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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和晓依结婚

2024-04-22崔立

三角洲 2024年4期
关键词:小保姆大肠妈妈

1

我在黄昏走过马路边人行步道,看到小区内的一处水泥大平台上,一个年轻妈妈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在打羽毛球,年轻妈妈轻轻地打出羽毛球,羽毛球划着一道美丽的弧线向小姑娘飞去,小姑娘用尽全力地挥舞出去,年轻妈妈很轻松地接起,又以非常美丽的弧线打回去。

我看着都入了迷。入迷的不是她们打球的美丽弧线,而是这位年轻妈妈。那一头披肩的长发和那一张清秀得没有任何瑕疵的脸庞,竟让我有些恍惚。看了她们几眼,我还是悄悄地离去了。沿着马路转了个大圈,我假装接了个电话,说,喂,什么事情?我最近挺好的,你说的那个事情,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全力帮忙的……身边不时走过行人,有人把目光看向我,有人毫不在意地就离去了。

有半个多小时,天完全黑了下来,灯也亮了起来。她们收拢起羽毛球和球拍,慢慢地远去。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们行进的方向,小区镂空的铁栅栏围墙,将里面的一切明白无误地暴露在我的眼前。她们进了14号的门洞,哪怕是有起码100多米的距离,和这昏暗的灯光下,我依然看个清晰明了。怪不得以前在我作弊的时候,老师还“夸”我说,你的眼睛不错,看得是真远,但是长在你的身上,可惜了。这句话,在我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回荡20多年了。那幢楼的7楼最左侧的窗口的灯亮起,她们住的是701室。

时间刚过晚上7点,这夏天总是昼长夜短,又闷闷热热的,好些上了年纪的人还喜欢在外面游荡,也像是在消磨着生命最后的时光。

我又沿着这条马路一直往左侧走,看到了路边的一家面馆。我感觉到了饿,想也没想就走了进去,在一张空桌子旁坐下。

你要吃点什么?一个小姑娘细声细气的声音。

我看了眼左侧墙上的菜单,正对着的右侧墙也有,老板这样的贴法是对的,想吃什么,无论哪边都可以看到。

来份大肠面吧。

还要别的吗?

不要了。

那请你买下单吧,一共22块钱,你支付宝还是微信?

小姑娘声音是细,业务倒是挺娴熟的,拿出一张塑封的卡片,卡片的一面是支付宝二维码,另一面是微信二维码。

现金吧。

我从身上掏出了一张20元的纸币,和2枚一元钱的硬币,就着硬币相碰撞发出的脆响,放在了小姑娘的手上。

面条是10分钟后上来的,一碗满满的面条里漂浮着几块红烧大肠,因为这大肠的存在,汤汁也不再是清汤寡水,由此也多了几分诱人的颜色。

我用筷子搅拌了一下面条,以便更加的入味,这是外婆从小和我说的。外婆陪我度过了一整个童年。我的童年世界里,对爸爸妈妈的印象远没有对外婆的那么深。外婆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影响着我。

这个面条的味道还不错。我就着面条,吃进去一口大肠,大肠的味道也不错,也许,正是因为这大肠的存在,面条才这么好吃。

我几乎把面条、大肠和整碗汤都吃了下去,碗里出乎意料的干净,碗底一望无垠。

我起身,摸了下肚子,说,味道不错。

小姑娘朝我笑了笑,这看起来长得挺一般、像个农村妹的小姑娘,笑起来倒还有几分好看。

打开的店门外,天还浓墨重彩地黑着,灯在努力撑起昏暗的光。

2

我在凌晨1点进入的701室,7楼这样的楼层难不倒我,多年当兵的经历,让我可以很轻松地攀爬这种没有难度的楼房。我像只猫儿,或者说更像只老鼠从未紧闭的主卧窗户处进入,主卧里打着空调,让我油然地一阵舒爽,主卧的床上躺着一个熟睡的人。没错,就是黄昏时打羽毛球的年轻妈妈,她曼妙的身姿因为穿着睡衣,隐约之间更显美丽动人,或者说,更加的诱惑我。我不知道这个年轻妈妈为什么是一个人带着小女孩,她是离婚了吗?或者说她的丈夫加班没回来,还是出差去了?但这个时间点没在,这一晚肯定也是不會回来了。这也使得这张起码有2米宽的大床上,年轻妈妈的左侧空下了非常大的一块空间。我突然闭上了眼睛,想象我是这个家的男主人,我是不是应该睡在美丽的女主人身边,可以很自然地亲吻她,也很自然地搂抱着她。

