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花束般的恋爱》的自恋情节

刘霄

在影片《花束般的恋爱》中，山音麦和八谷娟的爱情虽然最初非常甜蜜美好，但最终还是走向了悲剧性结局。其悲剧结局在笔者看来和弗洛伊德在《论自恋》这本书中所论述的自恋情结患者症状相似，山音麦通过他人对自我的赞美和认同完成自我力比多的投注，本片的女主角八谷娟也是这样，正是由于在山音麦的身上看到了理想化的自我，但归根结底其爱情建立在自恋的基础上，是一种对对象的自恋性认同。简从弗洛伊德的自恋理论是如何照应在这部电影中来进行探讨，以及就本片所表达的爱情观展开表述。

自恋一词最早出现在弗洛伊德1910年的著作中，用以说明同性恋患者的对象选择：他们将他们自己当作性对象，从自恋开始，寻找与自己相似的人，想以母亲爱他们的方式来爱他们自己。也就是说，这些人在爱的选择中，以自我为模型，将理想化的自我作为爱的对象。荣格也曾讲过：“任何艺术家无一例外地都是自恋倾向者。”其实不仅是艺术家，我们作為芸芸众生的普通人也有着或多或少的自恋情结存在。笔者认为，在电影《花束般的恋爱》中两个人的相爱等行为都符合自恋情结的特征，从两个人的价值观和爱情的产生与消亡出发探寻这部电影，以求深化对这部电影的理解，表达当代青年人对爱情观的一点见解。

弗洛伊德的自恋理论

在弗洛伊德的《论自恋》这本书中，他认为自恋是自体性欲和“对象—爱”之间的一个必然阶段，发现自恋不是性倒错，而是对保护自我本能的自我中心的补充。所以说自恋是自体心理结构的防御和代偿功能，是利比多对自体的投注。

生活中的绝大多数人，不管是由于童年父母或其他长辈的极端关注，抑或是忽视孩子感受的缘故，都或多或少缺乏对自我个体客观合理的评价，总是希望通过别人的赞美来维持不稳定的自尊。在人的发育早期，力比多的投注就是在自体身上更多，通过自我的被关注和满足来达到愉悦，当自我被认同为特殊的存在，给予过度关注和赞美认同时，自恋情结也就会更多的滋生。在《花束般的恋爱》中，男主角山音麦无意间在全景地图上发现了自己，刹那间条件反射般想要跟身边的人展示分享，可是发现家中只有自己独自一人时，便陷入了沉默和失落。来到学校后，山音麦乐此不疲地把这张照片一遍遍地向同学们宣扬展示，但凡称赞他的人，都会被他请去吃饭，最终这件事成了班上的头号热门事件。那段时间备受大家关注和赞叹认可的山音麦的真切感受是“那段日子宛如活在梦境之中”。

尤其是他的这句内心独白正好印证了男主角山音麦是非常渴望被他人认同的，希望能够通过自己分享的事情被人赞赏来实现自己内心的认同感，这样力比多对自身的投注也就在社会的肯定中完成了实现。与此同时，男主角由于其爱好和思维习惯的小众性，其实就使他在社交圈层中处于不太被接受的位置，但他又渴望得到他人的共情和认可，喜欢在沟通和交流的过程中寻获对方的肯定，追求社会化层面的认可。

他这样自成矛盾的性格，在笔者看来或许是源于他在新潟长冈的家庭，男主角山音麦的家庭并不像八谷娟的家庭那么优渥，一心想要他继承老家中烟花产业的父亲对他颇为苛刻，甚至后来见到他们两个人时直接开口，希望山音麦不要再画插画了，想要他回到老家，否则就不再资助他的生活费，事实上他的父亲也真的断了他的生活费，这也使他和八谷娟的生活变得更窘迫了，他不得不牺牲爱好来换取现实。这些都造成了山音麦对现实因素的影响力与无奈感有着更直接深刻的感触。正是这些现实因素的残酷和无奈的压抑感，使他更需要通过别人的赞美和认同来反复认可自己和证明自己处在安全区之内。通过向别人展示自己优秀和特别的一面是他期望获得正面反馈的途径，所以山音麦一直深爱的绘画与拍摄煤气储存罐的影片都是潜移默化对外输出自己不同之处的方式，这些特征带来的外在表现就是他始终需要通过表达自己来获得旁人关注，进而取得符合社会评价体系的认同感与价值性。

