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屉里的空红包

王一心

每年我都会收到来自各路亲戚好友的祝福红包，里面少有几十，多有几百。每年收到的红包样式也各不相同，最大的特点是标记着年份和生肖，其次是印刻着种种美好的祝福语。尽管如此，多数人应该也会像我一样，在取出里面的钱后就把空红包扔掉。其实就是因为年年皆有之，所以人们也没有过多赋予它什么意义。再加上随着技术的发展，电子红包普遍都是，有时人们图方便也开始用转账红包来替代了实体的纸质红包。

可在跨年夜当晚收拾抽屉的时候，我翻出了一个毛绒钱包，打开看到里面是一叠空红包，数来有十几个。最久远的是2015健康如意庆羊年，最近的是2022步步高升福虎年。我瞬间产生了巨大的恍惚感，接着心渐渐沉了下来。这些红包都出自同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我的奶奶。每年我都唯独保留奶奶给的红包，并在不知不觉中坚持了九年。它们仍然完好无缺，没有变形，没有损坏。我久久不用的小玩意儿都可能落灰破损，独独这一叠空红包赫然在目。

空红包寄托的是奶奶对我的爱和牵挂。当我将空红包一张张地打开时，惊喜地发现，每一个红包其实似空而非空。2015年红包里还剩下少许生米，这些生米是奶奶亲手耕耘的成果，摸起来有着家乡特有的粗糙感。我的回忆在一刹那被拉回2015年离乡前夕，我在深圳读书，所以每过完年都会返深。那次我天真地嚷嚷着：“奶奶，给钱就给钱，还放米做什么，怪奇怪的。”奶奶只是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和手里的红包，摇摇头告诉我只管一路上都带在身上，不必问为什么。但是现在我知道了，生米蕴含着祝愿平安、生活无忧的寓意，而家里收割的生米，我想便是奶奶更深沉的记挂和思念。我再继续打开红包，发现每年都有一张小纸条，纸条上是奶奶用家里仅有的钢笔写下的祝愿，如“好好吃饭，吃饱了才有精力做事”“家里一切都好好的，不用担心”“好好学习，节节高升”“健康、开心、认真、坚持”，等等，尽管部分字迹已经发黄、变得模糊，但是那一撇一捺下流动着的情感，就算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也永不会消逝。

接着，我的视线移到了2021年的那个红包，上面写着“步步高升”。我一直谨记奶奶的期望，在2021年收到华南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的生活和视野随之踏上了新的圈层。就这样，我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往前走着，每走一步脑海里都回荡着百听不厌的声声嘱托。倘若不是这些字条，我也不会发现，奶奶口中最简单的话竟是一直以來支撑着我生活、成长的“定心丸”。事实上，我常常对他人的唠叨和“大道理”感到厌烦，但奶奶的话我自始至终觉得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好话”，我坚信着、坚守着和落实着。

再看到这些空红包，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温暖。它们默默地陪伴了我一年又一年，给予了在外的学子一份又一份心安。它们陪了我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三年，又陪我从湛江到深圳，到广州。衣服屡屡更换，用品常常翻新，以不变应万变者，唯独这一叠红包。如此看来，它们似空非空并不仅仅指里面放有东西与否，更多是指其内涵。当它们塞得下奶奶岁岁年年的爱与牵挂时，它们早已可以充天地、塞宇宙。往事如云如烟，又历历在目，它们见证了我十三岁到二十岁以来的种种坎坷、变化，以及成长。

我按年份重新将空红包叠在一起，开始从中汲取其他的力量。从小到大，我默默保留和收集的物件少之又少，除了小学时期的表扬信，似乎就只剩这堆空红包了。这个举动没有任何暗示，也没有既定的程序，但确确实实在静悄悄中坚持了近十年。那么，这里存在的另一种意义应该是我对奶奶的依恋和尊敬。我并不吝啬去表达我对奶奶的爱，不管是对她本人还是对他人，所以我不吝啬于用种种语言和文字去赞美、怀念和感慨。

发自内心的尊敬和守护，从来不是出自刻意，而是当时全然淡漠了其中的意义，一种下意识的作为，致使情感油然而生，且深刻的内涵在反思中展露。我完好地保存着奶奶给的红包，完全出于自己潜意识地肯定了奶奶所给予的一切，坚定地信任奶奶的行为。恰巧在回顾的今天，我再一次深深地感悟到自己对奶奶存在着的这么一份深厚的情感。我当然知道我对奶奶的爱，但爱是什么呢？我想，此时此刻，这份情的具象化无疑是这叠空红包。当然，并不是说日常生活中我感知不到具象化的爱，而事实是我深知清晨床边热腾腾的早餐是爱，提前一个小时在车站的等候是爱，离别时塞在包里的稍微大点儿的苹果同样是爱。只是说，在那个窗外烟花声不断的跨年夜，在清冷的空气弥漫的宿舍里，这抹鲜艳的红—顿时具象的爱给予了我莫大的安慰和温暖，所以选择特别地用文字记录下来。

每当我想到生离死别是常态，奶奶终有一天会离开，我都会忍不住哽咽和流泪。所以，我尽可能不去多想，取而代之的是在反复和平静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祝福中自动延续这些美好的时光。抽屉里的空红包今时在，往后也会在，具象的爱占据着抽屉的一角的同时，爱的感受也会深深地镌刻在我身体的每一处纹路。虽不知这以年为单位积累的空红包还会有多少，但我相信，无论是在未来的哪一天，我都会感谢这份坚持和守护。并且，我愿将生活的一角塑造成童话，在那里我还做被奶奶的爱和温暖环绕的小女孩，将生命延续，让具象化的幸福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