔”[7]34句相印证。据此可知顺治十一至十二年(1654-1655)在京师担任左都御史的龚鼎孳应了解张晋,且赏识其才华,相应张晋也可能与龚鼎孳有一定的交情。值得注意的是,该序文重点提到顾梦游,并引述张晋帮助顾梦游摆脱田赋案往事,但未提及张晋请序之意,可以推测这篇序文是顾梦游求助于故友龚鼎孳所写。龚鼎孳是清初顺康京师诗坛的领袖,《清史稿》卷484《龚鼎孳传》云:“自谦益卒后,在朝有文藻负士林之望者,推鼎孳云。”[8]13325《清诗别裁集》亦云:“合肥声望与钱、吴相近,又真能爱才,有以诗文见者,必欲使其名流布于时,又因其才品之高下而次第之。士之归往者遍宇内。”[9]30鉴于龚鼎孳在清初士林中的声望,故顾梦游替张晋索序,是欲增加张晋诗歌的分量,提高其在清初诗坛的知名度,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恩情报答。就张晋而言,倾心救助遗民顾梦游脱困一事是其短暂人生中精彩的华章,也成为清初诗坛的一段佳话。
顺治十四年(1657),张晋作为同考官,牵连于同年进士方猷(时任内翰林国史院侍讲)、钱开宗(时任宏文院检讨)担任正、副主考官的丁酉江南科场案,两年后无辜见法蒙难,时人怜惜不已。《(乾隆)狄道州志》卷9云:“(张)晋诗才如云蒸泉涌,尝于狱中集杜作《琵琶十七变》,抑扬顿挫,感动人心,闻之者无不怜其才而悲其遇。”[10]609孙枝蔚《挽张康侯》云:“狱中诗更好,读罢断人肠。”[11]528当时甘肃伏羌县令蒋薰也激赏张晋才华,哀惋其不幸遭遇,发不平之鸣,其《临洮张晋集杜为〈琵琶十七变〉四韵伤之》云:
才子一时尽,风流重我哀。变声纷激楚,古调岀尘埃。
草宿非青冢,魂归尚紫台。江州司马泪,应共杜陵来。[12]200
同时,蒋薰《次韵答子帅见寄》中既赞赏张晋是诗歌数量可观的年少诗人,且艺术成就颇高,尤其狱中所集杜诗《琵琶十七变》更是抒发哀怨之情的写心之作,又为惨遭横祸而伤悼悲慨,且蒋薰深为张晋才华倾倒,欲引以为知音:
临洮张公子,年少诗千篇。琵琶声哀怨,亦是写心言。
地下空埋玉,人间弃绝弦。不遇知音者,谁为思缠绵。[12]200
其文学才华不因其遭遇不测而磨灭,当时乃至后世学者对其诗歌成就多持赞赏和肯定态度。
张晋才华出众、博学能诗,现存诗歌内容丰富、艺术成就较高。龚鼎孳《张康侯诗序》中将急公好义乐助明遗民诗人顾梦游脱离窘境的张晋比作不顾个人安危、仗义执言勇救房绾的杜甫,并称其诗既有杜诗风神,又自具雄深豪宕的特点。《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182亦谓“其诗颇学李白,兼及李贺之体”[13]4937。李楷更以西北一带出现张晋这样的天才诗人而自豪:“夫狄道之诗人,将进而为天下之诗人,余秦何得而私之!”[14]5诚然,在群星丽天的清初诗坛,张晋无法与一些一流大家比肩,但仍不失为名家。同时,他的诗富有典型的秦陇诗歌的地域特征,也体现出清代初年诗坛风气的转变。另外,其弟张谦亦有诗名。孙枝蔚谓“其诗才不让难兄(指张晋)”[15]678,吴镇《与袁简斋先生书》称兄弟二人为“真正诗人”[16]325。因此,张晋、张谦的诗作具有重要的认识价值和文学史意义,整理他们的诗作将为进一步探究清初甘肃诗坛的创作成就以及把握清初诗歌创作的全貌,提供文本上的便利。
二
赵逵夫先生是西北师范大学资深教授、全国知名学者,尤在诗赋与先秦文学的研究方面用力甚勤,成就卓著。同时,赵逵夫先生一直对秦陇地域文学与文化青睐有加,取得了重要的研究成果。关于张晋的研究,赵逵夫先生从上世纪80年代初就开始了,80年代末出版了校点整理本《张康侯诗草》,同时还发表了一系列考论张晋生平、交游以及探究其诗歌创作成就的学术论文。作为清初甘肃第一诗人,张晋生前卒后,其作品受到当时及后世学者的瞩目和关注,不过大多停留在感性层面的零散而简要的概括评价上,缺乏系统阐发和深层剖析。赵逵夫先生是迄今为止学界专题而系统地研究张晋的第一人,他在详考版本、细读文本的基础上抉发幽微,且能够把握学术前沿动态,将张晋和张谦研究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是新时代清初陇右文学研究的新创获。
