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社会联动，呵护青少年心理健康

张静

快乐的小学生在草地上奔跑

近两年，青少年抑郁发病率呈现明显上升趋势。

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第六医院院长陆林长期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在前不久召开的全国学生心理健康工作咨询委员会第一次全体会议上，陆林呼吁，尽快扩大儿童精神科医学生培养规模。

近日，陆林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专访时表示，从全国范围看，儿童精神科科室和床位数量不足、精神卫生资源分布不均衡等问题仍较为突出，从事心理咨询的社会人员职业素养参差不齐，亟需统一监管。

主要原因

《瞭望东方周刊》：为何近年来青少年抑郁情况频发？从临床观察，问题主要出在哪？

陆林：青少年抑郁症的症状表现包括情绪低落、快感缺失、睡眠问题、食欲改变、自我评价下降等，严重的可能会出现自伤自杀行为。需要注意的是，近两年，青少年抑郁问题有明显上升趋势，且逐渐走向低龄化。

原因主要有以下方面：

一是青少年处于身心尚不成熟的生命发展阶段，容易在学习、生活、人际交往、自我意识和升学就业等方面，遇到心理困惑。

二是互联网已成为青少年获取信息的重要来源，尤其是近两年直播行业兴起，青少年自控能力较差，易沉迷其中而不能自拔。青少年过度使用网络还可能导致孤独感、社交焦虑和抑郁。此外，互联网上的负面信息也可能对青少年的心理健康产生严重影响。

三是心理健康意识的提高。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家长和青少年开始意识到心理健康问题的重要性，遇到问题时愿意寻求帮助。然而，这其中也有一小部分学生过度关注自己的心理问题，导致情绪低落和焦虑，甚至有的学生把心理问题当作不上学的理由。

陆林

学校家庭共同发力

《瞭望东方周刊》：目前，学校在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工作上还存在哪些不足？针对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务，学校要如何作为，如何提供科学引导？

陆林：近些年随着各界对学生心理健康的重视，国家和教育部门制定了很多政策和措施来提高学生心理健康水平，2023年更是组建了全国学生心理健康工作咨询委员会。对学校而言，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工作上仍有许多有待提高的地方：

首先，政策和举措需进一步落实。虽然相关法规中明确规定了心理健康教育的课时量、师生比、心理咨詢室配备等，但受应试教育、人力资源、社会评价机制等多重影响，部分学校的心理健康教育课时没有得到真正保障，心理健康教育咨询室建设不规范，心理健康教师的工作量也得不到相应认可。

其次，心理健康教育队伍的能力还有待进一步提高。还有部分中小学没有心理教师，或是心理教育工作由任课教师兼任，其中多数没有经过系统的心理学专业培训。

第三，学校和家长之间沟通不足。有的学校发现有心理问题的学生常常让家长带回家，家长也常因认识不到位或歧视偏见等问题不去就医，导致学生病情耽误，造成严重后果。

针对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务，学校要做好这些方面的工作：

加强对心理健康工作的重视，严格按教育部门的相关要求设立心理健康教育设施，建立学生心理健康档案，定期组织教师心理健康专业知识和技能培训和考核，注重学生心理健康档案等隐私信息的保护，有条件的学校要设立心理咨询电话或心理咨询信箱等。

重视师资全员心理培训，定期组织教师学习心理健康知识培训，提高教师整体心理健康教育水平。把心理健康教育相关内容纳入到新教师入职培训中，帮助他们深刻理解心理健康教育的重要性。

加强与医院、家庭、社会的合作。由专业医生、心理辅导教师、任课教师共同组建心理健康教育中心，在各级学校开展形式多样的心理健康宣传教育活动，共同提高青少年的心理素质和自我调节能力。

保证青少年在校时每天至少运动一小时以上，尽量多设计一些对抗型的集体体育活动。体育活动和集体社交活动的减少，成为近年来造成青少年抑郁问题的原因之一，学校可在课后服务中多增加室外活动，运动对夜晚的高质量睡眠有帮助，而充足睡眠是预防抑郁所必需的。

《瞭望东方周刊》：家庭层面要从哪些方面加强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的预防和教育？

陆林：家庭在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的预防和教育方面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家长应充分重视孩子的心理健康状态，努力营造积极、和谐、充满爱的家庭环境，积极参与孩子的成长过程，与他们建立亲密、信任的关系。

家长要与孩子建立良好的沟通机制，保持积极、开放和尊重的沟通氛围；倾听孩子的想法和感受，尊重他们的个性和意愿；通过共同的活动、分享和互动，增进彼此的了解和信任，使孩子感到被支持和理解。

家长应以科学态度对待心理健康问题，为孩子提供适宜的心理教育资源，了解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的常见症状、原因和应对方法，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和应对情绪问题。如果家长发现孩子存在严重的心理健康问题，应及时寻求专业帮助。

目前，我国儿童精神科医师队伍诊疗资源和服务能力明显不足，无论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难以应对多发的青少年抑郁问题。

分工合作

《瞭望东方周刊》：如何看待心理咨询师与专业精神科医师在治疗青少年抑郁问题时所扮演的不同角色？

陆林：目前从事心理咨询的人员有心理治疗师和心理咨询师两类，心理治疗师属于医疗卫生系统内专业技术人员，与专业精神科医生相配合，主要是对医师诊断后的患者进行心理治疗，一般不具有诊断的资质。

