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件花棉袄
2024-04-24夏文兵
夏文兵
巧儿干洗店一周前就应该关门歇业了。还有一件衣服客人一直没来取,巧儿跟房东商量延租几天,好在后面的租户一周后才搬来,房东勉强同意。
巧儿的关店通知两个多月前就贴出了,有联系方式或路过看到通知的客户,陆续取走干洗好的衣物,就剩这件小孩的花棉袄没人来取。
巧儿用晾衣杆将孤悬着的花棉袄取下,放在台板上,拆开塑料套拿出棉袄,用手轻轻地掸一掸,又侧过头迎着光瞧瞧,用嘴吹了吹,挂久了,上面又零星落了一些灰尘。
这是一件粉色带暗花的缎面小棉袄,内胆是棉花的,很厚实,不像羽绒服那样轻飘飘的,衣服上的针脚密密麻麻,很费工夫。巧儿用手抚摸着,又凑近了闻闻,似乎闻到了妈妈的味道,她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在巧儿的记忆中,妈妈的样子很模糊。在梦中,巧儿无数次想看清妈妈的脸,可总也看不清。她还会经常梦到一只断腿的小木马。
巧儿是三歲时被拐的,人贩子躲避公安人员追捕时,将她遗弃在一座山洞内,是好心的爷爷收养了她。
爷爷孤身一人,年轻时跑船,手臂断了后独自住在山上。他从巧儿说话的口音,推断她的家应该在江城。
长大后,巧儿独自来江城闯荡,她不断地变换工作,走遍了这座城的每个角落,企图唤醒脑中的记忆。然而城市日新月异,她越来越没有信心了。
爷爷渐渐老了。巧儿每次跟他视频,他都显得很精神,巧儿明白,那是爷爷想让她放心,她知道爷爷的日子不多了。
巧儿又翻开棉袄吊牌上的那串数字,这组数字她都能背出来了。巧儿对这件衣服印象特别深,她记得是一位大妈送来的,巧儿让她留个电话,大妈摇摇头说:“不用留,你干洗要几天?”那段时间刚过黄梅天,等待干洗的衣物特别多,巧儿便说一周左右。大妈便说:“那我十天后就来拿。”巧儿问她贵姓,大妈说姓张。巧儿就在本子上记下张大妈和缝在衣服上的编号。张大妈个子不高,头发花白,眉心有颗黑痣。看到这颗黑痣,巧儿觉得很眼熟,但一时没想起在哪见过。
这时,片警小王从巧儿店前经过。小王住在附近,经常拿衣服到店内干洗,跟巧儿熟。他问:“巧儿,还没走?”
“小王警官,还有一件衣服一直没人来取,眼瞅着新租户明天就来了,我也正犯愁呢。”巧儿指着花棉袄说。
小王看了一眼花棉袄,说:“这件棉袄应该是很久以前的物件,现在的小孩不会穿,可能是人家留的一个念想。”
巧儿点头说:“是呀。”
小王想想说:“找你干洗衣物的基本是周边街坊,你还记得客户的样貌吗?你跟我说说,我帮你回所里问问。”巧儿连忙将张大妈的特征告诉小王。
小王回所里不一会儿就赶来告诉巧儿,找到张大妈的住址了。巧儿记下地址,谢过小王,拿上衣服就出门。
走进一条幽深的小巷,穿过一座座墙面布满爬山虎的石库门房子,夕阳绕过拱起的屋顶洒在小径上,踩着斑驳的鹅卵石,巧儿忽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敲开张大妈家的门,见张大妈拄着拐,巧儿忙问:“大妈,您咋了?”
张大妈茫然地望着巧儿。巧儿将花棉袄递给她说:“大妈,这是您送来干洗的衣服,我给您送来了。”
看到花棉袄,张大妈眼睛一亮,接过来紧紧贴在胸口,好一会才说:“前段时间折了腿,还不能出门。也不急,打算等腿好利索了去拿。”
巧儿说:“大妈,我干洗店关门了。”
“关了?”
“是呀。在外面待了这么多年,我要回去好好陪陪爷爷,不能让人生留下遗憾。”巧儿深情地说。
“陪你爷爷?你父母呢?”张大妈问。
“我是爷爷捡来的,他孤身一人。”巧儿低头说。
“孩子,你应该多陪陪他,赚钱的日子长了,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呀!难得你有孝心,你爷爷没白养你。我给你拿钱。”张大妈说完转身进屋。
巧儿抬头向屋内看了看,这一看,她惊呆了。斑驳的五斗柜上放着一台14英寸黑白电视机,老式的小方桌,四只小椅子,角落旁一只断腿的小木马。对,无数次出现在巧儿梦中的就是这样的小木马。
“给你钱。”张大妈将钱递给巧儿。
巧儿这才回过神来,指着屋内吃惊地问:“大妈,您家?……”
“一切都是三十多年前的样子,我们不敢变?”
“不敢?”
张大妈叹息一声说:“我女儿三十多年前被拐了。当时,我在赶那件花棉袄让她过年穿,她很调皮,一直在边上捣乱。我让她自己出去找小朋友玩,谁知这一去就没回来。我们怕她回来不认识家。”张大妈说完眼中满是泪花。
“三十多年,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大。她有什么特征吗?”巧儿问。
张大妈打量了一下巧儿说:“跟你年纪相仿,她脖子后面有颗痣。”
巧儿心中一热,连忙转身将头发捋起,露出脖子后面那颗痣给张大妈看。张大妈用手抚摸着,巧儿顿觉有一股暖意在全身流淌,巧儿也感受到张大妈全身在颤抖。
时光仿佛一下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巧儿才听到张大妈哆嗦着说:“我女儿的痣在另外一边。孩子,你还是回去好好陪你爷爷吧!”送巧儿出了门,张大妈连忙“砰”的一声关上门。巧儿听到屋内传来低声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