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组章)
2024-04-17郭辉
郭辉
天桥
绝对的稳重型。
叉手叉脚站在那里,看着一列列火车奔来奔去。轮子们哐当哐当呼哧呼哧,仿佛是这个国度最快,最繁忙,最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眼界多么开阔。
却又心境沉稳——
甘于并且乐于,挺身承受那些行色匆匆的脚步,风也罢雨也罢赤日炎炎也罢月光寂寂也罢,一概缘着钢铁的构建,上上下下,来来往往。
是人生的团团转,还是命中的无止无休?
更有责任与担当——
两翼护栏如翅膀,不言,不语,不动,不飞。
更不自视甚高。
只是以一颗平常心,俯仰人世,守护平安。
离天很远,距地很近。
一辈子是单一的,具体的。但分明有着复合之形,抽象之美——
铁轨之上坚毅的天际线;
守望者的无欲则刚;
大时代的加速度中,一个不可更改的坐标式——注脚。
走出大石坑
蒙着头吃炸药,吐露天机。
深层的秘史,被一页一页撕扯开来。石头中的胆识与血性,伺机而起,打破旧序列,拱翻密谋般的禁锢。
初心无改。
面对着钢凿、铁锤和切割机,甘愿打磨成形,或长,或方,或正,棱角分明。宛如一块块一堆堆压缩饼干,等待着填补——
百废待兴时那些空空荡荡的胃。
常常会相互碰撞,碰出伤,撞出疼,发出尖锐的呼喊。
一声声一声声,燃烧着,奔突着。
在天地间訇然作响。
——是久久压抑的激情,还是捐躯的渴望?
无血,无肉,唯有一身坚硬的骨头。
走出大石坑,在大地之上,在使命之上,重新规划,编排,组合,定位。昂昂然,欣欣然,撑起来多少——
新构建,新生代!
芭茅根
总是逆风生长。
一身翠绿,是阳春与盛夏最为隆重的赐予。而到秋深时节,便头上扬花,就如同一场瘦雪,飞在天地之间。
那种白,总觉得是空中的盐分,给山川田土,平添了点点力道与底气。
其实更白的部分,是芭茅秆下,黑沉沉的泥土之中,那一节一节的根。从不见天日,只是执拗地,遵循着自己的本性与品质——
知黑守白,知命不惑。
在黑如夤夜的土地深处,扯开来一道道洁白的闪电,用自身的光芒,给山野,给春天,给绿色,默默输送着乳液琼浆。
伢崽们一双双沾满泥巴的小手,也沾满了视觉与听觉——看得见芭茅根蠕动,听得到芭茅根的轻轻呼唤。
在山坳,在田头,在小溪边,甚至在屋基脚下,将芭茅根一根一根一串一串扯了出来,用手指甲刮掉上面的泥土,然后迫不及待塞进了牙缝间——嚼。
甜滋滋的,满嘴生津。解渴,解馋。
芭茅根有渣。吐出来,却依然白生生的,发着亮。
而且,还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一旦粘住了泥土,就会伸出无数的触角,扎下去,扎下去,然后蜿蜒,扩展,编经织纬;然后——
又以重生之根,顶起一派新绿!
赶山谣
一声吆喝,那些蹄子上装了弹簧的猎犬,就嗖嗖地射了出去,撕裂风声。
山的神经,刹地绷紧了。
狩猎的汉子们,提着灌饱了铁粒子的火药枪,闪电一样劈向了高冈和深谷。密不透风的树林、荆丛、蓬草,以及阴影般沉重的瘴气,齐齐闪了开来,听任那些风风火火的脚板,把山的骨头踩响,踩疼。
祖传的是技艺。秉承的是血性。
野兔发飙了,野猪发狂了,黄竹筒抱头鼠窜,野麂子慌不择路,而毛羽美丽的野山鸡头晕目眩,扑棱着飞上了树梢。
这时,千年屹立的山呀,仿佛发了情,从山体的深处,传出了吱嘎吱嘎的响声,像六月的闷雷,在一双双脚下痛痛快快地滚翻。
突然一切就静了下来,风也卸了步子,能听到一枚病入膏肓的树叶,怆然落地的声音。狗伏,人藏,只有枪膛里的霰弹,充血的眼珠子把寂静照亮,渴望着饮血,渴望着爆发致命的一击。
当猎物终于蹦起来,山就蹦了起来。上梅山中梅山下梅山呵,为了生存的猎杀,迅雷不及掩耳。
智的追逐。勇的角斗。一滴血珠,就是一句雄性的呐喊!
赶山,赶山,不是狗在动,不是人在動,不是猎枪在动,不是猎钗在动,而是——山在动,山在跑,山在奔腾!
而天地归于沉寂,唯有血性沸腾的身影是千年图腾,挂在天幕,融入黄昏。
烦恼丝
脱落时,会不会疼?
会不会伤离别?
那么轻,那么轻,却有着毅然决然的重!
从曾经的生命纬度里,剥离开来,飘然而下。或青,或白,或青不青白不白,色彩,光,三千烦恼,一生牵系,全都解开了,放下了。
——自己分割了自己。
——自己成全了自己。
看哪,一根根一根根,在地面上盘桓着,扭动着,蜷曲着,痉挛着。
时空板块中——
只可意会的一记记闪电,不可示人的一声声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