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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中国高铁“开”到海外

2024-04-18尹洁

环球人物 2024年7期
关键词:雅万印尼高铁

尹洁

2023年1月,赵斗在铁路施工现场。

开栏的话

国家重大工程的成功,离不开工程师们的奋斗与奉献。我们开设“大国工程师” 栏目,讲述我国卓越工程师的精彩故事。

对印度尼西亚总统佐科来说,2023年9月13日是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他终于坐上了期盼已久的雅万高铁。

与佐科一起感受这份喜悦的,还有和他同车的印尼民众、社会名流。随着列车不断加速行驶,佐科一直站在车厢显示屏前等待一个数字,当显示屏上出现的时速越来越接近这个数字时,车厢里的人们也越来越兴奋……終于,“速度:350公里/小时”的英文字样出现了,所有人都大声欢呼起来,并纷纷拍照留念。

“国家卓越工程师”称号获得者赵斗对《环球人物》记者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用了两个字形容:“感人。”

在主持设计雅万高铁之前,赵斗主持过多项国家重大铁路工程的勘察设计工作。京津城际、北京南站、京沪高铁的站场枢纽设计,都是由他主持的。作为中国铁路设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国铁设)的副总工程师,赵斗经历过各种酸甜苦辣,但在第一次乘坐雅万高铁时,依然被印尼人发自肺腑的情绪感动了。

那一刻,赵斗回想起了30多年前,自己到国外考察高速铁路时,也曾与日本、欧洲最先进的列车合影。“那时我们国家一条高速铁路也没有,现在,中国高铁的运营里程已经超过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总和,而且还走出了国门……”

遇山挖洞,遇水架桥

雅万高铁从2016年开工,到2023年通车,前后用了7年多时间。而勘察设计团队的工作从2015年就开始了。

这是一个艰苦的过程,用赵斗的话说:“修建铁路,勘察设计阶段的交通条件往往是最差的。”

印尼是热带岛国,大部分地区是丛林,山地多、河流多,勘察团队只能沿着原始地形走,遇山爬山,遇河过河。在一些地形复杂的区域还要迂回勘察,将周边地质情况彻底查清楚。

赵斗带领团队用了20多天,徒步走了300公里,将雅万高铁沿线的原始地貌做了全面勘测。

“地上有什么建筑、基础设施、厂矿企业,地下有什么油气管线、光缆、电缆,我们都要查清。更重要的是勘测地质结构,印尼处于地球三大板块的交界处,地震频发,我们必须研发出能够适应高地震烈度的铁路桥梁和隧道结构。”赵斗说。

印尼日照强烈,即便是阴天,如果不做防护,在户外走一天也会被晒伤,加上丛林里有很多毒蛇、毒虫,团队必须穿上防护衣,再背上仪器设备,每天徒步十几公里,不时遇到沟沟坎坎、爬上爬下,每个人都挥汗如雨。

因为处于地震带,印尼的火山也比较多,火山喷发所形成的岩土对铁路修建同样是个难题。在封闭状态下,这些岩土的稳定性较强,但被挖开之后,一旦和空气接触,岩土就吸水膨胀,用手一捏就碎,在开掘隧道时容易发生塌方。

赵斗(右二)在铁路工程现场。

由于地质条件复杂,全长142.3公里的雅万高铁,共挖了13条隧道、架了56座桥。其中1号隧道就位于印尼首都雅加达市内,隧道上面有在建轻轨、高速公路和建筑物密集区,侧面地表有两座清真寺,隧道下面还有丰富的地下水。施工单位使用了中国自主研发的超大直径盾构机,开挖直径达到13.23米,保证了隧道的顺利贯通。

全线施工难度最大的是2号隧道,因为这里的地质含水量高、孔隙率高,在施工中还遇到了结构坍塌、变形等问题。

“我们与施工单位一起研究,决定应用咱们国内的经验,将隧道分步开挖,把一个大动作分成很多小动作,把一个大断面分割成若干个小断面,逐一施工。”赵斗说,“为了提高岩石结构的稳定性,我们还从地面向下注浆,如果还不够坚固,就往下打桩,与下边的岩石连在一起。”