自恋情结如何照应在他们的爱情中

“自我”在1920年之前，弗洛伊德几乎把它当作一个有机体的隐喻，差不多作为感知意识系统来处理。在精神病和同性恋群体中，自我是爱的对象，也引出了“自恋性客体选择”（客体按照自身的模式进行选择）和“认同”（主体按照客体的模式进行建构）的联系。把自我当作对象、彼者来爱的自恋的观点。弗洛伊德还总结道：“自恋就是对彼者自恋性的认同。”对于自恋者来讲，他所热爱的是自身在对方身上的投射，他爱的是自己的影子，或者说他爱的是他自己。

在电影《花束般的恋爱》中男主角山音麦和女主角八谷娟的初识就是因为他们对日本著名动画导演押井守的共同喜爱，出了咖啡店后八谷娟主动和山音麦分享了这份惊喜，这也使得两个拥有共同爱好的灵魂紧紧相拥在一起。深入了解之后发现两人不仅有很多相同的兴趣爱好、文学品位、艺术审美，甚至许多想法和习惯都非常相似，还都买了天竺鼠的展览门票还都没有去，对于他们两个这种喜欢小众爱好的文艺青年来说，仿佛是遇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就像是山音麦内心独白所说的一样：“我认识了一个和我想法一样的人。”他望向女主角那个惊喜又饱含深情的眼神，见证了少年爱情的诞生。

对于像男主角山音麦这样渴望认同和赞美来确认自我安全感的人来讲，八谷娟那些对于他所画插画的赞美，以及耐心看山音麦所拍摄剪辑长达三个多小时无聊天然气储存罐的影片的行为，给他带来了极大满足感和幸福感，仿佛是通过她的肯定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和社会价值。就如科胡特对于弗洛伊德自恋情结的修正：自恋其实就是人的一般本质，每个人本质上都是自恋的。自恋是一种借着胜任的经验而产生的真正的自我价值感，是一种认为自己值得珍惜、保护的真实感觉。这种程度的自恋，以及产生的爱情也是很正常的，这是一种对自我社会价值的认同感和肯定。对于山音麦这样需要被关注和赞美但又处在社交圈层劣势的孩子来说就像是黎明前的那道光束，驱散了所有阴翳。

就像弗洛伊德在《论自恋》中所论证的，自恋情结的人在爱的选择过程中，以自我为模型，将理想化的自我作为爱的对象。不管是山音麦还是八谷娟，他们为人处世的价值观虽然不同，但无疑都是自恋的。女主角八谷娟虽然说是一个物质需求很低，且没有自我表现欲望的人，但她的性格让她与外部世界的关系相对比较疏离，不在意也不需要迎合外部世界的认知和评价，她只为自己而活，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会勉强自己。这也证明了八谷娟的内心世界是极度丰富的，对于自我价值观以及文艺爱好艺术审美各方面都比较认可。在恋爱对象的选择上，理想化、也不可避免地选择了和自己在音乐、文学和戏剧甚至某些想法方面非常相似的恋人。自恋倾向者把自身当作“别人”“对象物”“客体”去爱，是与客体的自身融合。每个人所爱的是客体的自己，而非主体的自己。当人站在客观的角度看待自己、认识自己，更多使用眼睛观察自己，而非用身体感受自己时，人就把自己当作客体去爱。在片子开头，这两个人确实就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在那些能够让八谷娟内心欢呼雀跃的文艺领域、思维习惯和生活习惯方面的高度契合，都使两颗心更靠近。正是由于那些两个人契合的，足够让八谷娟内在精神愉悦的物质载体，使八谷娟高度自我认同的灵魂找到了与自己相似的另一个个体，两个漂泊的灵魂就从此不再孤单。山音麦可以在八谷娟身上寻找他所渴望的认同感、安全感和社会价值感来实现力比多的自我投注，八谷娟同样可以在他身上找到高度理想化的自身，两个自恋倾向者完成了爱的选择。

