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史全伟

1954年12月，由印度尼西亚总理沙斯特罗·阿米佐约倡议的亚非国家首脑会议，得到缅甸、锡兰（今斯里兰卡）、印度、巴基斯坦等国的一致同意，五国总理在印度尼西亚茂物举行的会议上正式提出召开亚非国家首脑会议，并一致同意邀请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导人参加。这对于尚未恢复联合国应有的席位且被许多国家孤立的新中国来说无疑是个喜讯。1955年2月10日，周恩来收到了印度尼西亚政府方面的正式邀请书。当天，他复电印度尼西亚总理沙斯特罗·阿米佐约，告之中国决定参加亚非会议。

亚非会议定于1955年4月18日至24日在印度尼西亚的避暑胜地万隆市召开。在亚非会议上制定符合客观实际的正确方针和政策，是妥善处理会议可能出现的变化多端的事态，挫败某些西方国家的阴谋或企图，开好会议的前提。自1955年2月开始，周恩来就着手主抓会前的准备工作，为中国代表团确定了总方针：和平共处，求同存异。包括中国在内的29个参会国家中，与中华人民共和國建交的只有6个国家，其余22个国家大都同台湾保持“外交关系”。当时，美国及其盟友对新中国实行敌对和孤立政策，台湾情报机构也在密谋搞各种破坏活动。美国等不希望亚非会议开成一个反帝反殖的大会，更不希望“共产党中国”在这个舞台上取得成功，攻击中国要“夺取亚非世界的领导权”，对中国代表团出席亚非会议千方百计地进行阻挠和破坏，同时还用经济援助的把戏吸引亚非国家的注意力。

尽管我方参会严格保密，但台湾特务机关仍于2月中旬就得知周恩来将率团出席亚非会议。3月中旬，我情报部门侦悉，由蒋介石亲自批准，台湾“安全局”局长郑介民指令“保密局”局长毛人凤策划在香港、印度尼西亚暗杀周恩来。周恩来主持起草出席会议方案的时候，突患急性阑尾炎，于3月12日住院，到28日才出院。因情况紧急，总理办公室副主任罗青长不得不前往医院向周恩来报告，周恩来当即指示主管情报工作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李克农尽快探明蒋特的具体计划。尽管情况十分险峻，但周恩来以对国家和人民事业的高度责任感和忘我的奉献精神，决定不畏艰险，毅然前往。

为保密起见，新华社直到中国代表团出发之前（4月6日）才发布消息：国务院总理兼外交部部长周恩来为中国出席亚非会议的首席代表，国务院副总理陈毅、对外贸易部部长叶季壮、外交部副部长章汉夫、中国驻印度尼西亚大使黄镇为代表。代表团如何抵达印度尼西亚是周恩来考虑的一个重要问题。当时，中国没有远程飞机，而同我国建交的亚洲国家中只有印度有这种飞机。经过缜密考虑，周恩来决定从香港包乘印度航空公司性能较好的C-69型客机“克什米尔公主号”飞往印度尼西亚。为安全起见，他指示有关部门同印度航空公司商妥：印度至香港的航班照常进行，在中国代表团抵达香港后，再将“克什米尔公主号”临时改为专机。

在中国正全力以赴准备之际，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周恩来接到了缅甸总理吴努发来的电报。电报邀请周恩来去万隆参加亚非会议前，先到仰光访问，并称届时他将派飞机到昆明来接，安排一个由中国、缅甸、印度、埃及和阿富汗等国总理参加的小型非正式会晤，研究一下出席亚非会议的有关问题。吴努总理对中国如此尊重，周恩来自然欣从。

国际社会对周恩来将出席亚非会议并从香港出境一事早有关注，但周恩来将先到缅甸参加小型会晤一事，并未让外界知晓。中缅尚未通航，如何去缅甸？一是按原计划从中缅边境坐5天的汽车过去，二是加紧试航。两个方案，都必须从西南边陲的昆明出境。于是，中国代表团兵分两路：一路由周恩来总理、陈毅副总理率代表团主要成员先去昆明，待缅甸所派飞机试航成功后，再启程去仰光，之后由仰光飞雅加达；另一路按原计划从香港乘印航“克什米尔公主号”飞机抵雅加达。

4月7日上午，周恩来以尚未完全恢复健康的身体，率领中国政府代表团一部分人离开中南海驶向西郊机场。与此同时，一个由台湾国民党特务制订的谋杀周恩来的方案也已出台，他们盯住了中国代表团租用的印度航空公司“克什米尔公主号”飞机，断定周恩来必走香港无疑。

