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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俄欧亚“对接”的多维空间分析

2024-04-15昕*

俄罗斯研究 2024年1期
关键词:对接欧亚一带

张 昕*

【内容提要】本文从空间的视角比较了旨在促进欧亚大陆整合的两大宏观治理项目:中国发起的“一带一路”倡议和俄罗斯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借助空间社会学分析的“领土-地方-尺度-网络”四维框架,我们比较了两组欧亚空间想象和互联互通治理方案在四个维度上的分歧与互补性。近期,两组项目在政策层面的“对接”实践,以自然实验的方式进一步体现了两组空间安排对抽象空间配置上的认知异同:具体体现在命名实践、与“欧亚”概念的关系、指导连通性实践的隐喻以及项目的制度化和政治代表性等方面。两套空间认知之间的“对接”需要克服差异、寻找比较优势基础上的分工合作。

一、背景:世界政治的欧亚时刻

冷战结束以后,美国主导的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勃兴和之后反全球化浪潮的兴起,催生了全球各个地区对地理空间、地区安排的重新规划,甚至全新的想象。这种地理想象的深度、广度和频率,在没有大规模战争重新划分地理边界的和平时期可能是前所未有的。发生在广义欧亚地区的地理想象和各种空间重整的努力,更是这一全球现象中最活跃的构成。许多学者和战略界人士甚至不止一次断言,“世界政治的欧亚时刻已经到来”①T. Bordachev, “New Eurasian Momentum: How to Make Integration Effective”, Russia in Global Affairs,December 14,2015;Yang Cheng,“The Eurasian Moment in Global Politics: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Great Power Strategies for Regional Integration” in P.Dutkiewicz,R.Sakwa (eds), Eurasian Integration – the View from Within, New York: Routledge, 2015,pp.274-289.。在此“欧亚时刻”的背景下,中国政府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尤其是其中的“丝绸之路经济带”——把对欧亚大陆“互联互通”的想象提升到了世界政治中最引人关注的中心议题之一。同时,“一带一路”并非延续历史上丝绸之路的唯一空间想象和安排。俄罗斯政府倡导的“欧亚经济联盟”提供了另一个关于欧亚联通的想象方案。与此同时,进入21 世纪以来,哈萨克斯坦、土耳其、伊朗、日本、韩国等国家也都先后提出了自己的以欧亚地区为中心或想象目标的空间安排计划。①M. Laruelle, “The U.S. Silk Road: geopolitical imaginary or the repackaging of strategic interests?”Eurasian Geography and Economics,2015,Vol.56,No.4,pp.360-375.

2015 年5 月,中俄两国政府签署了《关于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和欧亚经济联盟建设对接合作的联合声明》,双方支持对方关于欧亚地区的倡议和计划,初步表达了合作的政治姿态。这使得上述两种空间重整计划被赋予了新的政治经济含义,尤其是如何管理不同主体可能以不同方式推动的“互联互通”。2018 年5 月17 日,欧亚经济联盟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与欧亚经济联盟经贸合作协定》。该协定的十三章内容覆盖了关税合作、贸易便利化、知识产权、政府购买、电子商务、市场竞争等领域,“标志着中国与联盟各国经贸合作从项目带动进入制度引领新阶段”②李自国:“‘一带一路’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是中俄的战略选择”,2019 年6 月10日,https://m.ciis.org.cn/sspl/202007/t20200710_902.html。2018 年12 月,该经贸合作协定生效。③“关于2018 年5 月17 日签署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与欧亚经济联盟经贸合作协定》生效的联合声明(全文)”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2019 年10 月25 日,http://www.mofc om.gov.cn/article/ae/ldhd/201910/20191002907748.shtml中俄双方对对接性质的理解、从政策到制度层面的实践,又为理解欧亚空间重整的不同安排提供了可能性。

二、已有研究:地区主义与空间分析视角

已有研究多从“地区一体化”或者“地区主义”的角度来理解欧亚空间内以中俄为代表的不同的地区重整计划。基本的共识是将俄罗斯的欧亚一体化理念和制度实践归纳为“封闭式”,而将中国的对应倡议理解为“开放式”。比如,维尔西认为,俄罗斯新欧亚主义政策就是空间扩张战略外交政策的典范,而欧亚经济联盟则是俄罗斯努力发展和巩固其在近邻和周边地区的影响力和霸权的重要手段。①See Hadi Veicy,“The Policies of Russian Regionalism and the Eurasian Economic Union”,International Quarterly of Geopolitics,2022,Vol.18,No.4,pp.177-201.顾炜也认为,俄罗斯作为欧亚地区秩序中传统的中心国家,在该地区的主要目标是维持自身在地区事务中的主导地位。②参见顾炜:《中俄战略协作与欧亚地区秩序的演进》,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 年,第171 页。类似的,科里克维奇和布拉特尔斯基指出,2014 年乌克兰危机后,俄罗斯在软实力和物质利益两个政策领域的能力都有所减弱,只能利用其在安全领域的领导地位来推进区域经济一体化。因此,中外学者普遍认为,俄罗斯近期关于欧亚一体化的想象和制度安排主要是为了维护自身在该地区的主导地位。