为了应用这套“组合拳”,施工单位从中国国内外各项目中抽调了68名隧道和注浆专业骨干,创新采用开挖工法,实现了“快挖、快支、快成环”,有效控制了沉降变形。2022年6月,2号隧道顺利贯通,这也是雅万高铁最后一座贯通的隧道。

除了隧道,桥梁也采用了创新技术。为降低地震对桥梁的影响,团队采取了减重设计,雅万高铁的桥梁比国内通用梁减重约100吨,减重幅度约12%。其中2号特大桥是最长的一座,全长36公里,紧邻雅加达到万隆的高速公路,施工场地狭窄,周边环境复杂。施工单位制定了分段架设方案,最大限度地降低了高速公路对施工的影响。

2023年10月,印尼民众一家四口在雅万高铁列车前拍照合影。

印尼的气候潮湿炎热,到了雨季,几乎每天下雨,湿度能达到90%,蚊虫也比较多。中方人员刚过去的时候水土不服,对当地的油炸食品也不太适应,后来施工单位修建了自己的食堂,让员工们能吃上中餐,大家的肠胃就好多了。

难忘肩扛手量的年代

对于工作的艰苦性,赵斗和同事们早就习以为常,但他刚从大学毕业时,也经历过一个适应期。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的铁路运输能力有限,列车资源十分紧张。单位、个人要运输货物,必须申请车皮指标,类似计划经济时代的“粮票”“布票”,否则有货也运不出去。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车皮指标越发紧俏,在一段时间里,“搞车皮”成了社会流行词,谁能搞到车皮,谁就成了单位里的“能人”。

货运资源紧张,客运同样如此。80年代初,中国人口突破了10亿大关,社会流动性大大提高,火车票经常一票难求,人们往往需要通宵排队才能抢到。

“当时都是绿皮火车,速度慢、线路少,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经常需要中途转车,而且车厢老旧、没有冷暖气、座椅又硬……即使这样,还有很多乘客只能买站票,甚至拥挤到连站着都费劲。那时我觉得铁路设计、管理的提升空间很大,所以考大学时选择了北京交通大学的铁道运输专业。”赵斗对记者回忆道。

1992年,大学毕业的赵斗被分配到位于天津的铁道第三勘察设计院(中国铁设的前身)工作。

参加工作的第一年,赵斗大部分时间都在户外进行实地勘测,这项工作被称为“外业”。他原本以为,铁路设计师是坐在大城市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运筹帷幄,绘制蓝图”,没想到在绘制蓝图之前,要用大量时间到野外收集资料。

赵斗参加的第一个项目位于内蒙古通辽。“当时是8月底,天津还穿着衬衫,但在出发前,单位先给我们发了狗皮帽子、羊毛大衣、狗皮褥子等御寒用品,我们扛着行李就出发了。”

到了通辽市,还需要转车去工作现场进行勘察。赵斗与同事们白天测量、记录各种数据,晚上回到驻地再进行整理。

没过多长时间,当地下雪了。为了保证数据准确,大家在工作中经常不能戴手套;有时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中午在野外吃饭很不方便;晚上回驻地是站在敞篷卡车“大解放”上,寒风刺骨。

“那时设备简陋,测距离时,还要靠两个人拿着皮尺测量,我们行话叫‘拉链子,再结合其他仪器测回的数据,才能进行计算。”赵斗说。

参加工作前,他以为绘图是用电脑,实际上是靠手工,就连数据计算也靠人工。当时计算机在中国还是稀罕物、奢侈品,赵斗的单位只有一个机房,想进去需要打报告,用完了马上出来。

“如果是现在,我们通过‘空天地一体化信息网络,数据很快就测量出来了,再输入电脑计算、拷贝、绘图,效率不知提高了多少倍。”赵斗感慨道。

因为科技手段相对落后,当时铁路勘察设计的工作量是比较大的,外业周期短则两三个月,长则近一年,而项目落实的周期就更长了。

“刚工作时,我以为绘图后马上就能结合现场情况实施,而实际上因为客观条件的限制,可能几年内都实施不了。”赵斗说。尽管如此,外业还是让他获益良多。“我之前对书本上的一些概念是模模糊糊的,到了现场一实践,全都清楚了。当时老同志告诉我们,外业是为了给铁路设计提供基础资料,等我真正开始搞设计后,越发觉得外业是必不可少的过程,不仅为设计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培养了我们吃苦耐劳的精神。”