在周恩来一行登乘伊尔-14飞机前往昆明前，总理办公室副主任罗青长匆匆赶到，将刚刚收到的一份重要情报交给周恩来。情报说，蒋介石特务机关已高价收买香港启德机场的地勤人员，准备利用“克什米尔公主号”飞机在香港停留加油检修之机将定时炸弹放入飞机油箱里，以暗害周恩来和代表团其他人员。周恩来阅后，极为重视，当即指示：请转给在京的有关领导办理。新华社香港分社接到周恩来的紧急电话指示后，在当天晚上就将情况通报给了香港当局，并提请印航务必严加防范。印航经理保证：“克什米尔公主号”飞机在港停留之际，绝不允许任何非印航人员接近飞机，就连上食品、加油、押运行李也都由公司派人负责。

4月11日下午，我方收到情报，说蒋特香港情报站已得知周恩来不经过香港，但仍要对中国代表团随员进行打击，以削弱中国在亚非会议上的影响。为此，该站下令被蒋特组织收买的启德机场飞机检修人员按原计划进行，但因时间仓促，未将炸弹置入油箱，而是绑在油箱底部，预计下午4时爆炸。收到情报后，我方立即发急电给周恩来，但“克什米尔公主号”已于11日12时15分从香港起飞了。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解密文档中英国驻华代办欧念儒面交外交部副部长章汉夫的《关于克什米尔公主号破坏案的警察调查综合报告》，国民党当局在港特务用60万港币买通香港启德机场地勤人员周梓铭，在印度国际航空公司“克什米尔公主号”飞机的右翼轮舱处安装了一颗定时炸弹。最终，“克什米尔公主号”起飞约5小时后爆炸，11名乘客和5名机组人员遇难，只有3名机组人员生还。事件发生后，香港警务处立即展开调查并查明事件嫌疑人周梓铭。但是，周在警方能够采取行动将其逮捕之前，成功逃往台北获得庇护。所幸的是，周恩来临时改变了路线，坐了另外一架印度包机，从昆明取道仰光到达雅加达，得以幸免于难。

为了促进世界和平，龙潭虎穴也要闯！事件发生后，周恩来悲痛之余，对劝说他不要去万隆的代表团其他成员和云南省党政军领导人说：“我们是为促进世界和平，增进亚非人民对新中国的了解和友谊而去的，即使发生了什么意外也是值得的，没有什么了不起！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缅甸总理吴努也曾致电周恩来，劝他慎重考虑是否参加亚非会议。但是，周恩来意志坚定，他告诉代表团团员：“敌人搞破坏，恰恰说明他们害怕我们召开亚非会议，但是这种破坏吓不倒我们，搞外交也会有牺牲。”当时，周恩来在写给邓颖超的一封信中说，文仗如武仗，不能无危险，有这一次教训，“我当更加谨慎，更加努力”。

4月14日清晨7时15分，周恩来率领中国代表团一行26人毅然乘坐从印度航空公司租借来的另一架专机“空中霸王号”自昆明起飞，前往仰光。当飞机进入缅甸境内后，四架缅甸空军的战机升空护航。当地时间上午10点30分，“空中霸王号”安全降落在仰光机场。4月15日晚，缅甸、中国、印度、越南、埃及和阿富汗六国领导人在缅甸总统府举行非正式会谈，讨论“克什米尔公主号”事件带来的影响，商谈即将召开的亚非会议可能出现的形势等重要问题。

4月16日凌晨，周恩来率领中国政府代表团由仰光再次登上“空中霸王号”，飞往雅加达，并于当地时间下午6时安全降落在印度尼西亚雅加达玛腰兰机场。当顺利到达的周恩来出现在机舱门口的时候，前来迎接的印度尼西亚总统苏加诺和各界人士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对周恩来的勇气表示极大的敬佩。

4月17日上午10时，周恩来率领中国代表团乘飞机离开雅加达，前往万隆。当他出现在万隆机场，各国记者从他在机场发表的讲话中听出了中国人民为促进国际合作不畏危险的坚定信心：“中国代表团是抱着对于和平和友好的热烈愿望，前来参加即将在万隆举行的亚非会议的。我不能不指出有些人是不喜欢我们这个会议的。他们正在力图破坏我们的会议。亚非会议一定能够克服各种破坏和阻挠，并对于促进亚非国家之间的友好和合作，对于维护亚非地区和世界的和平作出有价值的贡献。”

