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观人类学视角下的泮溪酒家保护更新研究
2024-04-15郭谦
郭 谦
肖 磊
王 慧
孙 琦
1 景观人类学的基本概念及相关研究概述
1.1 基本概念
“景观”作为地理学的基本研究范畴,起源于对地形地貌的空间审美(scenery)和空间地理(geography)的研究[2]。20世纪70年代,段义孚提出“地方感”的概念研究个人或群体与其居住区域之间的情感纽带[3],以“日常生活”的视角进行景观研究,关注群体的“空间生活体验”(the lived experience of space),代表了地理学景观研究的“文化转向”[4]。至此,文化转向下的景观研究不再局限于对景观客观表征、演变规律的研究,而是聚焦于景观所属群体的地方情感价值、文化意义的解释,并以此获得“知觉知识”(perception)。几乎同一时间,文化人类学的研究也呼应了景观研究的新视野、新方法论的需求。1989年,人类学家在伦敦召开以“景观人类学”为主题的学术研讨会,标志着景观人类学正式进入学术研究视野,也代表人类学的“文化书写”向“空间”研究转向[5]。
景观人类学是通过对文化的解析,探讨人与环境互动过程及彼此之间的关联性[6]。人类群体在生活过程中赋予周围环境以知识、价值观、行为等“文化意义”(cultural meanings),反之,环境所蕴含的文化意义又会影响人类的认知和行为[7]。景观人类学基于主位(emics)和客位(etics)的视野,通过关注景观文化意义的外来投射或内在映射的过程,并产生“场所”(place)和“空间”(space)的概念[5]。这一对概念由赫希和奥汉隆(Hirsch &O' Hanlon)[8]提出,并成为景观人类学最主要的分析基轴之一。梯里(Tilley)对这二者的定义为:“场所”是由人们的经验、知觉、思考和爱恋等构建的范围,“空间”是为了达成目标而划出的资源领域[9]。因此,在景观人类学中,“场所”通常指基于社会关系并承载着当地居民的共同情感记忆与归属感的环境。“空间”通常指国家及其行政区域等为了达成政治经济目的而圈地画界的领域[10]。“场所”视角重点在研究“当地居民”的生活实践如何影响景观构建并赋予其所处环境以文化意义的过程。“空间”视角是研究政府、专家学者、媒体等文化表象主体如何在政治经济利益的驱动下赋予一个地方以“特色文化”,“生产”出城市中的景观。顺着“场所”与“空间”的基轴可延伸出一次性/二次性景观、内在/外在景观、景观构建与景观生产等二元的研究范畴。但这二者并非完全对立,而是相互补充的关系。日本景观人类学学者河合洋尚借用自然科学里的“多相律”(multi-phase)概念来表达“场所”与“空间”多相并存的现象,强调两者在一定条件下保持自己属性并构成统一景观,探讨两相之间的相关性,为景观的共生提供了理论基础。在中国城乡建设的实践中,更多是基于“空间”视角进行讨论,较少聚焦于“场所”本身。因此引入景观人类学的视角,有助于在历史环境保护更新的过程中平衡地方文化特色与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情感记忆之间的关系。通过统筹“场所”与“空间”,实现历史环境中的景观共生。
1.2 相关研究综述
景观人类学是20世纪末兴起于英国的新研究领域,1995年《景观人类学——场所与空间的视角》奠定了景观人类学的研究范式[8]。21世纪初其作为新兴学科向日本渗透,河合洋尚基于“场所”和“空间”对广州西关的景观再生进行理论性探讨[11]。2016年,《景观人类学:身体·表象·物质性》论文集收集了日本学界对景观人类学的最新研究[6],王慧等于2023年对该书进行翻译出版[7]。2014年,葛荣玲将景观人类学引入中国[12]。周星通过翻译《景观人类学课题》序章介绍其动向与视野[13],刘正爱于2016年发表该书的书评[14]。从这时起,中国关于景观人类学的论文数量急速增加,并开始与建筑学、地理学等其他学科交叉。陈昭探讨文化人类学与景观设计之间的关系[10];于长江研究人类学与社会学视角下的城市设计与乡村建设[15];徐桐对景观研究的文化转向与景观人类学进行阐释[5];傅舒兰基于西湖民间故事研究景观人类学在中国语境的运用[16];郭健伟等从人类学视角研究西双版纳傣族风土聚落类型[17]。
