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凉凉,唱词依稀(组章)
2024-04-17林水文
林水文
沱村河
沱村河流经水流蛹,汇集小河,然后转换了名称:水流塥河。
像一个人长大了倔强地改名。
大河和小河的合河口深几文,时有漩涡打转,不忍离去。流水一边是浑浊,一边是清澈。它们还不能融洽各自的性格泥土。
鱼鹰跳下水,鱼虾跳上竹排,我们摸上啼哭的娃娃鱼,脸色惊恐,目光闪烁。
月光之上,消受不了那么多的虫声,戴草帽夜钓的人对我们哈哈大笑。
今夜,竹排上的鱼鹰都远离了。少年随河水远遁他乡,夏天来临之前。浑浊的河水漂浮着无数的残破影子。
月光在河底沉沉浮浮,戏弄鱼虾。月亮史是一条河流史,少年有时回望哺育他的河流。
河流像故乡那么亲切,宽大。只有童年和亲人,唤醒沉静的时光。
鱼虾们都搬家。鱼虾返乡之路,乱石横行,水葫芦阻塞。
月光已将我们晒成另一模样。在他乡不奢谈故乡和河流。
夜
猫踩着墙头跃过,两眼带着魅族的蓝光。
月亮落在屋顶上,像安静的长者,提着一盏灯在村庄上缓慢地行走,像探视,又像巡查。
月光陪着村庄平静地走进冬天的深处,叫醒伏在柴门的豁嘴老狗。柴门旁的狗闪着黑光注视着它们,低吠几声打着招呼。看一看老房子,隔着时光的栅栏。
月光代我看望熟睡的母亲。这时候月光和吠声吵醒谁人熟睡的梦,村子瞬间辽阔起来。
月光钉子般撒满其间,发出刀锋般宁静的光芒。庄稼的拔节声,摇动黑夜的风衣。
鼠蚁们忙碌吱吱声,田野里清脆的蛙鸣,牛栏里孤独的牛哞,村舍里村民的梦呓声。
像一匹奔馳的马从黑夜奔出来,由远至近,由近至远……
道路和周围的事物有着巨大的落差,像体癣的大地有着一道道伤口。
空气中浮漫着浓浓的乡愁。
惊蛰
第一个春雷惊醒的是谁?天空划过闪电,像燃烧的铁棍,“嗞”一声淋灭了。醉酒的人行走匍匐的路点。
沉睡一冬的虫子从土里醒来,揉揉眼。草木触摸到他们内心的闪电。萤火虫打着回家的灯笼,浅草置身于风暴的中心。
盛开的花闪红了燕子的眼。它们在迁徙的路途中,播种着南北故事。
一头老牛在田地里犁出人间万象,一条条犁路清晰可见。泥土喧哗,泥土里的种子欲动,在现实和虚妄中。
老人敲打倒伏的身影,星星熄灭,故事遗忘在野外,春词豆芽般似模似样地探头,叩问路过的蚯蚓。
天空有时低沉迷糊,布谷鸟嘹亮了天空。木柴忧郁低沉地燃烧,火苗从身体抽出红芽,少年将要离开家门了。
远村隐含着躁动的烟火,夹杂着一路的牛蹄音。激情的春耕,温暖的风一路,裹挟着许多人的心跳。
土里的种子,不要被眼前美景迷惑,乍暖还寒在不远处暗藏力量。
风的声音
风吹老街,从街头到街尾,最先经过牛杂店。曾经向天牛哞的灵魂,来到陌生的城市,随牛杂的水雾飘散,落在这个城市的胃里翻滚。
风经过一个小诊所,吹落血迹的棉栓。痛疼中的呻吟,风一点点把它吹散。
压下来的疼痛缓慢地伸向身体各部分。风一点点,再把它吹轻些,再吹轻些。它抚慰着一个人隐秘的心事。
风不紧不慢走在这条不长不短的街,像散场的会场,留下蛛丝马迹。一些脚印,一些遗落的纸牌。
被风吹走又送回的咳嗽声,草木们被鸟巢挂弯的枝条,又伸直,心有余悸。
一边风起时,另一边是静止不动,中间是喧哗的市声再浮现。
牛杂店,小诊所,米店,杂货店,他们在风里使劲地叫唤。叫唤着自己独特的声音,行走的人在各自认领。
发出自己的声音,低音或高音或蚊呐语,街两边稀少的树叶也发出声音,我看得出,风在走过街道时,它吸纳了许多不同的东西。
它的声音也变了。
闪电
夜的天空吃越来越多的乌云。我们在禾塘上匆忙地吃饭。牛拴在石碾上,东张西望,它想回家了。
火蛇在天空里扭动身姿,弄出“啪啪啪”的声响,牛一惊惊地躁动。我躺在清凉的干稻草堆看着天空。萤火虫推着夜色游啊游。
父亲赶着牛,拉着石碾磨脱谷粒,一圈又一圈,层层谷粒脱落,母亲迎着风扬着稻草。
禾塘上的人都已经回家了。大雨即将来临,雷电不救焦急的人。
牛石碾它们一点都不急,慢慢地转。牛会吃上几根鲜稻草,四处张望。石碾爱理不理,事不关己。
火蛇窜来窜去。夜的头顶,火蛇爬过的天空,留下爪痕,有些忧郁。一粒粒的萤火虫巡夜者提着灯盏,它们是来看望我们。
一盏柴油灯的阴影下,父亲执着牛鞭,抽打着牛。闪电的长鞭抽打着天空,抽出裂痕。
雨
陈旧的老房子,安静且老。星期天的夜晚,雨在下着,像唱词不温不热。
人越来越少,房子一副慈祥的神情,闪闪发光生长在雨水里。
雨水在赶赴一场对他的赞美诗,鲜花和唱诗是他的荣耀。
“愿我远离贫穷与疾苦”“我无所求,也有所求,除了诗我一无所有。”它从赞美诗中升起,雨在屋檐的边缘中滴落。一滴滴是它的奇迹。
雨又斜斜淋过来,淋着房子,风吹过来,吹散了一些东西。
你看着雨,听着赞美诗,想着雨何时停下。
未曾留意过雨从身边带走什么,像某些虚幻的声音,但从没有低头,产生过困惑。
你想着肉类上升的价格,绿嫩嫩的青菜。不管风吹雨打,始终安静。
一只从乡下到城里的土狗
谁曾在这里做着奔跑的梦,让流水般的爱在这深一口浅一口地呼吸。谁曾在这里遭遇鲜花或石头,玻璃渣。
谁曾在墙上刻记一些人的名字和地址,画着地里的庄稼,画着炊烟飘泊的形态,画着炊烟消失的方向,也画下旋转的星空。
烟火熏黑墙残留的气息,机器味,汗味……
此起彼伏的各地方言,犹如小小的祖国。各自的油烟味在天空纠缠在一起,打着架,又互相呼应。
梦呓有时在夜的背脊上奔跑在一起,交叉着,在凡高的星空,有时分不清哪是他的,哪是我的。都有着一样的质地。
我们住在别人的房子,自己身体住着自己的难民。乞求爱情,尊严和火把。
一只从乡下到城里的土狗,错把城市当作乡村,月光叫醒了它。
吠声一闪一闪,像月光明亮,大概这吠声只能唤醒,像我般的乡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