敌人并未就此罢休。据了解，美国虽然并不参加会议，但派出了一个由70多人组成的庞大的“记者团”。在这个“记者团”中，不仅有在朝鲜板门店谈判和日内瓦谈判时活动了很久的间谍，而且还有议员、警察、军人、使馆职员、公司雇员及从香港、台北等地调来的职业特务。此外，国民党逃亡在印度尼西亚的中下级军官，奉命组成了一个由28人组成的暗杀队，策划在会议期间对周恩来和中国代表团成员进行暗杀。中方在通知印度尼西亚官方加强防卫措施的同时，陈毅也在代表团内部作了动员。他说：“代表团人人都要做保卫工作，当警卫员。就是我，也是总理的警卫员。”为确保代表团的安全，中国驻印度尼西亚使馆发动华侨以记者身份担负起保卫周恩来和代表团的任务。一部分友好的印度尼西亚记者也志愿担当起中国代表团的保卫任务。据会议亲历人朱毅说：“这些华侨记者，热情之高，令人感动。他们公开表态：子弹来了，用身体挡；炸弹来了，用人墙堵。”

为保证亚非会议的安全，万隆警方进行了积极的准备，投入大量警力整肃治安。从3月下旬开始，万隆警方通令全体市民，凡持有军火的，包括5.5毫米口径的气枪，都必须要在月底之前交到警察局，违者将受到严惩。在进入市区的每一个路口，军警都设立了检查站，盘查和登记来往行人，检查过往的车辆。同时，对各国代表团即将下榻的宾馆饭店进行了检查，配备了保安，并派出大批便衣警察进行巡视。

4月18日上午，身着中山装的周恩来在陈毅、叶季壮、章汉夫等中国代表团成员的陪同下，仪态自若地走进“花城”万隆的独立大厦，如期出席亚非会议的开幕式。在亚非会议开幕后的第二天，即4月19日午后，中国代表团收到一封署名为“觉醒了的国民党暗杀队员”的信，信中说：3月初，国民党驻雅加达支部奉国民党总统府之命，組织了28人的敢死暗杀队，准备谋杀中国代表团团长周恩来。并称，暗杀队已于3月10日在红溪组成，成员均系国民党逃亡在印度尼西亚的中下级军官。他们不但每人从美国驻印度尼西亚大使馆领到无声手枪一支，而且还领到印度尼西亚币20万盾，且事成之后每人加发20万盾，打中周恩来的加发40万盾。代表团立即对这封来信进行了研究。尽管此信内容的真实性无从考证，但是，根据当时的安全形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必须采取措施严加防范。于是，代表团一面通知印度尼西亚方面，要求进一步加强安全保卫，一面召开内部会议制定安全防范措施。印度尼西亚方面非常重视，立刻加强了对万隆的外围警戒，并抽调了大量警力防范，专门派一名陆军上尉作为周恩来的安全副官、5名警察作为随卫。如果周恩来外出，除有两辆摩托车开路外，还加派一至两辆宪兵吉普车随卫。周恩来的警卫秘书成元功回忆说：“为保证总理和代表团成员的安全，我和李福坤等几个同志，弦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和麻痹大意，我们所带的手枪都是子弹上了膛的。我们总是紧紧跟随在总理身后，在情况复杂时我们往往干脆把总理包在中间。”

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不管环境多么复杂和险恶，不管道路上还存在多少荆棘，周恩来始终从容沉着，率领中国代表团准备迎接任何惊涛骇浪，努力实现对会议的预期要求。从4月18日到24日，在万隆召开的亚非会议一共持续了7天。为了能让世界更快更全面地了解新中国，周恩来一共出席各种会议16次、接见其他国家代表15次、参加宴请15场，平均每天参加活动6场之多。在整个会议期间，周恩来平均每天睡觉时间不超过3个小时。这是一般人都受不了的，何况他当时已年近花甲。当他每天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却总显得精神抖擞、举止从容、反应机敏，没有一点疲惫的神态。陈毅不由得感叹道：“总理，在工作上我佩服你，在熬夜上我也不得不佩服你啊！”

周恩来不畏艰险出席万隆会议，再次淋漓尽致地发挥了折冲樽俎、协和万邦的外交艺术，数次力挽狂澜，将会议一步一步引向求同存异、和平共处精神的胜利。这一外交举动有效地赢得了亚非国家的同情与支持，打破了中国所处的外交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