泮溪酒家所在的广州西关区域有大量研究成果,但基于景观人类学视角的只有河合洋尚在《景观人类学的课题——中国广州都市环境的表象与再生》中研究广州西关的景观变化,并提出“景观共生”的独创性概念。罗韵珊研究西关公共空间与城市生活的关系[18];朱小雷基于当地社会、经济和文化活力对西关开放社区进行研究[19];王飘逸以社群公共活动的视角研究西关街道空间优化策略[20];肖磊等基于当地居民集体记忆与情感联系研究西关历史环境及传统居住社区的保护更新策略[21-22]。关于泮溪酒家的文献有莫伯治等从设计实践的角度进行阐述,孙卫国[23]、郭谦[24]、刘雅琪[25]、余俊颖[26]、王慧[27]等基于价值延续、触媒理论及园林水系等分析泮溪酒家更新改造的思路。相比西关的研究,关于泮溪酒家的文献更多是基于“空间”视角的研究,缺少对当地居民日常生活实践“场所”景观的研究,以及探索二者之间的关系。
综上,景观人类学相关研究从早期概念分析,发展到目前在跨学科研究基础上对理论进行本土化的总结。但是基于景观人类学的相关概念在城乡建设中的实践研究相对较少,尤其是对历史环境保护更新的策略研究几无涉及。因此,从人的角度出发,应用景观人类学视角对泮溪酒家的保护更新进行研究,对我国城乡建设中的历史环境保护更新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2 泮溪酒家及其所处历史环境的价值和景观要素研究
2.1 泮溪酒家的历史环境保护价值
泮溪酒家位于荔湾湖畔,此地历史悠久,最早可追溯到陆贾初至南越……有荔枝湾、花坞、藕塘之饶[28]。南汉时期(917年)是“千里红云”的皇家园林昌华苑。宋代出现“半塘”村名,标志荔枝湾从皇家苑囿向郊野园林变化。“荔湾渔唱”是明代“羊城八景之一”。清代“一口通商”使巨商富贾在荔枝湾广建园林别墅,其中以岭南行商园林的巅峰海山仙馆为代表。海山仙馆是园主潘仕成用来宴请海内外达官贵人的外交活动场所[29]。民国时期荔枝湾是宴饮游乐之地,紫洞艇、花艇穿梭如织。1947年,泮溪酒家在荔枝湾泮涉水而建。1958年,时任广州市市长朱光带领群众开挖荔湾湖,自此荔湾湖景观与泮溪酒家紧密结合,成为当地居民记忆中的“场所”景观(图1)。1959年,由于酒家破旧,不能满足接待需求,莫伯治院士在原基础上利用荔湾湖景色,结合传统园林的手法进行设计(图2),并从民间回收大量西关建筑材料和装修部件,既降低造价也保护了流散在民间的工艺精品[23]。泮溪酒家建成后作为当时全国最大的园林酒家和广东“钓鱼台国宾馆”接待过国内外贵宾五六百人次,同时也与当地居民日常生活紧密联系。其食客涵盖各个阶层,既有西关商贾、粤剧名伶,也有周边的乡里。当地居民经常一家三代都是常客,居民自发组织在酒家中举办的粤剧私伙局更是开业至今从不间断,在此喝茶听戏成为当地居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图1 荔枝湾水系的历史照片(引自《广州旧影》)图1-1 20世纪30年代荔枝湾游玩宴饮的紫洞艇和花艇图1-2 1958年开挖荔湾湖公园
图2 1962年泮溪酒家手绘鸟瞰图[30]
综上,泮溪酒家及周边环境的历史层积性特征见证着岭南园林的发展脉络,具有丰富的历史价值信息;作为政府的接待场所被赋予地方特色的“空间”景观,具有社会价值;泮溪酒家与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紧密结合,维系着当地居民的情感价值和场景记忆。因此,其历史价值的保护与延续是保护更新中的重点。