赵逵夫先生在深入研究基础上整理的《张晋张谦集校笺》(大型丛书“清代诗人别集丛刊”之一)于2021年12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是在作者32年前问世的作为“陇右文献丛书”之一《张康侯诗草》(兰州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的基础上增补修订而成,可谓新貌焕然,后出转精。“前言”近5万字,在吸收前期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详细介绍了张晋、张谦的生平、交游、诗歌内容、诗歌艺术特色和诗集存世情况,有助于学界更深入了解和探究张氏兄弟的整体创作情况。正文包括张晋的诗集《戒庵诗草》《集句》(《律陶》《集杜》《琵琶十七变》),以及张谦的《得树斋诗》。“附录”辑录了有关张晋、张谦的家世生平资料、酬赠悼念诗作,并编撰了张晋、张谦年谱,为进一步研究提供了便利。较之初版,体例有变,分量厚重,属于“深度整理”的心血之作,为近年来清人别集整理与清初文学研究的重要成果之一。
首先,改易书名,体现家族文学与文化理念。家族文学与文化的研究是近十年来古代文学研究领域兴起的研究热点,至今方兴未艾。但更多聚焦于江浙、山左、巴蜀等地,秦陇(特别是甘肃)少人问津。张晋家族属于典型的文化、文学家族。张晋之父张行敏,字公儒,号大陆,天启元年(1621)辛酉科举人。(乾隆)《狄道州志》、(道光)《兰州府志》、(乾隆)《甘肃通志》等方志中均有传,谓其聪慧博学,淹贯六经诸子。张晋、张谦兄弟更被视为张氏文化、文学家族的佼佼者,为人艳羡。孙枝蔚《张牧公得树斋诗序》云:“临洮诗人之有二张,犹汝南之有德琏、休琏,吴郡之有士衡、士龙,安平之有孟阳、景阳也。”[10]99-100将“临洮二张”张晋、张谦,犹如历史上兄弟并有才学而为后世所津津乐道的应玚和应璩、陆机和陆云、张载和张协相提并论,故理应受到学界的足够关注。初版书名《张康侯诗草》明显以张晋为中心,指向明确但略显单一,较难体现家族文学与文化的特征。关于书名,出版家、语言学家陈原在《书和人和我》一书中说:“书名给读者一个最初的印象,能吸引人或不能吸引人,符合或不符合时代要求和社会习惯,在相当程度上(雖然不是绝对地)决定一本书在当时当地读者中的命运。”[17]98此处陈原先生强调的是外国书名翻译的重要性。但就我国社科研究类书籍而言,书名的重要性仍不可轻忽,既要吸引研究者的兴趣,使其望名知义,也能满足他们的学术期待,引导思考某些学术问题。有鉴于此,赵逵夫先生此次修订时将初版中隐于《张康侯诗草》“附编二”中的张谦诗集《得树斋诗》独立出来,与张晋《戒庵诗草》等并列作为该书正文的有机整体,定书名为《张晋张谦集校笺》,体现出家族文学与文化理念,也为研究秦陇家族文学提供了思路和方法上的启示。
其次,新版中的“校笺”极具学术价值,为该书点睛增色不少。《戒庵诗草》六卷以甘肃省图书馆所藏两部为底本,补足序、跋,校之以覆刻本、巩彦斌抄本、张令瑄抄本、《二南遗音》《洮阳诗集》《狄道州志》及《晚晴簃诗汇》所收之诗。《集句》以原抄本为底本,校之以逯钦立校注《陶渊明集》、清杨伦《杜诗镜铨》。《得树斋诗》以天水市图书馆所藏刻本为底本,以“原抄本”和“张抄本”为校本,参校《二南遗音》《洮阳诗集》、《狄道州志》《晚晴簃诗汇》及《诗观》所收之诗。校勘认真细致,校记简洁准确。这样一编在手,其他各版本的情况也能了如指掌,故该书具有重要的版本目录学价值。“笺”,作为整理研究古籍的常见形式,一般是指注释字词,疏解大意,亦可根据文意,考证诗歌的作时作地。众所周知,诗歌是对社会生活的反映,更是特定时空条件下诗人特定情感发抒的产物。因此,考证诗歌的作时作地对理解文意,把握作家的心态和情感至关重要。新版中的“笺”多为考证诗歌作时作地,不袭陈说,多有发见,学术色彩更浓。张晋、张谦兄弟的诗歌在编排时或分卷而不编年,或既不分卷也不编年,这给理清人物行迹、理解其思想情感、把握其诗风走向造成了困惑。赵逵夫先生也敏锐地指出了这一点:“张晋集中今存作品只有三首注明时间:七古《避贼十歌》注‘明末时作,《苏幕遮·苦雪》自注‘十六岁作,《望江南·元日》注明‘十八岁作。则其他均应为十九岁以后之作。”[14]195赵逵夫先生学识渊博、学养深厚,以精湛的考辨功力,根据张氏兄弟及其友朋的诗歌文本或语词等提供的有效信息,能够切中肯綮,考证推断部分作品的创作时地,并简释作诗的背景。兹举《长安十首》 之“笺”语:
