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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衢盆地考古与『姑蔑』文化

2024-04-20汤春山张森

中华瑰宝 2024年4期
关键词:石角土墩陶器

汤春山 张森

『姑蔑』是在历史中仅有只言片语记载的古老国族,其故地一般认为在今浙江金衢盆地范围内,近几十年来的考古发现使『姑蔑』的文化面貌逐渐清晰。

“姑蔑”是一个古老的国族,早见于先秦文献。《逸周书·王会解》中记:“成周之会……姑于越纳,曰姑妹珍。”晋孔晁注:“姑妹,国,后属越。”上述文献记载中的“姑妹”即是“姑蔑”,其在西周时期曾一度向周王进贡,曾是与越并列的国族。从《国语·越语上》“勾践之地,南至于句无,北至于御儿,东至于鄞,西至于姑蔑,广运百里”的记载可知,春秋末期姑蔑已成为越国的一部分。从新出清华大学所藏战国竹简《越公其事》中“东夷、西夷、古蔑、句吴四方之民,乃皆闻越地之多食、政薄而好信,乃波往归之,越地乃大多人”和《水经注·渐江水》中“渐江又东北流,至钱塘县,毂水入焉。水源西出太末县,县是越之西鄙,姑蔑之地也”的记载,可知今浙江金衢地区在两周时期为“姑蔑”的活动空间。至秦时,该地区设置“太末县”或也是受“姑蔑”古地名的影响。

金衢地区20世纪商周考古发现

金衢地区商周时期的考古工作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牟永抗先生对衢州江山南区的丘陵岗地进行了考古调查,发现印纹陶的古文化遗存24处,并在江山峡口肩头弄和山崖尾等地进行试掘,清理或采集了有共存关系的印纹陶器30组。他根据浙南、闽北地区的考古经验,认为这些集中出土的遗物应为土墩墓或灰坑中的共时遗存,可以代表江山地区从新石器时代末期至春秋时期的六个单元和四个阶段遗存。其中第一、二、三单元可能早于商代,主要发现于肩头弄地区,称为“肩头弄期”,出土有着黑陶器和印纹硬陶器。其中着黑陶器器形主要有深腹罐、高领罐、扁腹罐、匜形罐、碟等;印纹硬陶器器形以各种类型的罐为主,纹饰有条纹、方格纹、编织纹等。第四单元约相当于商代,称为“营盘山期”,遗存中着黑陶器消失,开始出现原始瓷器,这一时期的陶器主要有印纹陶坛、瓮、罐和原始瓷豆,纹饰以云雷纹为主。第五单元相当于西周早期,称为“地山岗期”,原始瓷器的数量增多,印纹陶器的制法也发生了变化,纹饰从以云雷纹为主向以回字纹为主转化,云雷纹纹样也趋于多变。第六单元相当于西周中晚期,称为“石门大山期”,原始瓷器成为遗存中的大类,并出现了原始瓷大罐等新器形,薄釉和厚釉原始瓷共存,主要纹饰转化为“S”形小纽。

随着考古工作的推进,在金衢地区内有更多的墓葬及遗址被发现。1981年发掘的义乌平畴西周墓出土随葬器物114件,均为原始瓷器,与江山石门大山期原始瓷器特点较为类似,发掘者推测墓葬时代为西周晚期。1982年,衢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进行文物普查时,在云溪公社西山大队收集到一批原始青瓷器和印纹硬陶器。据调查,这批器物分别出自名为东山、大石塔山、黄甲山的3座土墩。次年,金華和衢州两地的文物管理委员会在衢州西山大墩顶清理了一座土墩墓。该墓为大型竖穴烧土浅坑墓,墓底自下向上依次铺垫卵石、木炭和石片棺床,出土随葬器物118件,除原始瓷器和印纹硬陶器外,还发现玉玦22件、骨管饰14件,发掘者认为其出土遗物与江山地山岗期类似,推断其时代为西周早中期。