从“零的突破”到智能化

上世紀90年代末,随着中国的快速发展,铁路运力问题越来越突出。赵斗形容当时春运火车之拥挤,“感觉自己是被踹上车的”。为了缓解这个问题,发展高铁的计划被国家提上了日程。

“其实在90年代初,国家就启动了京沪高铁的前期论证工作,这是我国开展最早的高铁研究项目。但因为是从零起步,所以最初的进展是比较缓慢的。”赵斗说。

2001年,中国派专家团赴日本考察新干线,赵斗也在其中。

当时在国际上,新干线是高速铁路的标杆,其外观呈流线形,时速可以达到200公里,整条线路的配套设施更加舒适和现代化。

“他们车厢内干净整洁,座椅都是软座;车站进出口与市区地铁相连,换乘非常便捷;东京都市圈的总人口有几千万,列车内却不拥挤……我当时心想,我们国家什么时候也能建成这种铁路呢?”赵斗回忆道。

日本人对新干线非常自豪,向中国专家介绍了项目的发展历程和技术的先进性,不过在赵斗听来,话中流露着“中国没有能力自己建高铁,应该购买我们的技术,最好请我们去建”的意思。

但中国坚定选择了自主研发的道路。赵斗坦言,在“从0到1”的阶段,确实有过“没有标准,不知道怎么办”的情况,只能一步步去摸索、尝试,“在我国既有铁路的基础上,设想我们的高铁应该是什么样的,再结合社会需求进行研究,最后形成我们自己的标准”。

中国高铁的成功,来自无数科研单位的攻坚克难、反复实验。在夜以继日的努力之后,中国高铁技术终于实现了零的突破,之后便步入了快速发展期。截至2023年底,中国铁路营业里程达到15.9万公里,其中高铁达到4.5万公里。

“几十年来,我们在各种自然环境中都建成了铁路,无论是高原、高寒地区,还是风沙、黄土地区,中国铁路覆盖了各种复杂的地形、地质、气候条件,建设速度越来越快,现代化程度越来越高,目前已开始向智能化方向发展。”赵斗说。

除了科技含量外,中国高铁站的建设也与时俱进,其中不少建筑成了网红打卡地,既具备现代化功能,又融入了文化内涵。赵斗和团队也将这一理念带到了雅万高铁的设计中。

雅万高铁的每一座车站都是结合地形设计的,并体现了印尼的传统文化和自然风光。考虑到当地的炎热气候,这些车站都采用了宽敞通透的田园风格,还有配套的公共祈祷室,以便穆斯林乘客在候车期间使用。现在,这些车站已经成了网红打卡地。

“印尼原来只有普通铁路,雅万高铁开通后,过去需要3个小时的车程,现在只要40多分钟。”赵斗说,“当地人对此非常高兴,他们见到我们时会主动打招呼、竖大拇指,因为我们戴着安全帽、穿着工作服,他们知道我们是参与工程建设的中国人。”

第一次登上雅万高铁时,赵斗也非常激动,因为雅万高铁不仅是东南亚第一条高速铁路,更是中国高铁海外落地的第一单,也是我国首次全系统、全要素、全产业链在海外落地的高标准高铁项目。这个项目的建成,意味着中国高铁技术正式走出国门。

“30多年前,我曾经被西方发达国家的高铁所震撼,但现在回头看,我们国家的高铁在很多方面不仅赶上了西方,还超过了他们。”赵斗说,“作为一名铁路人,我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更为中国铁路的发展成就、为我们祖国的繁荣富强感到自豪。”

赵斗

河北遵化人,毕业于北京交通大学运输学院,正高级工程师,主持了“一带一路”标志性工程雅万高铁的设计工作。现任中国铁路设计集团有限公司副总工程师。2024年1月被授予“国家卓越工程师”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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