中国学者关于“一带一盟”对接的大量研究已经指出中国和俄罗斯主导的两套地区规划在不同层面的差别。比如,郭连成指出,在“一带一盟”的合作框架下,中俄在战略定位、合作模式、范围和体量上以及资金实力方面均有差异。①参见郭连成:“‘一带一盟’对接合作:现状与前景”,《财经问题研究》,2018年第10 期,第16-20 页。关贵海和戴惟静比较分析了中俄两国在区域一体化中的作用,认为俄罗斯在安全领域仍然是后苏联空间一体化的引领者;而中国则使用更自由的形式、试图树立公共产品提供者的负责任大国形象。②См. Гуань Гуйхай, Дай Вэйцзин. Роль великих держав в региональных интеграционных процессах: на примере России и Китая в евразии// Вестник Москов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Серия 12.Политические науки.2020.№5.C.85-96.焦一强则指出,在“对接”的理念背后,包括针对欧亚空间在内的双方经济关系的不对称,已成为影响两国关系的潜在因素,甚至可能会影响两国的政治互信。③参见焦一强:“由认知分歧到合作共识:中俄‘一带一盟’对接合作研究——基于不对称性相互依赖的视角”,《当代亚太》,2018 年第4 期,第51-85 页。

也有部分研究超越地区主义或者区域化视角,有意识地引入“空间”作为核心分析对象。这方面的主要代表是万青松的研究。④参见万青松:《跨国政治协作空间及其建构:以欧亚一体化与丝绸之路经济带的相互关系为例》,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 年。他对“政治空间”、“跨国政治协作空间”、“空间再生产”、“欧亚空间”等关键概念进行阐述,论证“跨国政治协作空间”是决定区域一体化能否取得实质性进展的最关键因素之一。他的研究以此概括了欧亚一体化过程中呈现出的松散、停滞、断续、不平衡等一系列空间过程的表现,指出欧亚一体化面临的诸多制约性因素主要是由空间生产机制的缺陷造成的,而解决的最佳方式就是进行跨国政治协作空间再生产。因此,中国与俄罗斯正在推进的“一带一盟”对接,可理解为一种跨国政治协作空间再生产的新路径。

本文在上述研究的基础上,更加集中地围绕“空间”审视中国和俄罗斯关于欧亚的空间想象、空间表达和空间实践,结合空间社会学和批判地理学等学科的理论前沿,将抽象的“空间”打开为多个维度,分别考察各个维度上中国与俄罗斯对欧亚空间的想象和实践上的异同。最后通过对两套空间想象和空间安排“对接”的表现,进一步理解二者异同及其政策含义。

三、空间回归与多维空间分析

近二十年来,多个人文和社会科学领域出现“空间回归”趋势,①B. Kümin, C. Usborne, “At Home and in the Workplace:A Historical Introduction to the‘spatial turn’”History and Theory,2013,Vol.52,No.3,pp.305-318. 金新,黄凤志,“国际关系理论研究的‘空间转向’刍议”,《教学与研究》,2013 年第7 期,第92-99 页.空间社会学、批判地理学等跨学科的研究领域也日渐成熟。这个研究取向认为空间不仅仅是政治行为的背景或者舞台,它本身就塑造行为主体的政治行为。该传统强调,对于抽象空间的叙述和界定,对于领土的生产和再生产,以及对于空间的规制,都是现代国家重要的政策工具。其中,基于资本模式和国家领土模式的两种空间认知与空间组织安排具有基础性地位,而这两者之间的互动又塑造了空间想象和空间管制的最终结果。该传统内的最新研究提供了多维空间的重要视角,超越了在抽象空间的想象、代表、塑造上非此即彼、非内即外的认知。在此基础上,地理空间知识的生成、传播、消费;以及政治力量如何在多个维度通过地理、空间知识得以伸展,这也成为(国家间)政治竞争的重要环节。②J. A. Agnew, “The Territorial Trap: The Geographical Assumptions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Review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Economy,1994,Vol.1,No.1,pp.53-80;P.Liste, “Geographical knowledge at work: Human rights litigation and transnational territoriality”,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2016,Vol.22,No.1,pp.217-239.D.Harvey,Spaces of Capital:Towards a Critical Geography.New York:Routledge,2001.