我脱掉了鞋子,还脱掉了衣服和裤子。我只穿着短裤,平躺下来,轻轻地把手伸向了年轻妈妈。我甚至掀开了她因为打着空调怕冷,盖着的那条薄薄的被子。

我触摸到的是年轻妈妈大腿上滑腻的肌肤,我就着大腿,一路往上攀爬。缓缓地,像看到的电视里的钢琴师的缓缓弹奏,我居然还触摸到了年轻妈妈柔软的胸前。我突然有点控制不住。

睡梦中的年轻妈妈似乎也有了感觉,嘴里在唤一个名字,反复唤,像在梦呓,又像在呼唤。

年轻妈妈唤的肯定不是我,也不可能是我,但我的心里却油然有了种恨意,很没来由的。这也让我手上用的劲儿突然加重了,不再像刚刚那么温柔了。这样的后果,是年轻妈妈很快就醒了过来,睁开的眼睛看到我,哪怕是在漆黑的没有灯光的夜色中,她还是清晰地看出了我不是那个她唤的名字的人。她吃惊地似乎要大叫起来,被我迅速地捂住了她美丽的嘴巴。我在她的耳边冷冷地说,不要叫,你应该知道叫出声音的后果。她显然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点点头,没有再大喊的动作了。我松开了掩住她嘴巴的手,还是戒备似地看了她一眼。她全身发抖,在我的动作之下,但显然,我已经不能再像刚才那样了。她轻轻地说,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裸露的胸口雪白的坚挺,那件薄薄的睡衣根本无法遮挡住她的美丽,让我心头不自觉地又悸动起来。我还因此像看到美食般地咽了口口水。年轻妈妈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个危机,她在做最后的反抗,说,你现在赶紧走,我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冷笑地说,我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想过这么轻易地离开。我感觉她又抖了一下,说,你要什么?要钱吗?我可以给你钱,你要多少钱?我说,我不要钱。我死死地盯着她。我相信,她能看出我眼睛里的那种看向她的欲望。

停顿了下,我说,你很漂亮,漂亮得让人心动,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吧?我还说,你无比可爱的女儿在隔壁房间,我相信你也不想我去伤害她,对吧?

我很清晰地看到了年轻妈妈脸上的绝望,她说,你千万,千万不要伤害她,她还小,请你……她整个人像瘫软下来了,刚才阻止我的那种坚定轰然坍塌。我确实喜欢这个女人,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和对她的那种感觉。

年轻妈妈就这么软软地躺在那里,然后,我听到了隔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还有一阵清脆的“妈妈”的叫声,伴随而来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这让我突然一阵的紧张。我快速离开了床,刚好旁侧有一张高高的写字桌,我没多想就钻到了桌子底下。

门打开了,果真是小女孩进来了,一束客厅的灯光也跟随着一起进来。还好我躲藏的角度,小女孩不会看见。

小女孩扑到了年轻妈妈的床上,年轻妈妈温柔的声音,小琪,怎么了?小女孩说,妈妈,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了一个大怪兽,它要吃了我。年轻妈妈笑着说,这世界上哪里有大怪兽呀,这些都是假的,世上还是好人多,对吗?我的身体猛地一阵抖动。她的话,是对我说的,我是个好人吗?我忽然想苦笑。

