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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薯漏儿

2024-04-22林绪雍

青年文学家 2024年3期
关键词:队里兄长背篓

林绪雍

又是一年挖薯季。乡下的兄嫂带信过来,说今年风调雨顺,家乡的红薯一蔸蔸都拱出了地面,个儿大皮光,味道香甜。因地里活儿忙,没空上县,要我顺路时,自个儿到家带点儿红薯和新鲜薯粉来吃。

兄嫂二人身体硬朗,不愿随子女进城,是为数不多仍坚守在老家耕作的老把式。见了面,兄长一个劲儿地装了两蛇皮袋紅薯,一大提袋鲜薯粉,嫂子还用两个鞋盒装了些包坨。“有你们吃的,喜欢就常来拿。”兄长笑吟吟地,“现今不比早些年那样,指望去地里捡个薯漏儿的。”

兄长说的“捡薯漏儿”,是老家方言,其实就是拾秋的一种。童年时代,我们那时的田地,均属生产队集体管理。捡薯漏儿,就是在挖过的薯地里,再锄一锄重挖一遍,将遗落在地里的红薯如沙里淘金般捡拾回来。那年头儿,种地全是人力所为,广种薄收。在粗放的耕种模式下,收获也概莫能外。秋收过后的庄稼地里,总会撒落一些零散的五谷杂粮,而长在地底的红薯,草草挖过之后更是掩藏不少的“漏网之鱼”。如果有足够的耐心,再来一遍深挖细找,是能捡拾到不少惊喜的。而这种喜悦,没有挨过饿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不过,捡薯漏儿虽有所收获,但只限我们小伙伴所为,大人好像是不屑做这种事的,或许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吧。

兄长大我三岁,我们年龄相仿的一众小伙伴,总是一起上学,一起砍柴,一起挑水,甚至一起逃课。挖红薯的季节,我们雷打不动一起捡薯漏儿。

那些日子,每一有空,兄长就像个小队长似的,吆喝着我们背好背篓,荷着锄头,三五成群,今天学堂,明天菜园,满山满岭,四处奔赴,每到一处都是队里新近挖过的红薯地。新翻的泥土,散落的藤蔓,在阳光的映照下,弥散着暖暖的气息,氤氲着泥土的芬芳和红薯的清香。

这就是我们的战场。我们依照地块的大小,或一人独占一隅,或几个一字排开,摆好阵势,弯腰挥锄。当锄头一锄锄吃进土层,地被一小块一小块翻了个跟头,较硬的地块就用锄头一点点敲碎,于是,“漏网之鱼”随之从泥块里蹦出来,一个个被我们俘获。

“地里货,识不破”。有时一锄下去,正中红薯藏身之所,咔嚓一声脆响,完好的一个红薯被锄头随之切成了两瓣或多瓣,新鲜的切口立即汩汩涌出一滴滴白色的浆汁,拖走锄头,滴滴白珠就沾满了泥土,渐渐变黑。看着被切得不成样子的红薯,我的心里不免有些心疼,但我并不嫌弃,而是一瓣一瓣地捡起。

我们一块地一块地地掏着,捡拾着,尽管是在寒风吹拂的初冬,仍不时挥洒着脸庞的汗水,直至夕阳西下,暮色沉沉。这时,如果运气好的话,一背篓红薯也就轻松搞定了。我们用锄头当作扁担,挑着满满的战利品,踏着轻快的脚步,如同欢快的叽叽喳喳的小鸟,一路踏歌而归。

又一个周末的下午,兄长侦察到一处好地方。半边月那一片薯地,土质肥沃,长出的薯个儿大、皮光、色艳,是进洞薯(储存于薯洞的种薯),上午队里正在开挖。兄长告诉我,这次不是平常用角锄一锄一锄地挖,而是用牛犁的,估计地里那货有不少呢。

果不其然,好大一片平地,大人早已撒出,留下一堆堆散乱的薯蔸藤蔓,刚刚犁过的土地,松散绵软。根本不用深挖,我们的锄头只需沿着犁辙横向密密拖出一条条小沟,那些遗漏的红薯便藏无可藏、逃无可逃了。

兄长笑着说:“看来,把这片地掏完,还得派人回去拿谷箩来装。”

背篓的红薯已经超出篓面了。我将红薯倒在地边,提着空篓换个地方重又开始。掏着掏着,一大堆薯蔸藤蔓挡在了面前。原来这是地中的一座坟茔,杂草丛中,堆满了薯蔸藤蔓。我正用锄头拖开,几个浑圆的红薯滚到了脚边。我丢开锄头,捡拾这意外的收获。不经意间,这乱糟糟的藤蔓掩盖下,似乎还藏有更多的秘密。我用手臂试图抱开眼前的藤蔓,“好家伙,收获大了。”我一激灵,这绝不是无意间遗漏在这里的。

我悄悄叫来兄长,他一看就了然于心了。兄长叫我将抱开的藤蔓重新抱回去,重新盖上,并交代不要引起别的小伙伴的注意,我心领神会。

继续掏着,我不时瞄一眼那堆藤蔓,心想,正如兄长说的,是得回家拿谷箩了。稍晚时,兄长来到我面前,吩咐着:“掏完的红薯我先帮你送回去,你在这儿候着,这些我随即拿谷箩来装。”

暮色苍茫,兄长挑着谷箩来了,远远看去,后面还跟了一个人,近前,原来是队长。

我们把藤蔓抱开,一沟的红薯暴露在眼前,我们装了一浅担谷箩。回家路上,没有人言语,我心里却一直想不明白,兄长咋就告诉队长了呢?到家了,我空手立在门口,远远地瞪着兄长和队长向队里仓库走去。

往事如昨。我清楚记得,好长一段时日,我对兄长有些不理不睬。后来,母亲知道了,对我说:“你兄长做得对。”而那时,我知道在那饥馑之年,兄长一家饱受食不果腹、忍饥挨饿之苦的体悟远比我们要深刻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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