在此传统中,法国哲学家、新马克思主义学者亨利·列菲伏尔(Henri Lefebvre)关于“抽象空间”生产的理论具有重要意义。抽象空间的生产不仅涉及政治和制度安排的变化,也涉及政治想象的变化,因此涉及日常生活、资本积累、国家行为等多个场域。列菲伏尔理论中包含的马克思主义辩证法,不断强调“交换价值与使用价值之间、计划制定者认知的空间和当地居民生活的空间、国家界定的抽象空间和此前已经存在的空间实践与空间代表”之间永恒的矛盾。③H.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Cambridge:Blackwell,1992.关于抽象空间的共同知识,往往通过地缘政治和历史叙述、制图术、城市规划技术等方式加以体现。抽象空间的理解和表达,一方面形塑了空间背后的社会关系,另一方面,对于改造空间管理方式的主体(包括国家)而言,影响抽象空间生产的能力具有战略利益。④N. Brenner, S. Elden, “Henri Lefebvre on State, Space, Territory”,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Sociology,2009,Vol.3,No.4,p.359.对空间关系的想象和规制不仅发生在传统的国家地理单位内部,也可以跨越这样的单位边界,通过多个不同层次(尺度)的空间想象——包括(更低的)地区性、(更高的)跨区域甚至全球性的维度——来展开。因此,空间想象和安排可能超越传统国家为基础的领土维度,而转移到各种跨国的政治经济秩序、安排和治理方式上。①J.A.Agnew,Geopolitics:Re-visioning World Politics,New York:Routledge,2003.

对于抽象空间的不同认知塑造了对于跨国空间管制的不同安排,而不同的空间想象和空间规制之间有可能产生多重不同的竞合关系。与此同时,作为更广泛的“战略伙伴关系”的一部分,俄罗斯和中国政府致力于协调“一带一路”和欧亚经济联盟的进程,这样的“对接”作为理念和实践,本身又为我们理解两套空间观的实质提供了近乎自然实验的机会。在上述洞见基础上,并借助杰索普、布伦纳和琼斯等人提出的关于空间经济社会关系的“领土-地方-尺度-网络”(Territory-Place-Scale-Network)四维框架,②B. Jessop, N. Brenner, M. Jones, “Theorizing Sociospatial Relations”, Environment and Planning D:Society and Space,2008,Vol.26,No.3,pp.389-401. 这个四维度的区分并非打开空间多维性的唯一可能,在这四个维度之外还可以增加诸如“性别”等维度。See Daniel Lambach, Space, scale, and global politics: Towards a critical approach to space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2021,Vol.48, No.2,pp.282-300. 中文中关于该多维分析框架的介绍可参见王丰龙、刘云刚,“尺度概念的演化与尺度的本质:基于二次抽象的尺度认识论”,《人文地理》,2015 第1 期,第9-15 页。我们总结了中俄之间对于欧亚空间的想象和空间规制的基本特征,评估了“一带一路”倡议和欧亚经济联盟在领土、地方、尺度和网络四个维度上的互补性和可能分歧,以及这些异同对于“对接”实践的可能影响(见表1)。

表1 “一带一路”与欧亚经济联盟的“领土-地方-尺度-网络”四维分析

四、多维空间的比较

中国的“一带一路”中的“丝绸之路经济带”覆盖欧亚地区大部,但并不仅仅限于这个核心区域。这个倡议以多个层面的“互联互通”为核心,不依赖严格的组织形式,通过促进超越国家边界的各种经济要素的自由流动和文明平等交流,一方面希望在全新的地域范围和空间层次上重塑中国的国民经济体系(包括但不仅限于消化国内过剩产能),另一方面也希望创造一个“扁平”、“均质”的欧亚空间,本质上淡化集体文化、身份认同,对欧亚地区实现某种世界主义意义上的空间再造,帮助在之前美国主导的新自由主义全球化过程中没有获益的边缘国家通过新的联合方式、寻找共同摆脱边缘地位的发展模式。①M. Mayer, X. Zhang, “Theorizing China-world integration: sociospatial reconfigurations and the modern silk roads”,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Economy, 2021, Vol.28, No.4,pp.974-1003.中国倡导的“丝绸之路经济带”推进过程中,城市、城市群和各种起到连接作用的基础设施是重要的推动手段。作为欧亚联通最重要的表现和成果之一的中欧班列,其最初推动力恰是来自重庆等地方政府的制度创新和地区间的制度仿效,随后才逐渐被中央政府提升为全国性政策并纳入“一带一路”的框架。而“一带一路”实践本身,也对中国国内的区域、城市群的发展构成了重要影响。②马斌:“中欧班列治理机制及其对‘一带一路’建设的示范意义”,《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23 年第6 期,第35-47 页;Chen Xiangming,“Reconnecting Eurasia:a new logistics state, the China-Europe freight train, and the resurging ancient city of Xi’an”,Eurasian Geography and Economics,2023,Vol.64,No.1,pp.60-88.这些理念都间接体现在关于“一带一路”的制图术中:几乎所有关于“一带一路”的地图(不管制图者的身份和机构)都描述了一个平整的欧亚大陆,传统的国家边界在地图中完全不标注,或者被大大淡化。相反,这类地图中清楚标识的往往是各种“点”(生产中心、交通枢纽城市)、“线”(交通和基础设施网络)和“面”(各种经济走廊)。制图术本身也反映了上述对于欧亚空间的想象和对于欧亚空间互联互通的想象。①M. Mayer, X. Zhang, “Theorizing China-world integration: sociospatial reconfigurations and the modern silk roads”,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Economy, 2021, Vol.28, No.4,pp.983-985.