爱情不仅止于相同

引用一种力比多能量守恒原则，弗洛伊德在自我力比多与对象力比多之间建立了一种平衡：在这里力比多被使用得越多，另一种就更贫化。山音麦和八谷娟这两个自恋倾向者的爱情，原本就是通过对方的肯定来进一步完成力比多的自我投注，他们在这段关系中爱的是理想化的自我，所以说在恋爱后期遇到金钱、事业、婚姻等更大的问题和考验时，他们只是互不理解和逃避沟通，这样对方身上的力比多就更贫瘠了。电影里两个人都非常看重对自己的确认，甚至把对自己的确认看得比对方重要得多。双方其实都在不断要求对方和自己一样，如果不能这样，自己也绝不愿意改变。这种对相同的追求其实就是一种内耗。所以说他们的爱情悲剧，并不是像部分影评所说的那样，感叹爱情被现实打败了，其实是他们的爱情在内部就已经坏掉了。

不可置否的是，不管是在这部电影中还是在现实生活中的恋爱初期，共同的爱好、话题、习惯确实很重要，都是感情升溫和灵魂进一步契合不可或缺的东西。这样的契合默契让人感叹仿佛找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尤其是在我们当代这样的生存环境中，人归根到底是孤独的，告别父母和故乡，独自一人生活，就仿佛被抛入这无尽的身不由己的漩涡。爱情就是这孤独和无助的慰藉。但和伴侣之间像文艺爱好这样的物质载体并不能代替灵魂沟通，因为从一开始，两个人的所谓“契合”都伴随消费和媒介，这种媒介带来的愉悦是感官快乐叠加，没有价值观、人生观等灵魂观念的碰撞。不仅如此，这种相同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只看到了相同之处呢，会不会其实是拿来比较异同的范围还不够大，所以那些巨大的不同没有被看到。像电影开头二人初遇像报菜名那样的兴趣相投，其实只是在文艺领域上的相同，见不得就是合拍，后来工作之后发现两人对婚姻、金钱的态度其实都差得好远，所以比较的范围越大，扩大到无限，很有可能就会发现，刚开始所说的那点相同甚至可以忽略不计。那还能说他们是所谓的“灵魂伴侣”吗？

就如在《精神分析词典》中关于自恋的纳西斯的神话故事，对于后来的自恋研究提供了以下几个要点：对他人之爱的拒绝；看到自己的形象；将爱情（力比多）投注到自己的形象上；一个强烈悲剧色彩的结局。爱情如果只是在对方身上渴望肯定、渴望认同、渴望理想化的自己，而不是将对方看作一个完整独特的生命个体来欣赏，那么爱情又有何意义呢？那又如何才能不走向悲剧性的结尾呢？

在本片中，男女主角因为对理想自我的认同而将爱投注到和自己相似的人身上，创造了花束般美好浪漫的恋爱，文艺爱好契合、生活习惯和某些想法都一致。但最终还是因为爱自己而不是对方这个特殊的个体而无法理解、无法沟通，最终结束了这段美好却短暂的爱情。由于这部片子将细节刻画得太过完美，且男女演员情绪的传达太过到位，总是会发人深思：爱情到底是什么呢？到底什么才是一段健康的爱情呢？可能只有时间才能给予答案。

爱情真的不是在找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不断追求相似和认同来反复确认自己的安全感，确认自己并不是这茫茫人世间的沧海一粟，还有人和你一样抱团取暖。但其实并不是数量的相加就能壮大自己的存在，这反而是在消耗我们。爱情如果只是为了寻找相同而选择性忽略不同，那这个世界又该多么无趣，你或者他存在的意义又该是什么呢。

（作者单位：重庆邮电大学传媒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