同时期,衢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在衢江北岸的丘陵地区进行文物普查时发现了诸多遗址,包括柘溪流域的柘川遗址、茶叶山遗址,庙源溪流域的乌柱山遗址,以及云溪流域的石角山、黄甲山遗址。这些遗址均发现有夏商时期的石器、夹砂陶器、印纹硬陶器,其中石器以石刀、石斧、石镞、网坠为主,夹砂陶器多为残片,质地疏松,可辨认器形有釜、鼎足、把手等,印纹硬陶器多为印纹陶罐、陶尊,纹饰有竖向的篮纹、绳纹,亦见席纹、回字纹、云雷纹等,整体文化面貌大致在夏至西周时期。

截至20世纪末,金衢盆地内已发现的商周时期遗址有200余处,遗址多发现于山前平原或谷地处,沿河流分布,以衢江上游江山地区分布最为密集。虽然这些遗址文化堆积大多不深,但遗址上普遍能发现从肩头弄文化时期至营盘山文化时期的遗物及遗迹,说明这两个时期的文化联系较为紧密,文化分布区域较为稳定。

学界很多研究者将金衢地区所发现的古遗存作为一个独立的地方类型来进行讨论。牟永抗先生曾提出“高祭台类型”,认为其主要分布在半山区的丘陵岗地上,海拔一般较良渚文化遗址为高,遗址范围一般较小,遗物分布较散而堆积不厚,遗址的近邻区多发现有熟土堆筑的熟土墩。杨楠先生在总结江南土墩墓葬特点时,提出土墩遗存最早出现在黄山—天台山以南地区,以江山小区和衢州小区为代表,其年代约相当于中原夏商时期至春秋后期,且区域内特征较为明显。

近年来的大型土墩墓发掘

2018年以来,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衢州市云溪乡发掘了一系列高等级土墩墓,包括庙山尖土墩墓及孟姜村1号、2号、3号土墩墓,出土了大量青铜车马器、兵器、玉石器、陶瓷器,这些重要收获加深了人们对这一区域文化内涵的认识。

庙山尖土墩墓为熟土堆筑的甲字形浅坑木椁墓,墓坑长14.3米,宽6.2米,深约0.3米;墓道朝西,长8米,宽3米。木椁为两面坡的人字形结构,外铺木炭,分前、后两室,前室宽4.9米,长3.5米,后室宽6.2米,长10.8米。其虽多次被盗,但仍出土了大量随葬品,主要为青铜器、玉器,另有少量印纹硬陶器和原始瓷器。青铜器包括剑、戈、镞等兵器和铜削等工具,以及龙首形钩、铜泡等车马器。玉器以玉玦居多,成组出现,每组数量达三四十件,此外还有玉管、玉璧、玉珠和玦形挂饰。根据出土遗物形态及碳14年代检测,墓葬年代约为西周中期。

孟姜3号土墩墓位于衢江北岸岗地较中心位置,封土虽因历代以来的生产生活活动被破坏殆尽,但残留的土墩底部基础直径约70米,残高6.5米,气势雄伟,建筑方式独特,是目前在南方地区发现的西周时期规模最大的土墩墓。其基础部分营造极为讲究,可归纳为“三重石框,三级垫土”结构,墓坑残高约1—2米,东西长约14米,南北宽约8米,甬道位于墓坑西端正中,长约6米,宽约4.8米。甬道再向西为墓道,残长约4米,宽约4.6米,墓向280°,推测其使用了“人”字形木椁。

孟姜3号土墩墓虽多次被盗,仍出土有非常丰富的随葬品,以原始瓷器、玉石器、陶器为主,另有少量的青铜器,随葬器物摆放比较有规律。在墓坑西壁下发现有5组原始瓷器,每一组内原始瓷器造型较为相似,各组之间略有差异,应代表着不同功用的器物组合,主要器形有瓷尊、瓷罐、瓷豆、瓷单把壶、瓷盘口罐、瓷盂、瓷杯、瓷器盖等,分为厚胎厚釉及厚胎薄釉两类。在部分原始瓷器之间还发现有玉珠、玉管、铜条形器、石刀、陶纺轮等。在墓坑四周摆放有7组器物,每组器物各不相同,有厚胎厚釉原始瓷器组合、厚胎薄釉原始瓷杯组合、印纹硬陶器组合、石器及陶纺轮组合等,墓葬年代约为西周早期。