记不得是有多久,小女孩睡着了,搂着她的年轻妈妈也睡着了,窗外也多了一轮月亮,淡淡的月光下,我轻轻打开窗户,顺着原路攀爬而下,又缓缓地走出了小区。

3

似乎,年轻妈妈并没有报警。一大早,我在小区外观察了好久,没有看到警车开过来。或者说,她根本就不会报警。

上午9点,我走进了红漫天饭店的门。门口的年轻保安拦住我说,你来早了,还没营业呢。我说,我不吃饭,我找你们老板。年轻保安说,找我们老板,什么事情?我说,应聘。我指了指他们大门口贴的那张招聘的红纸。

我被带到了里面的房间,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坐着,说,应聘保安?我说,对。他说,证件一类的材料都带了吗?身体怎么样?我把一套材料都给了他。那些材料都是我在网上买的,据说足够以假乱真,如果被辨识出来,他们以五倍的钱返还。

第二天,我上班了。马路对面,就是年轻妈妈和小女孩住的小区。我可以每天站在门口,正对着那个小区去看她们的方向。

我认识了前一天门口的年轻保安,姓耿,都叫他小耿。小耿和我说,他不是很喜欢站在门口,像根竹竿般杵在那里很没劲,太没劲了。小耿谈了一个小保姆,小保姆不喜欢他站在门口。小保姆说,我的那些姐妹们都看见你傻愣愣地站在门口,见人都说你好,欢迎光临,你这让我的脸往哪搁呢!

这是小耿和我混熟了后跟我说的。小耿说,赵哥,你说我这女朋友嫌我这嫌我那的,让我怎么办呢?我看了他一眼,说,你喜欢她吗?小耿说,喜欢,我当然喜欢呀。我说,那你就忍着吧,谁让你喜欢她呢,对吧?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刚好坐在下午两三点的饭店的大堂里,隔着透明的玻璃,对面的小区我看了好几眼,来来去去的一个个人,和匆匆开过的一台台车,没有我想看见的年轻妈妈。

小耿看我一直在对着小區的方向看,说,赵哥,你有熟人在这个小区吗?我女朋友就在这个小区做保姆呢。我说,是吗?我不认识这个小区的人,只是看这些房子,还挺不错的。小耿说,不单单是不错呀,你知道这个房子现在单价是多少吗?至少12万一平方米呀,里面的房子,起码都是110多、130多平方米的房子,也就是说这一套房就是一千多万。我的赵哥,咱们这一辈子,不是不是,就是几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的钱呀……

小耿说得有点激动,但也看出他对这房子的期盼和羡慕,我开玩笑说,小保姆没让你买一套吗?小耿说,赵哥,咱不带这么开玩笑的好不好,要是我真买得起这个房子,小保姆还不对我言听计从的!不过……小耿看旁侧没有其他人,又侧耳低声朝我耳语,不过,在做那个事情时,我还是把她整得服服帖帖的,绝对没有二话。尽管我们刚认识,小耿连这么私密的事情都讲了,他挺好意思的,倒让我不好意思。

我怕小耿讲着更没谱了。于是,我起身说,坐累了,我还是站着吧。小耿笑了,说,赵哥你可真有意思,站了一个大中午你还不嫌站着累呀。我说,活动活动筋骨也挺好。我甩开手臂做着伸展运动,慢慢地往前走,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无巧不巧地,我竟然看见年轻妈妈骑着一辆黄色的共享单车,在眼前一晃而过,一身橘色的衣裳,和昨天的红色装束迥然不同,更像是两种不同性格的人。但无疑,她美丽的脸庞、动人的窈窕身姿,无论换怎样的衣服,我都是无比喜欢的。我的眼睛,顺着年轻妈妈骑过去的方向,眼神也跟了过去。

小耿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的身后。

赵哥,别看了,再看你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4

我一直在想,和年轻妈妈的再次见面,会是怎样的一个场景。是我再攀爬进她的房间,还是在这马路上,或者说,那晚黑乎乎的,她还能记得我吗?