随着我国的不断改革,扩大开放以及经济、文化全球化的潮流影响,在全球的各个地方掀起了“汉语热”的学习活动。但是由于汉英文化的差异,在将中国的名著汉译英的过程中出现了诸多的问题。因此,在翻译过程中如何处理汉语和英语的关系一直是翻译界的焦点话题,译者都在通过自己的努力将中国文化“原滋原味”的呈现给外国的读者。这就要求译者既要精通中国语言文化背景,又要具备丰厚的英语基础水平,以达到“中国特征”的完美保留。

相形之下,俄罗斯更早、更集中地调用了“欧亚”这个空间概念。这个概念本身是一个含混的概念,在不同领域中,这个概念可能被用来描述欧亚大陆的整体或其中的某些特殊地区。对当今西欧和东欧的大部分国家而言,“欧亚”这个概念和苏联空间紧密相关,前苏联空间的后续国家被认为至少是代表了欧亚空间的核心地带。相应的,后苏联空间地缘政治的主要导向之一就是重建由70 多年苏联历史形成的多种联通机制。这些联通机制在物理形态上包括能源管道、道路(尤其是铁路)、生产网络等,也包括抽象的联通,即人口、经济交往甚至抽象的世界观上的联通,这些不同种类的“基础设施”与现今的国家边界相互交错。苏联解体之后,空间关系的重新打开引导出不同的政治治理方案,以帮助维持历史上联通的遗产(独联体),或者减少对之前产生的联通安排的依赖(欧盟),还有就是超越原苏联空间、打开联通的新方向,建立与中国、伊朗、土耳其、阿富汗、巴基斯坦以及印度的新联通关系。在此意义上,后苏联的发展可以解读为关于重塑、生产新的联通空间关系、以及这些不同安排背后竞合关系的故事。所有这些不同主体推动的各种联通项目,几乎都是通过借助某种关于联通的历史想象,以及建筑在重建某种古代丝绸之路的基础上。

俄罗斯政府所倡导的欧亚空间治理计划被广泛地认为是一种“政治-领土”意义上的“空间修复”(spatial fix),其意义远远超过经济/资本主义生产意义上的空间修复。②A. P. Tsygankov, “Mastering space in Eurasia: Russia’s geopolitical thinking after the Soviet break-up”,Communist and Post-Communist Studies,2003,Vol.36,No.1,pp.101-127.这个计划围绕几个跨国组织展开,其中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CSTO)是后苏联空间内的一个“集体安全”框架,拥有自己的制度化的军队构成。欧亚经济联盟则是一个政治-经济组织,建立在关税同盟和单一经济空间基础上,由一个超国家组织(欧亚经济委员会)加以管理。这两个组织的成员有所重合,差别仅仅是塔吉克斯坦不是欧亚经济联盟的成员。这一组制度建设是以领土为基础的民族国家对现代地理想象的实践结果。

更具体地看,俄罗斯倡议和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是一个有组织形式的区域国际组织,其成员是明确的主权国家。这个组织背后的地理想象包含着内部建立纵向科层、对外构筑保护壁垒的政治考量。同时,欧亚经济联盟高度依赖成员国之间在文明意义上共同身份的构建,是一个以成员国家现有政治单位为基础、以共同的文明身份为依托对外延伸的过程,有明确的地理空间边界和组织基础。

和“一带一路”不同,欧亚经济联盟通过创设一个跨国家的关税联盟和自由贸易区,实现一种“封闭”的联通形式:互联互通带来的各种要素的流动是在这种空间安排限定的领土边界内进行的。因此,这种封闭的互联互通在空间上的表现为连接不同的领土空间,而不是新马克思主义地理学中更多强调的“空间跳跃”(从一个点跳跃到另一个点)。①David Harvey,The Limits to Capital.London,New York:Verso,1999.在欧亚经济联盟和集安组织的例子里,最主要的空间关系是区分以成员国为基础组成的领土单位的内部和外部。相应的,对这样的欧亚空间的管制必须通过空间内部、而不是从外部展开。位于莫斯科的欧亚经济委员会对欧亚经济联盟空间的管理,旨在促进经济活动超越国家边界的更高流动性,但是这些流动都被限制在一个更大的、多国的“地理抽屉”内部。