考古人员在金衢盆地内不仅发现了目前已知最早的土墩墓遗存,还发现了西周时期营造结构最为复杂、埋葬器物最多的土墩墓,其中有目前已知的“人”字形木椁的最早实例。在浙江省内首次发现了西周时期成套马具,成组成套出土的环玦组佩饰,成组陶纺轮、陶网坠明器组合,以及造型独特、组合明确的厚胎厚釉原始瓷器组合。这些发现表明衢州地域内在西周时期应明确存在一个强大的政治文化实体,其势力范围涵盖了今天的金衢盆地地区,其文化影响了皖南、赣东、闽北及杭州湾地区,并与中原王朝有一定的文化交流。其文化特征在后世越文化中得到了明確的体现,是越文化的一个重要源头。结合历史文献中对浙西地区的记载,西周时期的“姑蔑”呼之欲出。

石角山古城遗址

除大型土墩墓群发掘工作以外,近年来考古工作者在衢江地区进行了持续的区域系统调查工作。在以往工作的基础上,考古工作者在南距孟姜村土墩墓群约5.5千米的石角山自然村发现了一座古城遗址,将其命名为“石角山古城遗址”。

石角山古城遗址在历史上遭到了比较严重的破坏,根据2022—2023年的考古勘探及主动性考古发掘工作,确定遗址的核心范围包括一处四周有夯土墙的长方形城圈及城圈外东南部的一处高台地,总面积约7万平方米。城圈及台地外侧均有壕沟环绕,壕沟与邵源溪相连,下游即是高等级土墩墓群。

另在石角山古城遗址北部、东部及南部的更大范围内,均采集到商周时期的印纹硬陶片,同时在外围发现有明确围绕的古河道,疑似构成了“大小城”的结构,其遗址的总面积可能超过100万平方米。这不仅是浙西地区发现的第一座古城遗址,也是周边范围内发现的一座重要城址。其文化堆积较厚,年代序列完整,城外壕沟内文化堆积厚达5米,从碳14年代检测结果看,其年代跨度从新石器时代晚期一直延续到西周时期,其间并未发现有明显的中断迹象。

石角山古城遗址与孟姜村土墩墓群均位于衢江北侧的丘陵地带,距离适中,城址内发现的晚期印纹陶片和墓葬出土器物所反映的文化内涵比较一致,联系较为紧密,共同构成了城址与墓群的大遗址格局。城址内遗存的连续性也将高等级土墩墓群与这一区域内的早期文化联系在一起,说明“姑蔑”文化并不是凭空产生的,很有可能是从“新石器时代晚期的地方土著文化”—“肩头弄”文化—“姑蔑”文化一路发展而来的,而衢江流域就是这一时期周边古文化的中心。

综上所述,我们可从现有的考古资料中构建起一个文化区域,其所覆盖的范围大致为今天的金衢盆地地区。自新石器时代晚期开始,其文化内涵就与周边文化有一定的联系,但始终保持一定的独立性。在夏商时期率先使用土墩墓这一墓葬形式,并逐渐影响到整个长江以南区域。西周时期,其成为一处区域文化中心,并营造了规模巨大、随葬品丰富、丧葬特点突出的土墩墓群,且一直延续着与中原王朝的密切联系。正是在这一时期,“姑蔑”第一次出现在史籍的记录之中。至东周时,这一区域的文化逐渐衰落,与之相对的是钱塘江下游区域越国的兴盛,金衢地区土墩墓中的许多特点演变为越文化中的重要葬俗,这一点也与“百越”最终汇聚成越国这一历史叙事相吻合。

目前,石角山古城遗址内新石器时代晚期阶段的文化是从何种文化发展而来的,其再往上溯源的工作还需要进一步探索;包括金衢盆地地区在内的浙西、浙南区域在东周时期的突然衰落,其原因仍不明确;“肩头弄”文化至“姑蔑”文化之间的文化演进路径和各自的文化体系仍需要搭架。相信随着衢州地区考古调查及发掘工作的持续开展,我们对“姑蔑”文化的认识会逐渐完善,而对“姑蔑”文化的辨识,将有助于我们深入研究闽浙赣晥交界地区新石器时代晚期至西周时期的考古学文化分布和演变,从而对中国南部地区早期文明演进模式,以及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进行探讨。

(本文为衢州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研究成果)

汤春山,衢州市博物馆副馆长;张森,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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