明治维新以后,西洋化的女性摆脱了“家”制度的限制。以男子为中心的社会制度受到挑战,男女平等的意识也逐渐传入了日本。本来一直在追求“良妻贤母”的人生道路,开始了追求个人的道路。藤尾接触的阶层在上流阶层,频繁地交流,“良妻贤母”这种观念崩溃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媒体的力量也不可小觑。这样一来,关于女性解放运动的杂志,报纸和书籍也随处可读。在文中,藤尾通过书籍,追求自由和解放的权利的潮流,唤起其内心的天性。
2.2 “空间”视角下西关历史环境景观要素
在景观生产论中,“空间”指的是通过文化表象制造出“他者”的幻想,进而生产出包含意识形态和领域界限的景观“空间”。20世纪末,广州市政府决定通过挖掘“西关”历史文化资源从而打造旅游景点和发展地方经济。在政府、专家学者和媒体等各方努力下,“西关”这一原本模糊的民间地理概念在政治上有了一个清晰的边界,“西关”由民间“场所”变成了具有地方特色的景观“空间”(图3)。1959年,广州市领导要求把泮溪酒家改建为岭南风格酒楼兼具接待国宾功能时[30],便赋予了泮溪酒家意识形态和政治领域边界的景观“空间”。由政府成立的“改建泮溪酒家领导小组”对酒家进行文化挖掘和设计,通过“写文化”给“空间”赋予其特殊性,“生产”出园林酒家、岭南文化等象征符号。
图3 西关历史文化街区、荔湾湖与泮溪酒家空间范围关系
笔者将西关14个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划进行梳理,对专家学者归纳的西关象征符号进行统计,发现自然及物质文化要素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为水系(69.23%)、传统街巷(92.3%)、麻石街巷(84.62%)、骑楼(84.66%)、西关大屋(76.92%)等;非物质文化要素中是粤剧(46.15%)、餐饮老字号(23.00%)、粤菜(15.38%)、民间工艺(7.69%)等出现频率较高(图4、5)。当象征符号被“生产”出来后,只有被广泛传播和认可才具有象征意义。因此,笔者采用Python软件以“广州西关”和“泮溪酒家”为关键词在微博、小红书和微信等主流社交媒体中抓取数据,对4 114条数据进行词频统计,并以可视化词云展示(图6),发现以“广州西关”为关键词的搜索中,美食(1 316次)、文化(1 255次)、历史建筑(880次)、传统(836次)、岭南(833次)、粤剧(702次)、西关大屋(700次)等出现的频率最高;以“泮溪酒家”为关键词出现频率最高的词为美食(1 706次)、老字号(1 478次)、点心(1 420次)、早茶(1 302次)等。可以发现,在政府、专家和媒体等共同宣传下,社会会达成一种共识,将水系、骑楼、街巷、西关大屋、粤剧、老字号等符号与西关特色联系起来,并赋予其岭南文化和广府文化的意义,使西关的历史环境保护更新约定俗成地围绕这些保护对象展开。但是,这些要素在传统的保护理念下作为单个历史遗存要素的存在,呈现出散点分布等特点,彼此之间缺乏关联。因此,如何加强景观“空间”中符号要素的联系并形成集聚效应是保护更新中需要回应的问题。
图4 西关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划中的自然及物质文化要素象征符号词频统计
图5 西关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划中的非物质文化要素象征符号词频统计
图6 主流社交媒体中的词频统计图6-1 以“广州西关”为关键词在社交媒体检索的词频统计图6-2 以“泮溪酒家”为关键词在社交媒体检索的词频统计
2.3 “场所”视角下西关历史环境景观要素
如上文所述,景观生产论是用来论述景观在政治经济需求下被制造出来的过程。景观构建论则是以“场所”视角研究居住在“空间”中的当地居民在生活实践中所形成的景观。在东方视角下,“场所”景观更强调历史文化记忆的延续而非物质的永恒性,更加注重延续原有场所景观的精神记忆和场景记忆[31]。笔者对当地居民进行了75次结构化访谈,其中有效访谈68次。基于访谈内容整理出当地居民认为最能代表西关及泮溪酒家特色的历史景观要素,运用词频统计对相关关键词和短句进行结构分析,并对其重要性进行分级,最终形成保护对象清单为保护更新提供参考(表1)。访谈中发现,在物质要素中园林被提及42次,占35.89%。最能反映西关建筑风格的是中式传统(51次,30.91%)和中西合璧(49次,29.69%)风格。非物质文化要素中街坊人情味(60次,26.79%)占比最高,传统工艺如木雕、陶塑、塑石等也有被提及。