相比“一带一路”倡议大量借助丝绸之路的历史比喻,俄罗斯对于欧亚的地理重构则更多依赖没有时间维度的关于“地方”的想象,倾向于将欧亚地区视为一个既定的“地方”。如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或者20 世纪90年代福山的“历史终结论”一样,俄罗斯地缘政治想象背后一直有鲜明的文明底色。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发展与支持基金会董事会主席贝斯特里茨基在比较了丝绸之路的历史隐喻和俄罗斯对于欧亚的领土概念之后总结道:“至少400 年来,它(俄罗斯)努力——部分有意识、部分无意识地——将‘道路’转变成为‘领土’、一个定居地的生产性文明。是处于自己最鼎盛时期的俄罗斯帝国建设了中央欧亚的部分地区。”②A. Bystritskiy, “The Future Upon Us”, in Toward the Great Ocean 4: Turn to The East,Valdai Discussion Club Report,2016,p.3.在此基础上,欧亚经济联盟也希望以一个多国的文化/身份认同构建的项目,开发属于自己的地区认同。类似欧盟倡导的“欧洲性”,俄罗斯也希望借助欧亚经济联盟等组织载体和一体化想象来构筑特定空间上的“欧亚性”。

具体而言,普京一贯坚持独特的欧亚文明的存在,不止一次公开声称欧亚经济联盟代表了对欧盟的“文明替代品”。①N. A. Vasilyeva, M. L. Lagutina, The Russian Project of Eurasian Integration:Geopolitical Prospects.Lanham,MD.,Lexington Books,2016,pp.193-194.2013 年,普京评论道:“未来的欧亚经济联盟……不仅仅是互利协议的集合。欧亚联盟是一个在新世纪和新世界中维护历史欧亚空间国家身份的项目。”②V. Putin, “Meeting of the Valdai International Discussion Club”, September 19, 2013,http://en.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192432017 年他在北京“一带一路”论坛上的讲话中,将大欧亚伙伴关系计划直接称为“文明项目”。③Путин В. Выступление Владимира Путина на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м форуме «Один пояс,один путь».14 мая 2017 г.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54491大欧亚伙伴关系的主要推动者之一谢尔盖·卡拉加诺夫也强调欧亚大陆一体化与“一带一路”倡议之间的互动,是“伟大丝绸之路”沿线“文明合作空间”的再造。④Караганов С. От поворота на Восток к Большой Евразии// Международная жизнь.2017.№5.https://interaffairs.ru/jauthor/material/1847.其他俄罗斯高层官员和学界的欧亚一体化推动者也都不断强调欧亚经济联盟是一个“文明项目”。因此,俄罗斯推动的欧亚大陆的想象,是“一种雄心勃勃的地缘政治想象,……试图在国际关系中维护俄罗斯的特定身份”,并且,“对传统价值观的诉求支撑着大欧亚大陆的文明建设。”⑤D. G. Lewis, “Geopolitical Imaginaries in Russian Foreign Policy: The Evolution of‘Greater Eurasia’”Europe-Asia Studies,2018,Vol.70,No.10,p.8,p.11.

因此,尽管“欧亚”通常被理解和表达为一个无法界定、无边无界的广袤空间,但欧亚经济联盟等组织形式恰恰是希望为这片广袤之地设置一个地理/领土的边界,而且这个边界的空间范围是为“欧亚”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确立自己的中心。当代俄罗斯关于欧亚空间的话语经常出现的是“中心”、“枢纽”、“桥梁”等词汇,暗示了俄罗斯处于“欧洲”和“亚洲”之间的“中间”和“中心”地位。因此,通过欧亚经济联盟和其他相关的组织建设,俄罗斯希望强调自己在欧亚空间的中心地位——所有关于欧亚的发展都必须从此通过,以此为中心。

在此基础上,俄罗斯国家还展现了一个“地区构成的世界”的世界观,并以此作为自己认可的国际秩序的基础。当代俄罗斯相信未来的世界秩序将由若干大区构成,如果想对世界事务有所影响,各个国家需要和这些大区域中的至少一个保持紧密关联,大国的理想状态是对至少一个大区域保持主导地位。以这样的“尺度”构成的世界图景里,欧亚地区就是这若干大区之一,而俄罗斯则视欧亚为容许自己保持世界大国地位的权力基础。在2011 年俄罗斯总统大选期间,普京在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清楚地设定了他对欧亚经济联盟的定位,“一个强大的超国家联盟,有能力成为现代世界的若干极之一,同时作为欧洲和动态的亚太地区之间的一座高效的桥梁”①В. В. Путина. Новый интеграционный проект для Евразии – будущее, которое рождается сегодня//Известия.3 октября 2011 г.。