此组七律当作于顺治十一年(一六五四)诗人赴京候选时路经西安游西安古迹名胜而作。其第八云:“消愁赖有葡萄酒,灾异频仍莫上楼。”其十云:“近来水旱增萧索,愁听樵歌下夕阳。”顺治八年(一六五一)以后三四年中陇中、陇南一带自然灾害不断,顺治十一年张晋赴京候选过天水时宋琬赠诗中即有“定蒙宣室问,灾异说维桑”之句。此诗与宋琬之作应成于同年,似乎受到宋琬这两句诗的影响。其二“谁怜游子飘零意,最厌堤边唱《渭城》”、其四“此际何人能感慨,少陵哀怨正无穷”、其九“锦绣川原一洒泪,梦中愁向万年枝”,也正是待选中企盼、忧愁、哀怨的语气,则作于顺治十一年路过西安时无疑。[14]194
这类“笺”语考证翔实,理据充分,富有思辨色彩和学术价值,有助于学界更好地了解和把握张氏兄弟诗歌作品的思想内涵及其诗学的嬗变过程。
最后,附录中的文献资料更为丰富,信息量大,编排更为科学合理。原版附录有二:一曰《有关张晋生平及著作之资料》,二曰《同时诸家酬赠悼念之作辑存》。新版附录有三:一曰《张晋张谦家世生平资料》,二曰《酬赠悼念诗作》,三曰《张晋张谦年谱》。相较而言,新版中某些资料的编排更具条理性,如附录一中将介绍张晋父张行敏生平行迹的《临洮府志·张行敏传》置首,有助于研究者了解与认识张氏文化家族的发展概况。再者,新版增加了大量张晋、张谦的相关新文献资料,为研究张氏家族文化、文学成就提供了便利,省去了研究者的翻检之劳。如相较引起严迪昌先生重视并在《清诗史》中加以引述的原版附录二《同时诸家酬赠悼念之作辑存》,新版附录二《酬赠悼念诗作》中辑录的诗人诗作明显倍增。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新版附录三《张晋张谦年谱》更具学术价值。年谱纪事时间起于明崇祯二年(1629),讫于清康熙十九年(1680),主要梳理和记录了50余年间张晋、张谦兄弟的人生经历、交游情形和创作概况。年谱旁征博引、考证精审,是该书的亮点之一,这是赵逵夫教授孜孜以求、研精覃思的结果,为学界精准把握张氏兄弟生平行迹、交游和推进张氏家族文学、文化研究提供可靠的信息与资料来源。
值得注意的是,该年谱能够与时事相结合,将谱主置身于特定的历史情景与时空坐标中,这更有助于增进对明清易代社会大变局中谱主心态、情感与创作情况的真实把握。如年谱中记载顺治十四年(1657)江南科场案对张晋创作与心态的影响云:
十一月,就江南科场事有人上告朝廷。张晋有七律《大雪怀人》,表现出忧虑的心情。[14]417
又记顺治十五年(1658)张晋入狱后的感受与心态:
张晋在江南狱中,前半年生日在狱中有七古《戊戌初度八歌》、七律《药名诗为眉仙作》,七月初七有七古《七夕篇》,重阳节有七古《九日醉歌》。年底还有七律《梅花十五首》《琵琶十七变》等。《戊戌初度八歌》中有“日暖月寒三十年”,张晋虚岁三十。《七夕篇》为怀念其妻而作,从此诗中“胡为阻隔动经年”和《梅花十五首》之三的“春光何日渡寒江”两句看,他以为朝廷勘察清楚之后会放他出狱。由《梅花十五首》之四尾联言“辛酸岁暮难回首”,可见作于年底。其之三末二句“闻到岭南消息好,春光何日渡寒江”,似对顺治皇帝还抱有希望。当然,他也由这次扩大的科场案看到了上层政坛的可怕,“却恐琼枝高处种,瑶台冰雪不胜寒”(之十四)即表现出这种思想。所以他打算将来脱离官场。第十三首末的“只向桃花问水源”也流露出这个意思。[14]419
这种紧密联系历史背景与时事,并结合文本进行细读分析的年谱编写方式,既能够准确把握作品的意涵,也能洞悉诗人心态,更能为真实全面地探究张晋与张氏家族的创作提供有益的帮助。
三
总之,张晋是明末清初诗坛的名家,张谦在清初秦陇诗坛亦负盛名,故作为清初陇上文化、文学家族典型代表的张氏兄弟的诗作具有重要的认识价值和文学史意义。赵逵夫先生积三十载心力,整理校笺张氏兄弟诗作,著成《张晋张谦集校笺》,厥功甚伟,嘉惠学界。该书的价值在于它是一部集点校、研究于一体的高质量的古籍整理著作,严格贯彻了“清代诗人别集丛刊”“深度整理”的要求。该书的问世,代表了长期以来张晋研究的最新成果和最高水平,成为治明末清初诗歌者的必备之书,也是了解与探究古代秦陇地域文学的重要参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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