从访谈中整理出来的历史景观要素可以看到,当地居民面对“他者”打造出来的地方性特色景观要素有着不同的观点。泮溪酒家作为当地居民与邻里、乡里情感联结的记忆场所,在他们的记忆中泮溪不只是政府接待贵宾的场所,也不局限于“美食”“点心”和“早茶”等符号。而是酒家舒适的园林环境中容纳各个阶层,适应不同文化背景和社会地位的人的需求所反映的人情味。当地居民回忆,不同于现在的经营模式,以前客人会根据园林的空间划分自觉“埋堆”(聚在一起),商人、名医和名伶坐在花廊,档次低一点的是中间礼堂,坐门口及其他位置的是乡里,要好的乡里可以“搭台”,一张台可以挤七八人,最舒服的社交空间是大树下的露天茶座和粤剧私伙局。但由于经营方式的变化及酒家的扩建导致园林空间被弱化,改变了原来邻里的社交空间。当地居民也认为,随着城市建设发展,岭南民间的传统工艺正在消失,自20世纪50年代后就难以见到真正的西关大屋及其错彩镂金、纤巧繁缛的装饰工艺。这些居民日常生活中所熟识的荔湾湖景观、岭南园林、交往空间、民间工艺及粤剧私伙局等都是重要的历史景观元素,与居民日常生活紧密联系。因此,在历史环境保护更新中需要重点把握当地“场所”中的景观要素,以免造成文脉信息与价值的缺失。
2.4 “多相律”视角下的景观共生
景观人类学在“场所”与“空间”两大概念的基础上,研究人与环境之间的“文化”介质并揭示内外景观的产生机制,这两者并非非此即彼的二元论倾向。一个景观可以既包含政府、专家、媒体生产出来的具有地方特色的景观符号,也包含当地居民日常生活实践中形成的景观要素[14]。基于上述研究对西关历史环境和泮溪酒家的景观要素进行分析,并从空间、场所视角梳理后发现,部分“空间”视角下具有地方特色的景观对于当地居民来说也是他们习以为常的景观(表2)。比如访谈中当地居民认为最重要的自然环境要素是水,被提及的频率为69.74%。这与“空间”视角下荔枝湾水系密布“半是池塘半是村”的自然景观基本一致。另外,密布的水网又为园林营造提供基础,这也印证史料中关于西关园林与水系关系的记载(图7),但在历史发展中西关的园林和水系逐渐消失。如荔湾涌边的文塔在“空间”视角中并没有被提起,但作为泮溪周边的标志物是与当地居民的情感历史记忆紧密联系的“场所”景观,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作为“空间”的象征符号,但由于现在位于低洼处而失去标志物功能(图8)。因此,基于泮溪酒家的历史景观保护要素清单,要求保护过程中需要考虑和平衡这些由生活实践构建的“场所”相与政府专家等生产出的“空间”相之间的共生关系,兼具地方特色的外在景观和延续当地居民日常生活、情感记忆的内在景观构成了多相的景观,这二者具有强相关性。基于“多相律”的概念研究2个不同相之间的相关性及其共生关系对泮溪酒家的保护更新具有指导价值。
图7 西关一带园林分布与水系关系(作者改绘自参考文献[21])
图8 文塔今昔对比图8-1 1869年文塔(汤姆·约翰逊摄)图8-2 文塔现状
3 景观人类学视角下的泮溪酒家保护更新研究
泮溪酒家自1959年建成后60年间,为了满足市场需求在后续改扩建中过多强调经营面积与经济效益,忽略了对“空间”与“场所”中的历史景观要素的保护,导致其历史价值和景观要素在不同年代的改扩建中逐渐失位。从“空间”视角出发,泮溪酒家缺乏整体规划的扩建弱化了酒家与荔湾湖周边景观要素的联系,使其及周边历史环境的层积信息不断丧失。不同年代的改建使酒家整体风格缺乏统一设计和精细把控,符号要素的象征作用不断弱化,导致国宾接待的功能难以为继。在“场所”景观中,酒家一味地追求经营面积而不断压缩当地居民习以为常的“场所”,导致园林特点被弱化,交往空间消失,打断当地居民与周边环境的文脉联系与情感记忆。在“共生”视角下水系与园林酒家的关联性低,“空间”中缺乏标志符号,“场所”中的熟识景观逐渐消失。因此设计团队于2019年接到委托后,在莫伯治院士“朴素淡雅中求精美”的设计原则指导下,提出“错彩镂金艳雅风,异域风情烟火气”的多相共生理念。针对以上问题,基于景观人类学理论与方法,根据泮溪酒家历史景观要素保护清单,兼顾“空间”视角下的接待功能、地方特色景观,和“场所”视角下当地居民与景观的关系,系统全面地对泮溪酒家进行保护更新(图9、10)。