2021 年俄罗斯官方正式推出的“大欧亚伙伴关系”计划进一步界定了这样的欧亚空间观,认为大欧亚伙伴关系可以对“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的一个共同经济和人文空间”的长期目标有所贡献。②Концепция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2016). 30 ноября 2016 г.http://static.kremlin.ru/media/acts/files/0001201612010045.pdf这样的空间表达和苏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一系列关于将欧洲和欧亚融合为一个共同而统一的空间社区的方案高度相似。先前类似的地缘空间话语表达包括:戈尔巴乔夫在1980年代概括的一个“从大西洋到乌拉尔山的欧洲”,③E. Vinokurov, “From Lisbon to Hanoi: the European Union and the Eurasian Economic Union in Greater Eurasia”, in L. Kadri (ed.), Russia’s ‘Pivot’to Eurasia (London, European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2014,pp.56-61.梅德韦杰夫提出的一个更加关注安全的“从温哥华到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的完整的欧洲-大西洋区域”,④D. Medvedev, “Speech at Meeting with German Political, Parliamentary and Civic Leaders”,2008,http://en.kremlin.ru/events/president/transcripts/320以及一些俄罗斯官员和学者提出的诸如一个从“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到里斯本”的大欧洲,⑤С. Караганов. От поворота на Восток к Большой Евразии// Россия в глобальной политике. 30 мая 2017 г; Valdai Discussion Club, Toward the Great Ocean-3: Creating Central Eurasia,2015.一个“从上海到明斯克的大欧亚”来代替“从里斯本到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的大欧洲”,⑥Игорь Иванов. Закат Большой Европы. Выступление на XX ежегодной конференции Балтийского форума «США, ЕС и Россия – новая реальность». Юрмала, Латвия. 12 сентября 2015 г.直到“从摩尔曼斯克延伸到上海的‘大欧亚’”①Сергей Нарышкин. Успешная работа ЕАЭС с КНР поможет создать «Большую Евразию»//RIA Новости.6 октября 2015 г.等等。所有这些对跨“欧洲-亚洲”大陆的空间想象和可能的政治经济安排都基于从一个地理节点到另一个地理节点的表达。

根据这种对于欧亚抽象空间的理解,欧亚经济联盟在将自己建成一个欧亚地区以领土为基础构建的核心之后,将与它自己的西向、东向、南向的其他“地方”的空间治理项目发生互动。相应地,欧亚空间的互联互通将会通过不同区域块之间的正式的和制度化的关系得以实现。2016 年,普京曾经有过这样表达:“我们相信,这个一体化的网络和多边双边协议的网络,包括那些关于自贸区的协议,可以发展成为一个大(更大的)欧亚伙伴关系的基础。”②Путин В. Пленарное заседание Петербургского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го 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го форума.17 июня 2016 г.http://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52178.欧亚经济联盟和“一带一路”之间的可能的“对接”也可以视为这种空间关系的一个例子,其他类似的还有建立欧亚经济联盟和东盟之间的合作安排,甚至是和欧盟的一个正式的关系。

五、构筑“对接”

在中俄两国政府于2015 年正式提出丝绸之路经济带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之后,中俄之间上述两种空间观、地理想象和背后政治经济学意义上的差别已经体现在“对接”实施过程中面临的具体问题和挑战上。“对接”过程本身,为理解两国针对欧亚的不同空间观,提供了一个近乎自然实验的机会。包括“对接”、“欧亚”在内的一系列重要概念在不同语种(中文、俄语、英语)中对应名词含义上的微妙差别,就不仅仅是语文学层面的差别,而往往体现了中俄面对欧亚空间的两种不同的空间观和背后推动空间重整的不同政治经济过程。

