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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彩礼“减负”奔走的村干部们

2024-04-19

读报参考 2024年11期
关键词:崇义县减负彩礼

近期,江西省赣州市崇义县试行了“零彩礼”“低彩礼”家庭礼遇机制,给彩礼金额低于3.9万元的新人家庭提供多项政策优惠,囊括了子女入学、交通出行、健康体检等方面的正向激励,试图降低当地的彩礼标准。而对于困扰当地多年的高彩礼困境,那些奔走在一线的村干部们感触最深。

高彩礼困境:“几乎每个环节都要钱”

胡明亮老家位于江西省某市,是当地一名村干部。据他观察,家乡的彩礼最初并不高,后来才逐步攀升。

在胡明亮看来,彩礼连年上涨是因为“女孩子少”。根据江西省统计局数据,2022年末全省常住人口4527.98万人,男性人口2339.75万人,女性人口2188.23万人,总人口性别比(女性=100)为106.92,比全国水平的104.69高2.23。江西的性别比例失调现象较为显著。

去年,胡明亮隔壁的村子也作了一次统计,18岁以上的未婚男性有32名,未婚女性才6名。胡明亮表示,计划生育实行时,农村的重男轻女思想显著。既然只能生一个小孩,很多人就会“想方设法”生儿子。到头来,男女双方对婚姻的需求依然不对等。

胡明亮解释,正是“男多女少”的局面,引发了婚恋市场的激烈竞争。几年前在江西某市,他认识的一名适婚少女曾从多名求婚者中作选择。“那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选择也多。第一家上门提亲的人打算给60万彩礼,隔壁说给80万。另一家说,‘你跟我儿子过吧,我拿100万。那家的男孩子父母在深圳做生意,家境好,第二天就拿了100万元彩礼给女方,‘赢过了其他人。”

胡明亮说,村民的攀比心,也在很大程度上助长了“高彩礼”风俗。“由于女孩子少,所以,男方不同家庭之间就会攀比。男方给的彩礼越高,越容易讨到老婆,自然把彩礼价格‘打上去了。”

村干部余斐补充,不仅男方家庭会攀比彩礼,女方家庭同样如此。“有些家长觉得,你女儿拿68万彩礼,我女儿肯定得拿72万。”在“各自争脸面”的风气下,余斐所在的村里,不乏70万元-80万元的彩礼标准。

为了迎合高昂的彩礼标准,女方家庭有时候也会倒贴一部分钱。有村民提到,一户人家结婚时,女方家庭要求48万元彩礼,男方只送了38万元。后来女生说,“好了,我自己贴10万,装个脸面算了”。很多时候,为了“脸上有光”,双方家庭都蒙受了不小的经济压力。

“彩礼还只是花钱的开始。”余斐介绍,通常,在提亲阶段,男方及其家属会找一名媒婆,一起去女方家里,现场谈论婚嫁的条件、彩礼等。如果双方同意处对象,男方需要向女方家属送礼,每逢节假日也免不了礼金往来,单是包红包就要送出去不少钱。当然,女方七大姑八大姨也会一同去男方家里“察人家”,免不了摆几桌,给男方一些回礼红包,数额通常比男方少一些。

到了结婚当天,男方送的彩礼摆了满满一大竹筐。除此之外,还要带“四果”(包含茶叶、糖、苹果、香蕉等)、香烟,以及“三金”(包含至少4两黄金)。男方把女方接走前,还要包“奶钱”给女方的妈妈,感恩以乳汁抚养女孩长大的母亲,礼金在6万元-8万元不等。“从上轿子,到请厨师烧饭,几乎每个环节都要钱。”

高昂的婚姻成本,引发了多层次的问题。“孩子结婚,压力最大的是父母。”胡明亮说。村里有些男孩在田里干活,挣不到什么钱,父母就得省吃俭用拼命凑钱。到最后,父母赚的钱还没彩礼涨价涨得多,只能到处借钱,婚后还得继续还债。一位村民也表示:“我家里有两个小孩,高彩礼我接受不了。”