图9 泮溪酒家保护更新前后对比鸟瞰图图9-1 2019年保护更新前照片图9-1 2023年保护更新后照片
图10 泮溪酒家保护更新前(10-1)后(10-2)对比总平面图
3.1 串联要素,强化大荔湾湖的空间景观
在梳理泮溪周边景观要素的过程中发现,政府、专家学者等多个主体通过赋予水系、园林、西关大屋、粤剧、传统街巷等符号要素以文化意义,从而“生产”出具有西关特色的景观。但这些符号要素作为单一存在的历史遗存,虽然被广泛提及却过于分散,难以形成联动并“生产”出更具象征性的景观符号。因此,在保护更新中,设计团队对“空间”中体现西关特色的符号要素加以强化,以超越泮溪酒家本体及周边区域的观念,基于“大荔湾湖”的视野,在更大的范围考虑环境价值和人文景观价值,挖掘“空间”的地方特色景观和与之相关的文化内涵。将泮溪酒家作为“空间”景观的锚固点,把外部景观中的符号要素串联起来。以泮溪酒家的更新为契机,串联大荔湾湖周边仁威庙、梁家祠、文塔、七园五馆、逢源大街、西关大屋、龙津路骑楼街等符号要素,从而形成聚合效应,打造当代海山仙馆长卷。另外,在更新中除了加强美食、老字号等宣传,以及采用具有岭南传统风格的“青砖”“满洲窗”等符号元素外,还通过挖掘“空间”中的历史信息,研究海山仙馆的空间布局、建筑细节,对海山仙馆贮韵楼进行摹写,延续其历史上作为外交接待场所的历史情景和功能属性(图11)。在保护更新中基于宏观的尺度整体考虑“空间”景观,通过构建新的象征符号“生产”出更具西关特色的景观,并赋予泮溪酒家新的文化意义,也为“场所”景观的重新构建奠定基础。
图11 泮溪酒家接待主楼摹写海山仙馆贮韵楼图11-1 1844年海山仙馆贮韵楼照片(于勒·埃及尔摄)图11-2 保护更新后的泮岛接待主楼
3.2 延续文脉,再现往昔的场所景观
从对当地居民的访谈中可以看到,基于日常生活所构建出的内部景观虽与“他者”生产出的外部景观有所区别,但在保护更新中可以通过了解当地居民的历史文化、情感记忆,构建他们所熟知的内在景观,从而强化“空间”中的符号特征。比如泮溪酒家作为老字号茶楼,其舒适的园林环境和打破阶层的公共交往空间刻在居民的记忆中,很多街坊风雨不改,每日到泮溪喝茶听粤剧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种“场所”景观承载着当地居民的社会关系和情感记忆,同时也被作为象征符号植入“空间”中。
因此,设计团队在保护更新中注重当地居民与周边环境、日常生活、情感记忆、社交网络等因素之间的关系,依据历史信息的真实性,在尊重莫伯治原空间格局基础上延续泮溪酒家的园林特点,兼顾当代经营的同时保留大树下邻里饮茶的社交空间。在前庭的改造过程中尊重历史信息的完整性,恢复20世纪50年代的红色砂岩铺地,酒家连廊采用错彩镂金的小木作装修构件,既再现当地居民记忆中西关大屋“艳雅”的装饰风格[32],也保留与传承岭南民间的传统工艺。翻修举办粤剧私伙局的餐厅,为当代及未来的居民提供具有历史场景感的场所。在尊重和延续历史信息的真实性与完整性的基础上,挖掘当地居民与环境互动的历史情境,充分考虑与当代及未来居民日常生活实践的结合,把他们生活的环境要素、社会关系与日常的空间体验结合在一起,从而构建出具有情感记忆的场所景观。将泮溪酒家打造成为传承岭南传统园林、民间工艺及非遗文化展示的活态博物馆,一方面延续了当地居民的传统文化记忆,另一方面基于当地居民日常生活的“场所”景观使“空间”中具有西关特色的景观符号得到强化。
3.3 多相并存,实现“空间”与“场所”的景观共生