那一个晚上,饭店的生意极其火爆,没预约都没座位。我站在大门口,马路上的车子急速驶过,连电瓶车自行车的速度也是飞快,有时我都有个错觉,这个世界上的人为什么都要跑得如此之快,慢一点不好吗?正想着,有几个人从我的身边走过,又听见了一个声音,我不去不可以吗?不可以,今天很重要,你一定要去……我还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转过头时,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穿过大厅里的一张张的座位,往包间的方向而去。

我又站了好久,脑子里刷刷刷地不知在想些什么。我看到年轻的女服务生朝他们打招呼,他们似乎没什么反应,就这样,在我的视线里慢慢走远。

赵哥,碰到熟人了?

一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不用看我就知道是小耿。可是,今晚小耿不是和小保姆约会去了?怎么又回来了呢?

我转身看向小耿,小耿似乎知道我想说什么,苦笑着说,我去了,小保姆爽约了,她临时接了一单活儿,说要照顾一个老太太,对方出的钱很多……

那你就回来了?

不回来又怎么样,难道一个人去吃饭看电影住酒店?我回来了,也算把假期省下来,等小保姆时间有了,我再请假吧。

小耿叹了口气,脸上难掩他失落的表情。

猛地,包厢里突然传来争吵的声音,声音由小至大,到几乎已经咆哮的地步了。我的职责应该是在大门口的,我径直就朝包厢的方向而去。小耿要拉住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上回也是因为一场顾客间发生的争执,小耿贸贸然地冲了进去,其实是客人之间喝多了酒声音大了些,但穿着保安服的小耿进去后,反而更激怒了客人。本来发着酒疯的客人,就似火上浇油般地,把整个包厢搞得一塌糊涂。

小耿被肥头大耳的经理一番责骂,扣了半个月的奖金。小耿都不敢和小保姆说,不然小保姆又要说他了。

我冲进那间包厢的时候,里面的几个人似乎是被我惊到了。一张大圆桌,中间位置是一男一女两个年纪比较大的人,旁侧站着的一个年轻男人应该就是吵架的始作俑者了,他旁边争吵的那个女人正是年轻妈妈,对面坐着的两个年轻男女,看着他们争吵,还泰然自若地坐在座位上,像是和他们毫无关系。随着我走进房间,争吵声像急刹车般地瞬时停下,所有的目光都聚于我的身上。

我说,你们吵到我们其他客人了。小耿站在我身后,没有说话。我的目光惊鸿一瞥般地扫过年轻女人的脸上,不确定她是否认出了我,但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我迅速地看向了那个年轻男人,说实话,我很看不起和女人吵架的男人。

我心里默念一二三四五,果然,那个年轻男人发飙了,刚刚吼得那么大声的男人,不可能是头温顺的小羊。

你是个什么东西?给我滚出去!

我是这里的保安,你影响到我们店里的客人了。

你影响我们吃饭了!

他叫嚣着瞪着我。门打开了,肥头大耳的经理进来了,同样也是瞪着一双大眼睛,说,怎么回事?像问我,又像问我身后的小耿。小耿的眼睛显然抖了一下,应该是为上次的事情而心有余悸。

我说,经理,他们影响我们的客人了。我的声音冷峻有力,又不卑不亢。

他突然笑了,说,经理?你们这家烂店,信不信我今天就砸了!他显然是喝多了酒,刚刚还不明显,现在两颊已经通红。他说,她不让我回家,你们说对不对?一个男人进不了自己的家门,你们说合适吗?年轻妈妈的眼圈早已红了,说,那还是你的家吗?你可别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他说,离婚了又怎么样?离婚了我们就没关系了吗?他直接冲到了经理的面前,还叫嚣着说,就讨厌像你这样肥头大耳又爱管闲事的人,你牛什么牛,我这就把你们的烂店给砸了!他的手指着经理,喷出一口的酒气。

肥头大耳的经理开始了冷笑。据说,经理要冷笑的时候,就是他真的怒了。

经理的眼神看向了我和小耿。小耿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走过去,1米83的我,和这个1米75左右的年轻男人,在所有人瞠目结舌之下,我像拎起一只小鸡样地把他从包间里拎了出来,穿过长长的大堂,所有大堂里的客人一时间鸦雀无声,也都停止了其他多余的动作,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们的身上。我毫不费劲地将他拎到了外面。外面有风刮过,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的裆部都湿了,有水顺着裤脚往下,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5