(一)空间重整项目的定名

欧亚经济联盟将自己呈现为一个传统的地区一体化项目,该项目有一个国家为中心的编码化了的组织结构,在组织设定和发展过程中也并不避讳、直接声称自己与另一个地区一体化先行者——欧盟——之间的相似性。①J.Heathershaw,C.Owen,A.Cooley,“Centred discourse,decentred practice:the relational production of Russian and Chinese ‘rising’ power in Central Asia”, Third World Quarterly,2019,Vol.40,No.8,pp.1440-1458.中国官方对于“一带一路”的表达则避免“项目”的表达,而反复强调这是一个“倡议”。对于“倡议”定性的强调,是希望弱化外部对于“一带一路”作为可能的“战略”带来不必要的过度解读。在“一带一路”的英语表达One Belt and One Road(包括缩写形式OBOR)被普遍使用之后,中国政府负责“一带一路”推广的三个部门在2016 年发布了一个指导意见,要求不再使用“OBOR”作为该倡议的英语缩写。该通知建议“一带一路”的英语名称应该是“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缩写是“B&R”。此后,中国政府的指导意见确定英语缩写形式为BRI。对于“OBOR”的谨慎态度,是担心英语读者会过度解读One Belt and One Road 中的“One”,从而误解为“A Belt,A Road”。②参见张文扬:“‘一带一路’英译更名的背后”,2017 年4 月11 日,https://www.ee o.com.cn/2017/0411/302156.shtml此后的命名实践仍然希望淡化单一性,而强调作为倡议的开放性和项目多元性,任何主体都有可能加入其中。这样的定名实践体现了中国国家对于调整“一带一路”的“构想的空间”,从而影响外部对此“感知的空间”的努力,与欧亚经济联盟的领土为基础、固定概念的欧亚互联互通形成鲜明对照。

(二)与“欧亚”的关系

“欧亚”这个概念,自苏联解体以来,在俄罗斯和当前欧亚经济联盟的成员国内部都获得了更多的关注。在俄罗斯,官方话语越来越多地将欧亚空间塑造成为地区内多个一体化框架共同的领土基础和集体认同表达的共同指向。从2000 年初的欧亚经济共同体、2010 年的欧亚关税同盟,到2015年的欧亚经济联盟和2016 年的大欧亚伙伴关系,这些对欧亚概念的组织界定包含了更加鲜明的文化甚至文明含义,也旨在影响后苏联空间应该如何被构建和被认知的文化基础。

尽管“一带一路”大幅度调动了关于历史上丝绸之路的话语资源,中国话语也没有将丝绸之路经济带界定为任何意义上的“欧亚项目”。2015 年“对接”文件中唯一一处涉及欧亚的,是将欧亚地区作为两者对接的一个可能领域。对于“欧亚”的强调有可能冲淡“一带一路”倡议中海上丝绸之路部分的重要性,因为后者没有类似的地理空间维度可以调动。对于欧亚大陆本身的称呼,在中文语境中也有逐渐被“亚欧”取代的趋势。更重要的是,中国大一统历史叙事与主张中华文明的内亚性或者欧亚性的史观之间存有张力——哪怕元朝和清朝的欧亚性得到广泛认可——这也恰恰是“一带一路”推进所引发的大历史讨论中未有预期的一部分。①参见昝涛、殷之光:“‘一带一路’的历史观、世界观与价值观”,《文汇报》,2015年7 月15 日。

因此,在话语实践上,中国官方关于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叙述没有强调特定文明或者历史指向,而希望嵌入某种未来导向的甚至本质上类似世界主义的理念,比如“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表达。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2017 年“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上的演讲中专门指出,“我们要将‘一带一路’建成文明之路。‘一带一路’建设要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推动各国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相互信任”②习近平:“携手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在‘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开幕式上的演讲”,《人民日报》,2017 年5 月15 日第3 版。。这些假设在关于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抽象空间版本中也有表现:与俄罗斯对欧亚经济联盟和大欧亚伙伴关系的表述相比,中国提供的关于东亚和西欧之间超联通性的二维图景想象,并没有为族群身份和文明差别提供空间,也明显淡化了“欧亚”作为一个特定“地方”和“领土”的含义。

(三)关于“联通”和“对接”的语文学

中文中对于“一带一路”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的概念,其实隐含了将两个不同但相互兼容的物体连接起来、形成新的单一物体的过程,类似中国传统木工中的榫卯结构。因此,在这样对于“对接”的想象中,“一带一路”与欧亚经济联盟的合作产生的经济流应该相互交汇,并整合形成新的经济流动。俄罗斯国家、媒体、研究机构关于“一带一路”和欧亚经济联盟“对接”关系的论述使用的是cопряжение和更晚近的состыковка或cовместное строительство等表达。这些关于“对接”的俄语表达都意味着基于同步平行发展的、“匹配”的两条平行线。换言之,“对接”在这里意味中俄关于欧亚的两套空间想象和实践以互不干扰、互不冲突的方式平行推进。相比中文“对接”蕴含的意味,俄语对应的是相对容易达成的一个目标;更高阶的“对接”政策目标才会升级到在平行项目之间规章制度的统一上。这一含义也在作者与俄罗斯学者的非正式交流中不止一次被证实,即:“我有我的计划、你有你的计划,大家互不干扰、一起发展,这就是cопряжение成功的表现。”换言之,2016 年以来所谓“一带一盟”的“对接”,在俄罗斯的语境中其实已经是成功了。