当地某村委会干部钱晓曼透露,为了降低当下的婚姻成本,本地人想过许多办法。有些男方家庭付不起高额彩礼,会要求“打欠条”。婚后闹矛盾时,女方就会提起,“你上次说那个钱,后来不还是没给我”。类似的情况发生多次后,如今大多女方家庭都不接受“彩礼欠条”,害怕对方食言,因此不答应结婚。

大约2016年左右,甚至有些单身汉铤而走险花六七万元“买老婆”,这些“老婆们”大多来自越南、缅甸。“运气好的话,给你生个小孩;运气不好,老婆就跑了。警方就叫你不要买,你自己跳坑里去,那也没办法。”经过多年整治,现在“买老婆”的情况已十分罕见,村内的男子如今更倾向于和本地人结婚。但许多人依旧付不起彩礼,30岁以上的单身男性大有人在。

钱晓曼提到,高彩礼有时候还会引发财务纠纷。“有些夫妇离婚后,男方会把彩礼要回去。如果双方谈不拢,甚至会走法律程序。可是,如果钱已经用完了,你也没办法拿女方怎么样。有时候,女方会先欠着彩礼钱,等嫁了第二家,再把前一家的钱还上。”

移风易俗之难:政策之外的乡土逻辑

尽管高彩礼引发的家庭纠纷不断,但无论是钱晓曼、胡明亮,还是余斐所在的社区,彩礼标准都居高不下。为了降低彩礼,他们并非没有作过尝试。胡明亮是某社区内负责“抵制高价彩礼”宣传的干部之一。

“中央一号文件指出,各地要整治高额彩礼。这个规定大概也是去年才开始施行的。村干部、党员接到中央号召,就去跟老百姓打交道,推广‘低彩礼。”胡明亮介绍,自己主要负责口头宣传,在喇叭上录完音后,每天到外面去放。喇叭的内容大致是,抵制高价彩礼,为了年轻人找到自己的真爱和幸福,不要拿钱作为衡量的标准。要尊重小孩意见,不要拿彩礼压制小孩,不要强制把年轻人拆散,以免伤害双方家庭。

谈到宣传效果,胡明亮直言:“有时候,也会有领导来我们这里考察,问‘你们彩礼多少啊,村民都回答说8万8千元。其实私底下,你要给多少钱,给多少银行卡,我们也管不了。女方肯定觉得,‘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钱总归放在自己口袋里舒服。”

钱晓曼所在的社区为了推广“低彩礼”,印刷了宣传单四处发放,但效果也有限。“开会时,布置说结婚彩礼不许超过20万元,个人餐标不超过200元,酒席不超过20桌。但实际上40桌都有。”她回忆,以前结婚时,新娘坐着两个人抬的轿子,现在却盛行八人大轿。

为了改风易俗,钱晓曼只能从社交平台开始管理。她发现,很多村民喜欢“晒抖音”,在箩筐里放上一大捆钱,拍视频炫耀高额彩礼。于是,钱晓曼只要听说最近有人结婚,就会提前找到这对新人,告诉他们,“你们想拍放钱的视频可以,但不要放太多”。如果遇到放太多钱拍抖音的情况,钱晓曼会尽力找到当事人,联系对方删除视频。她说:“好事传出去没事,坏事传出去别人要学的。”

崇义县同样试行了“零彩礼”“低彩礼”家庭礼遇机制,为彩礼低于3.9万元的家庭提供政策优待。崇义县宣传部相关负责人称,此前,县里降低彩礼的方式主要为口头宣传,新规定发布后,“目前屬于试行阶段,还没什么实际案例”。

针对崇义县的尝试,余斐持乐观态度。“我认为有用。你家如果有个女孩子,还有个弟弟,女孩子不要彩礼,弟弟考公务员可以加分,那肯定大家都不要了。”钱晓曼认为:“现在大家有了低彩礼的意识,彩礼可能慢慢会降下去。”

不过,钱晓曼也担心,“大家可能会造假。表面上给3.9万元,私底下还是会给很多钱”。她指出,当地的婚姻和彩礼之中包含了太多人情世故。“乡下的情况说复杂也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

(摘自《解放日报》沃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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