对于升做保安队长这个事情,我并没多少的想法,最实实在在的是工资涨了。这倒是把小耿给羡慕的,一个劲叫我,赵哥,你一定要请客了,这么好的事情你不请客说不过去的。我被小耿缠得没办法,虽然说我也不在乎这么些钱。

刚好,有天我和小耿都休假。下午4点刚过,小耿就拉着我说,我们可以去吃饭了。看小耿的表情,带着惆怅,又带着几分坚定,和往常有点不大一样。我说,行。小耿说,我带路。小耿扫码了一辆共享单车,我也在路边扫了一辆。我们从大连西路一直往周家嘴路的方向而去,穿过一个个红绿灯,耳边有风轻轻地吹过。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城市骑自行车。也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这个城市。小耿骑得很快,快到有点让我跟不上,倒不是说我骑不过他,是因为车流人流过多,太快过于危险。甚至,小耿还几次要做闯红灯的架势,被我叫住了。我用足力气,堪堪地跟了上去。我说,小耿,不用那么着急,时间来得及。小耿说,来不及了,越来越来不及了……小耿的话让我纳闷不已,他这是怎么了?我再来不及问,小耿骑着自行车已经离我有好几十米远了。

在云南路的一家火锅店门口停下,我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这个城市的中心地段——人民广场。

我紧随小耿进了那家牛羊肉火锅店。这家的店面,包括大堂都不怎么样,甚至还有些破落陈旧。不过这下午4点半的时间,居然已经坐上了大把的人,四五十张的桌位,还剩下不到十张空桌子了。渺渺升起的热气腾腾的水汽,像回到小时候农村老家的味道。小耿熟门熟路地朝一个中年女人招了招手,女人拿着一张薄薄的菜单就过来了,看表情和动作,像是老板娘。老板娘笑着说,吃些什么?小耿说,老样子,清汤锅,两斤新鲜的烫羊肉,再萝卜片、笋片、小青菜随便给我上几个。又说,再给我拿两瓶“白”的。白的,而且是两瓶,小耿这是要干什么?我刚想起身,要阻止他。小耿突然转过头,眼圈居然有些红,叫我,哥。见这个情况,我就坐下了。

两瓶白酒,就是小耿一个人在喝。一满杯,小耿先敬我,杯子碰撞发出轻轻的声音。一仰脖,小耿把一杯酒就喝完了。再拿起酒往酒杯里倒。我一直看着小耿,他几乎就是一个人在自斟自饮。小耿喝完了一瓶白酒,又喝完了第二瓶白酒。小耿喝得满脸的泪,第二瓶白酒已经倒不出一滴酒了。小耿看着我,哆嗦着嘴唇,又叫了声,哥……我说,我们不喝酒了,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我听着。

哥,小保姆闹着要和我分手。

分手?你们俩不是处得挺好的吗?

我也觉得挺好,可是……就像我上次和你说的,你说我们这些外地人,在上海没根没底又没有学历,只能靠一身苦力气,想要买房,不,不要说是买房了,我们辛辛苦苦赚的那点工资,租房都不够呀……

在这里不行,可以回老家啊。

回老家?怎么回啊,出來了还能回得去吗?回去别人又会怎么说呢?而且,在大城市待惯了,也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一回去就感觉百般千般的不便。

可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城市,不是我们的家呀。

哥,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小保姆并不这么想呀,我说的那些话,也都是小保姆和我说的。这次,我本来还有和小保姆结婚的打算,我们这几年多多少少也赚了一点钱,但小保姆不愿意走,她只想留在上海,她还说,你想要和我结婚,就一定要买房。还说,你难道想我们的孩子出生之后,也像我们一样租房过这外来人的生活吗?……

哥,我不仅求婚没成功,小保姆都闹着和我分手了!我憋屈,我难受,我都快要疯了!