心理咨询师更多是以缓解日常学习和生活中的抑郁状态为主要目标，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可通过其知识和技能，帮助青少年识别和处理情绪问题、建立健康的行为模式、提升应对压力的能力。

精神科医师治疗青少年抑郁时更多是以缓解症状，恢复社会功能为主要目标，具有诊断和处方权，针对的是达到抑郁障碍或具有严重抑郁症状的群体。

因为心理咨询师的专业程度缺乏统一认证，且无法准确判断患者的严重程度，建议首先在专业医生进行判断后再配合心理咨询或心理治疗，以免延误病情。

《瞭望东方周刊》：社会上的心理咨询师职业素养参差不齐，他们提供的服务该如何把握质量？

陆林：目前，国内社会上的心理咨询亟待进行规范，确实存在很多乱象。一方面，医院设立心理治疗门诊成本高、收益低，导致医院心理治疗难以广泛开展；另一方面，社会心理治疗的收费标准较为混乱，乱收费现象比较突出。

国内精神科医生和内科外科医生一样，要在医学院经过系统学习，毕业后考取医生资格证再进行规培，培养监管体系十分成熟。但是，心理治疗在我国还处于发展初级阶段，国家对心理咨询师、心理治疗师还没有制定系统的监管措施。

心理咨询师的入门门槛不高，不需要特别高的学历要求，且专业要求较为宽泛，容易导致人员水平参差不齐。2017年以前，心理咨询师属于职业技能证书，认证部门为人社部。2017年之后，心理咨询师的证书由一些协会颁发，缺乏统一的官方认证机构。

目前，有些试点城市已推出一些地方政策来规范心理咨询师和心理咨询机构的人员认证、收费和管理，但总体来说仍处于起步阶段，未来亟待建立统一的标准和规范化管理。这需要卫生部门、教育部门、职业资格管理部门联动协作，建立严格的心理咨询职业资格认定机制。同时，要加强对现有心理咨询市场监管和职业伦理规范建设。

2023年11月23日，东林镇卫生院党员志愿者在东林二小上关爱心理健康辅导课（徐昱 / 摄）

加快培养

《瞭望东方周刊》：我国精神科医师队伍现状如何？人员的数量和质量是否足以应对多发的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

陆林：目前，我国儿童精神科医师队伍诊疗资源和服务能力明显不足，无论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难以应对多发的青少年抑郁问題。

我国已经有35个医学本科院校开设精神卫生系，培养精神科医生。但医生的培养需要较长周期，全国现有的专职儿童精神科医生还远远不够。目前，只有部分大城市有专门的儿童精神科门诊和病房，基层医疗机构还十分缺乏专业的儿童精神科医师，当地一些医师缺乏足够的临床经验和专业知识，难以准确诊断和治疗青少年抑郁等心理问题，导致很多患者无法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

《瞭望东方周刊》：目前，青少年心理健康的诊疗服务体系，还存在哪些需要完善的地方？

陆林：除了儿童精神科医生的数量和服务水平有待提高以外，儿童精神疾病的防治还有诸多困境，比如儿童精神科科室和床位数量都存在不足，精神卫生资源分布不均衡等。

为解决这些困境，一要加快儿童青少年精神心理服务医疗资源建设。依托国家精神医学中心、国家儿童医学中心、区域医疗中心、三级儿童医院等建立国家及省级、地区儿童精神心理疾病诊疗中心，辐射带动地市、县儿童精神心理专科建设。

二要推动形成常态化、规范化的儿童青少年精神心理分级诊疗模式。加强基层精神心理卫生机构的管理能力，提高精神卫生资源利用效率。同时，利用信息技术，构建区域儿童青少年精神心理问题筛查和诊治网，形成共同参与、相互转接的预防、诊疗、康复共同体。

三要完善心理危机干预体系建设，建立针对儿童青少年人群的常态化心理救援队伍。最为重要的还是需要加快学科发展和人才培养，扩大儿童精神科医学生培养规模，健全医生认证体系，提升从业人员的综合素质及其待遇和社会认可度，让更多优秀医学生愿意从事这一领域。

北京安定医院儿科病区，一名小患者的心理出了点小问题，护士长找他单独谈心

《瞭望东方周刊》：卫健系统、教育系统该如何联手，防治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

陆林：健康系统与教育系统间应建立有效的综合性合作机制，共享资源和信息，共同制定工作计划和实施方案，共同促进青少年的精神心理健康工作。两者应联手加快儿童精神心理学科建设。教育部门扩大儿童精神心理专业医学生培养。卫生健康部门遴选各级儿童医院建设一批儿童青少年精神心理诊疗示范基地和教培基地，提高儿童精神科医生的服务水平。

教育部门与健康部门要合作制定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工作评估标准，一方面在学校与专业医院共同组建心理健康教育中心，通过讲座等形式在各级学校开展心理健康教育，提高青少年心理素质和自我调节能力；另一方面，推动建立顺畅的学校-医院转介机制，使学生的心理问题和行为问题能够得到及时矫治，为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提供专业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