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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名的焦虑

2024-04-15周毓之

读者·校园版 2024年5期
关键词:蜀葵一景库里

有段时间,我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命名的焦虑。在路上遇见一种美丽的花,就会急于知道它的名字,否则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好在现在有很方便的手机小程序,可以拍照上传,辨识后会告知其名。它有时也会出错,但大致还是可靠的。

细细想来,这可能还是一种占有的心理在作祟。命名,归类,存入记忆库,似乎就以某种形式占有了这种美丽的花,比如蜀葵、夹竹桃、铃兰、木棉……下次遇见,就能从记忆库里打开一个文件夹:花卉;再打开一个文档:蜀葵,属锦葵科,原产于中国,因最早发现于四川,故名“蜀葵”。细细地观察与品味植物本身,倒在其次,甚至干脆被我忽略了。比如初次遇见的那朵蜀葵,它的颜色、轮廓、气味,与我眼前这朵的有什么细微的差别?眼前的这朵,正在盛放;而旁边的那朵,还在含苞状态;地上则已落英缤纷。细看每一朵,都各有不同。

诗人于坚曾写过一首短诗:“一匹马跑过草原/被诗人捉住/关进形容词的马厩里/骏马/死掉的马。”我们可以如此仿写:一朵花开在路边/被我捉住/关进名词的记忆库里/蜀葵/死掉的花。如此咬文嚼字,当然并非要否定植物分类和命名,在学术研究和日常生活中的必要性。孔子也早就指出,读《诗经》可以“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可见其对“名”之重视。但对人和物之“名”的重视一旦超过其本体时,我们就会成为英国作家卡内蒂笔下的“瞎子”,对本体之美视而不见。

这位198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有本非常特别的小书——《耳证人》,描述了50种极端性格的人。其中有一则《瞎子》,描述了这样一种人:“瞎子天生并不瞎,但他花一丁点儿力气就变瞎了。他有个照相机,他到哪儿,哪儿就有它,他的享受是长闭眼睛。他走路如同睡觉,什么都还没看见就给什么拍照,因为以后全都一景连着一景地摆在那儿,一般小,一般大,一律方形,裁边整齐,加上命名,编上号码,已被证明,可加出示,那时毕竟看得更清楚。”

我们看见一朵花,心里默默地念出它的名字,似乎就完成了观赏,以为自己已拥有了这朵花的美,其实也等同于将一个又一个独特的生命个体编码分类,储存进自己这个“移动硬盘”。打开的感官、柔软的心灵,都变成“硬盘”,钝化、固化、格式化,秩序井然,整齐划一,却失去了原有的丰富与灵性。这大概也是我们在这个大数据时代不自觉的异化。

“玫瑰即使换了一个名字,也依然芬芳。”《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经典台词,提醒我们放下命名的焦虑,沉醉于眼前这朵玫瑰的芬芳。如同我们遇见了深爱的人,心瞬间就张开翅膀,缓缓飞翔,直到那月亮之上,进入一方皎洁宁静的圣境。而他的名字,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肖霄摘自《今晚报》2024年1月31日,视觉中国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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