小耿说着话儿,眼泪居然掉下来了。他的眼神突然往门口望去,门口处进来一男一女,几乎是相依偎着进来的。因为搂得太紧,走路都一脚深一脚浅的不大协调,两个人的年龄差异也大,男人都快60岁了,女人也就20多岁。

小耿“嚯”地一下站起,怒目圆睁地冲了上去。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小耿和那个男人扭打在一起,年轻女人在拼命地叫唤着,我的眼前突然有些恍惚,许多往事风一样地飘忽过来。

6

我辞职了。尽管小耿不怪我那天的不告而别,当然,他也很不理解,我不是那种怕事的人,怎么会在他打架的时候,人就走了呢!我没有解释,不知道怎么解释才能满足小耿心里的愿望。但那些深层次的话语,我又没办法说出口。

办公室里,肥头大耳的经理再三劝我留下,说,你可以请假,我不扣你的钱,希望你能留下来。因为我上次的勇猛和强悍,也让酒店的名声大振。也因为我的存在,没人再敢在这家酒店撒野。

我说,我确实是不想干了。

我大踏步走出去时,酒店的几个服务生和保安都在,他们无一例外地站起。里面没有小耿。

哥,你如果要走,我不会送你。

小耿是微信里给我留的言。我也估摸着小耿那天被揍得不轻。那个男人肥硕的身子还是有几分力的,瘦弱的小耿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眼瞅着小耿被男人压在身下,脸被重重地擂了好几拳,他依然是用力地在反击,或者说反抗更加的合适。我攥紧的想要冲上去的拳头,还是松开了。我暗暗选择了离开。

打,解决不了问题。

打,小保姆也不会再回来了。

打,只会让事态越发不可收拾,到再也无法挽回的局面。

这个想法,如果早点想到,是不是一切就不会是这样了?我徘徊在年轻妈妈的小区外。刚好午间,我又去了马路边的那家面馆。那个小姑娘说,要什么?我说,大肠面。她说,只要大肠面吗?我说,对。她很快从里面端了碗大肠面出来。

这次,她居然没叫我先买单。我掏出了现金,22块钱。放在桌角。

筷子在大肠面里搅了搅,我居然发现多了枚卤蛋。刚好小姑娘走过去,我说,你认得我?她说,对呀,你不是那家饭店的保安吗?你揪出来的那个男人是渣男,经常打她的女人,警察都来了好几趟,还是拿他没办法。你那次的教训,实在太解气了。我说,我是自卫。她说,自卫的好。

小姑娘朝我竖了个大拇指。

在我吃完大肠面走出面馆时,我拿回来2枚硬币,又留下了一张5元纸币。一枚卤蛋3块钱。

周边是鲁迅公园。公园里一直人来人往,白天是老人多,晚上是老人年轻人都多。每次,我站在酒店门口,看斜对面公园门口走进走出的人。似乎还看出了每个人的故事,开心的,或是难过的,等等。今天,这也是我第一次走进去。因为是周六,人比往日要多。路边的一张长椅上,两个年轻人依偎在一起,男孩的臂膀搂住女孩的肩膀处,轻吻了下女孩白净的脸庞,还拢了拢女孩脸庞边的头发,女孩眼睛里写满了柔情。对于身旁走过的人,他们是那般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沉浸在他们美妙的二人世界里。

再往前,步道上一对老人在缓缓行走,两鬓皆已斑白,男人的身子骨硬朗些,女人瘦弱些,两个人的手与其说是牵在一起,倒不如说是互相搀扶着。身边的人从他们身边快步走过,都会隔开一些距离,怕触碰伤害到他们。男人眼睛里都写满了柔情,像疼小孩一样疼身边羸弱的老伴。看着他们从我身边走来,又从我的身边走过,我像静止在那里的一棵树。多少次,我也想过那个场景,晓依,那个我生命中最爱、最重要的女人。我们俩相携相伴地走完这一生。

