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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克拉玛干沙漠见(组章)

2024-04-17吴港元

星星·散文诗 2024年3期
关键词:塔克拉玛干沙漠戈壁大雪

吴港元,男,1997年生于贵州毕节,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新疆克州。有作品发表于《绿风》《延河》《西部》《伊犁河》《散文诗世界》《帕米尔》《高原》等;入选《贵州诗歌90诗选》,《青春》文学月刊《青春校园诗历.2019》。第二十届《西部》写作营学员。

玉其塔什见

此时,我在玉其塔什草原,三座雪山高耸入云,天蓝如海,溪流潺潺,白云触手可及。雄鹰在上盘旋,猛虎在下饮雪。

此刻,世人放下所有仇恨,悲喜,不药而愈。此刻,众生忘却所有诗文,经书,物我合一。

我向雪山祈祷,来生,让我降生在草原上,成为广阔,成为绿色,成为草原的柔软。

黑孜苇见

阿依布拉克与库勒阿日克,哪一个更美丽呢?康什维尔与江吉尔,或坎久干,哪一个更丰饶呢?或许我们应该选择阿热布拉克和也克铁热克,成为他们的一部分。

然后在这里,垦荒为田,放马牧羊,开始度过碎石组成的漫长一生。然后我们把粮食放在高处,把月光和白云收集起来酿酒,把孤独和踌躇打磨成一把锋利的镰刀,收割粮食,也收割希望。

就在库孜洪河,和万物相爱,直到死亡,直到变成黑孜苇的一棵树,一颗石子。

玛纳斯见

布孜塔格山上,有时候羊就是云。牧羊的柯尔克孜族少年,以玛纳斯对抗荒凉,有时候他也化身雄鹰,或者猛虎,回到旷野中。

见到喀喇塔格山的时候,我已经做好成为一棵树的准备,理解沙漠、雪山、戈壁,并成为它们的挚友。

有时候我也借库姆兹弹唱的音符,入梦。梦见戈壁上冒出甘甜的泉眼,梦见沙漠变成森林。

我在松木下沉睡,在戈壁上醒来。

我的同胞们杀一只羊,招待亲人,我种一棵树,款待生命。

喀依拉克村见

你骑过羊吗?你捡过棉花吗?你徒手拔过草吗?在喀依拉克村,前世的我这样质问今生的我。

我从遥远的森林和群山中逃出,知道粮食怎样生长,也亲眼目睹母亲为一头牛的病亡痛哭,生活在很早的时候,也扼住我命运的喉咙。

你曾尝试拥有过什么?天山上的火种,吐鲁番的大雪,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水,狼的牙齿,羚羊的角,还是一匹有翅膀的天马!

我什么都未曾拥有!我的祖父,生前都未曾走出村庄,死后深埋云贵高原。二十三岁,我逃出故乡,并怀念故乡。我们都得学会接受所不能接受的自己。

事实上,唯有斧头可以堵住伤口,唯有大雪才能覆盖大雪。

塔克拉玛干沙漠见

托依堡勒迪南路,出于某种无奈,我坐了下来,在一条断流的河渠旁,翻阅古龟兹王国的历史,千年不朽的埃特买克,通古斯巴什古城破碎的陶钵,遥远的长河中,战马奔腾,高昌乐曲奏响,我在戈壁上漫无目的地走。

天山的脚下,我一次次向着河口的平原发起冲击,只有永恒的太阳在天空高高挂起,它告诉我,或许我应该再往南一些,塔克拉玛干沙漠就在前方,面对它,就是面对自己的灵魂。

很快,一场沙尘暴即将到来,整个戈壁上所有的生命都颤抖,唯有托克拉克,在黄金色中保持了千年的沉默,一个维吾尔族的老人,赶着羊,向着我的孤独走去

准噶尔盆地见

此刻,我站在准噶尔盆地北部雪山中间,山地、丘陵、平原和沙漠交错起伏。我与阿尔泰山对望,在我到来之前,石器时代已经过去,游牧民族们在这里,放牧,生息,互相征伐,以及如何和草原打交道。

公元后二千年的今天,我在一场大雪中,与大汉帝国持节的使臣,穿过千年的历史,凝视,烈日正盛,他已苍老。大月氏的西迁,匈奴王归附,西域都护府的成立,抚平了他眼睛里的悲伤。

再往北走,在喀纳斯湖上怅望友谊峰,怅望这片雪原上发生的文明,古冰川下埋藏着尚未融化的古老的抒情,辽阔的松林地里,收容着昆虫,鸟类,兽群,以及路过的我。

距离周天子西巡已经过了三千年的时光,我们从未离开,也从未走远。

阿尔泰山见

如果我再一次造访北屯,我必定前往喀纳斯湖中,把我的满身烦浊洗净,并背对阿尔泰山,读书写诗。我将与阿尔达合和吾拉尔两位哈萨克族朋友,在别列孜克河前,再次畅饮,完成我们未完成的诺言。

乌勒昆乌拉斯图河见证着我们的过去,我们大雪一样的青春,但它依旧如千年前一样沉默无声。

很多年后,落叶归根,我回到五十亩村,梦到乌伦古河,梦到骏马和毡房,梦到冬不拉和《黑走马》。

我想我真的愿意,一辈子在雪上行走。

归家

在戈壁公路上多次漫无目的地行驶,听到过骆驼的私语,看见过羚羊腐烂的角,也曾在被族群抛弃 的孤狼的嗥叫中入眠。

胡杨落尽,河渠干涸,风沙苍凉。所有的冬天我都得到过。

来到南疆以后,我将诗歌和人生一起书写,一半写在风沙之上,一半写在大雪之中,独自置身戈壁,或雪中,承受荒凉,或辽阔。

干燥和饥饿无数次把我从无边的黑暗中喊醒,幽居在我伤口处的思乡之情开始泛滥,变成露水结冰,掉落在亚欧大陆的中央。

一个人要流多少眼泪,才能回到他的故乡。

可克达拉见

在可克达拉草原北部,我站立在察合台汗国王官故地,面对被大风吹乱的羊草,仿佛面对当年征服整个亚欧大陆那位汗王的大军。

一千年前的人与事早已如烟,一千年前的明月依旧高高在上。

或许前世我曾在这里饮马,所以面对草原上的落日,面对金色的河流,我会突然泪流满面,同黄昏一起坠落到无边的黑暗。

我该怎么回答鹰的啼叫,马的嘶鸣?

我選择成为草原上的一个石人。任由大风一次又一次把我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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