基于前文的研究可以发现,泮溪酒家一些景观具有“多相共生”的特征,既包含具有地方特色的“空间”景观,又延续了当地居民日常生活的“场所”景观。在设计中基于“多相律”的理论,将当地居民在“场所”生活实践中构建的景观与“空间”里生产的具有地方特色的景观关联起来,对荔湾湖及泮溪酒家的水系进行梳理,强化园林与水系的关系,通过假山将荔湾湖水脉气息引入酒家的各个庭院中(图12),并在内湖以紫洞艇为原型重塑船舫,打造新的象征符号,呼应当地居民记忆中西关水乡的历史情景。在泮溪酒家沿涌商铺的立面更新中,强化“空间”景观中涌边街、传统风格等景观要素,通过披檐和垂直绿化满足当地居民日常生活的功能需要,打造出既具有地域特色,又兼顾居民日常需求的景观,实现“场所”与“空间”景观的共生(图13)。在“空间”景观的象征符号塑造方面,利用原电梯间冲高部分改造为中式景观亭和西式穹顶,其中中式景观亭与文塔相呼应成为新的标志物,延续当地居民的场景记忆。中西合璧的穹顶则回应当地居民对于“场所”中建筑风格的记忆,将“场所”中构建的景观赋予“空间”新的意义,实现二者的“多相”共生,也为“他者”营造一种异域感。在保护更新中将当地居民在日常生活中感受的“场所”景观引入,赋予“空间”以多元、交融的文化意义。在设计中利用“空间”保留住居民的日常生活与情感记忆,使“空间”与“场所”、内外景观得以统一共生。
图12 利用假山将荔湾湖的水脉气息引入酒家的各个庭院
图13 “场所”与“空间”景观的共生
4 结语
20世纪末出现的景观人类学将landscape(对土地的凝视)一词所能表达及无法表达的内容都作为研究对象,重视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和情感记忆。在中国城乡建设进入存量更新时期,留下城市记忆和记住乡愁是这一时代的主题。在此背景下引入景观人类学的视角和方法,有助于为城乡建设中的历史环境保护更新提供出新的研究路径。在泮溪酒家保护更新中以“景观人类学”方法,基于空间生产论结合大数据量化分析,研究“他者”俯瞰历史环境并“书写”出属于当地的特色景观。以场所构建论结合田野调查、结构化访谈等人类学研究范式解析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情感记忆等对景观的构建,并基于“多相律”研究二者的统一共生,为实践提供理论与方法指导。在实践中扩大研究范围,强化象征符号,生产出具有地方特色的“空间”景观。以“场所”视角挖掘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与社会关系,构建出具有情感记忆的场所景观。最后基于“多相律”理论利用“空间”保留当地居民的“场所”景观,使内外景观在保护更新中得以融合共生。综上,景观人类学视角的运用有助于在历史环境保护更新中逐步建立当地居民日常生活与城市发展之间的平衡。本研究是基于景观人类学的实践应用,受限于调研时间,对访谈对象没有进一步细分,缺乏对游客、当地新老居民的详细访谈,以及缺乏针对“空间”与“场所”动态变化的研究。下一步将针对存在问题扩大研究样本和对象,对“动态性”进行多学科交叉研究,在研究的科学性和准确性上更进一步。
表1 西关历史景观要素保护清单
表2 景观人类学视角下的泮溪酒家历史景观要素
注:文中图片除注明外,均由肖磊拍摄或绘制。
致谢:感谢建筑设计团队——华南理工大学历史环境保护与更新研究所(郭谦、肖磊、沈聪杰、王绍杰、刘婧娟、朱崇新、沈芳羽),广州市城市规划勘测设计研究院(陈伟军、唐珉、区慧美、赖奕堆、刘瑞文、孙琦)。感谢室内设计团队——广州士邦设计有限公司(李明娟、陈晓鹏、付阿红)。
泮溪酒家保护更新项目获得IFLA ASIA-PAC LA Awards 2023建成项目类的文化与城市景观类(Cultural and Urban Landscape)卓越奖(Awards of Excellence),入围2023年英国皇家风景园林学会奖(Landscape Institute Awards)的景观遗产奖项(Landscape Leg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