7

和晓依相识于小城。本来是约好了我中午去小城的姑妈家吃饭。快到的时候,姑妈给我打电话,说,我有点事,要下午才能回来,吃饭你自己解决吧。小城给我的印象,还停留在十来岁时,母亲带我来姑妈家玩。我走进了旁侧的一家小餐馆,里面一张桌子上的姑娘,低着头很斯文地吃一碗面条。很难想象,一个如此漂亮的姑娘吃面条居然像一道风景线。我不由多看了几眼,很快又移开了目光。在姑娘吃完面条,我目送她离开后,差不多一个小时,我居然在附近的一家书店又碰到了这个姑娘,姑娘站在书柜前很认真地翻一本书,看表情也很专注。我有点装模作样地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心里不由想,这也太巧了吧?后来,姑娘先从书店离开,我逗留了会儿再走。

到姑妈家是下午3点。我刚跟着姑妈进屋,就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一个姑娘,竟然是前两次碰到的姑娘。我和姑娘都笑了,这倒让姑妈诧异了。我说,我见过你,今天,两次了。姑娘点头,说,是的。居然她是注意到我的。我的心“怦怦怦”的一阵兴奋,有种等待了好久终于盛开的花儿的感觉。

那天,姑妈的本意也是给我介绍那个姑娘,谁知道竟然是那么的巧。姑娘就是晓依。

为这事,我经常和晓依说,这是不是就是缘分,那种缘分天注定的缘分?

晓依说,你说呢?

我说,我不知道,要你来说。

晓依说,我也不知道,还是你来说。

我们俩笑眯眯地,谁都没有说,谁又都知道这答案是什么。

那个时候是我们最好的时光,我从部队退役,找了家企业上班,每天不是很忙,有大把的时间陪晓依。晓依呢,也做了个普通职员,我们有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可時间一长,许多矛盾就出来了。没钱,房子又小,工作看不到太大的前途和希望。我们的爱情也像一艘在大海的风浪中摇摇晃晃行进的船只,时不时一个大浪打来,差点将船击沉,又似努力地撑了下来。这也像我们之间感情的那种维系,在抵挡着生活的一次次重击。

在我还在回想这一切时,突然间,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出现在我面前。是那个被我揪出去的男人,眼睛里都是对我的深深恨意。那天他被我揪起的影像我还历历在目。但他似乎并无惧怕,还挑衅似的朝我瞪了瞪眼。在一道寒光亮起时,旁侧走过的一个女人忍不住叫出声来,我倒是不慌不忙,多年的当兵经历不是虚的。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拿刀的手,反手一拳打在了他的脸颊上。餐馆那个小姑娘的话让我心头一动,不能再让年轻妈妈受苦了!我把他拿刀的手一个反转,刀迅即转了个方向,直接捅进了他的肚子里,血瞬时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唰唰唰地往外冒。

男人软软地躺在地上,面如白纸。我也倒在地上,心里松了口气。我听到有人大喊,快打110、120。身边很快围了好多人。我闭上了眼睛。我看到了晓依,我看到了年轻妈妈,我看到了晓依和年轻妈妈成为一个人,她们俩长得太像了。年轻妈妈脸上解脱的表情,不用再为那个男人的纠缠不休而难过了。我还看到了晓依,对于我的突然出现,她难以置信甚至惊恐的表情。她说,不怪他,是我的错,也是你的错,你但凡有点出息,我们也不会这样。她推那个男人赶紧走,但我已经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那个男人在医院里躺了好几个月,一度出了病危通知书,我也因此被关了好几年。我出来时,已经找不到晓依了,晓依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救护车、警车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在耳边响起,我闭着的眼睛,隐约能感受到阳光钻进眼眸间的那一束光。眼角,有一抹泪花缓缓滑落。

如果我和晓依结婚,一定也会生个和年轻妈妈的女儿一般大、一般可爱的小女孩。这是我们早就说好的。

作者简介:

崔立,男,上海崇明岛人,1981年生,迄今在《北京文学》《天津文学》《山花》《飞天》《山西文学》《山东文学》《福建文学》《广西文学》《安徽文学》等发表短篇、小小说等1400多篇,近半数被《小说选刊》《人民文摘》等转载,或入选180多本年选及权威选本,获奖150多次。多篇小说被译为英、日文。出版著作《那年夏天的知了》《策划时代》等7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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