在英语中,“对接”通常被翻译成docking、conjugation、coordination、harmonization 或者alignment,但这些表达单独都无法完全捕捉到中文与俄语之间关于“对接”表达的细微差别,这也间接强化了中文和俄语“对接”表达的差异性所隐含的政策后果。

(四)机构形式和代表性

“一带一路”倡议和欧亚经济联盟之间另一个重要的区别,是后者符合“区域一体化”的传统规范,而前者则回避了这一理念。自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国家一直在推动以正式的制度形式来推进欧亚一体化,而中国则倡导更加灵活和无边界的欧亚地区合作。因此,要参与俄罗斯国家版本的欧亚区域合作或者协调,一个国家必须加入欧亚经济联盟,而国家之外的行动主体(比如城市和城市群)往往是这类地区整合中的被动参与者。相反,更加开放灵活的“一带一路”倡议,原则上可以容纳来自任何国家的几乎所有参与者,包括不同尺度单位上的参与者——我们也确实看到中国的城市以更大的积极性主动参与到“一带一路”的相关项目中,最明显的例子作为中国地方政府主动制度创新结果的中欧班列,而类似的地方(政府)积极参与甚至是为欧亚融合主动提供制度创新的做法在俄罗斯内部极为罕见。

从欧亚经济联盟具体的组织架构来看,欧亚经济联盟包括欧亚经济最高理事会、欧亚经济联盟政府间委员会、欧亚经济委员会(下设管理委员会和执行委员会)、欧亚经济联盟法院,形成了自己的决策、执行和争端解决机制。①韦进深:“欧亚经济联盟的制度设计与‘一带一盟’对接的模式与路径”,《国际关系研究》,2020 年第2 期,第31-46 页。如何协调已经制度化的多边经济组织(欧亚经济联盟)和完全没有组织结构的倡议(丝绸之路经济带)——后者甚至不能被视为一个个单一“项目”的组合——是“对接”实践的挑战之一。其次是相关的代表性问题。俄罗斯政府是否能够单独代表欧亚经济联盟与中国“一带一路”协调项目,而“一带一路”缺乏所谓的“成员资格”,以及中国更倾向于与“一带一路”相关国家开展双边基础上的合作(也包括欧亚经济联盟的其他成员国),这都构成对接的另一重挑战。中国政府和相关企业参与者也确实更倾向于在双边国家间基础上与单个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就“一带一路”框架下的项目进行谈判和制定项目,而不是直接通过欧亚经济联盟,因为后者的任何成员国都可以否决接受该倡议,类似的做法也容易导致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之间展开竞争。①M. Duchâtel, et al. ‘Eurasian integration and the EU’, in Absorb and Conquer: An EU Approach to Russian and Chinese Integration in Eurasia. The European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2016,p.28.这些对接中的困难,反映了欧亚经济联盟将欧亚互联互通理解为基于“领土国家”的一体化,这与“一带一路”倡议将欧亚大陆视为非领土构成的泛大陆开放空间的愿景之间存在着差异。

(五)存量与流量

“一带一路”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的主要吸引力在于,通过“一带一路”建立起来的欧亚超级互联互通,使得从东亚到欧洲的贸易流动只需经过两次海关检查,即“中国-欧亚经济联盟”和“欧亚经济联盟-欧盟”。②Valdai Discussion Club,Toward the Great Ocean-3:Creating Central Eurasia,2015,p.13.然而,双方基本空间观的差别也导致对于欧亚超级互联互通的受益来源和地点的不同理解和期待。对于中国国家和企业参与者来说,“一带一路”基础设施将使欧亚大陆(中部)变成中国和欧洲之间快速、平稳穿越的过境区。“丝绸之路经济带”期望利用跨欧亚铁路网络(比如备受推崇的中欧班列),以“时间换空间”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内跨越中国与西欧之间的距离。相比之下,俄罗斯国家和相关企业参与者则希望“一带一路”倡议的互联互通为其所经过的俄罗斯地区带来好处,具体而言,就是希望更多地利用俄罗斯现有基础设施作为“一带一路”运输走廊的一部分,例如尽可能引导跨欧亚贸易通过俄罗斯境内已经在运行的跨西伯利亚铁路网络,并且希望穿越欧亚大陆的经济流在途中尽可能多次停留,以便俄罗斯地区和企业从跨欧亚的新丝绸之路中受益,包括促进沿线地区的经济发展。事实上,俄罗斯方面就曾表示担心,中国赞助开发经由哈萨克斯坦的过境线路,将导致西伯利亚铁路网的使用率下降,从而对俄罗斯远东和西伯利亚地区产生负面影响。①Ларин А.,Матвеев В.Россия на новом шелковом пути.16 марта 2015 г.https://www.n g.ru/dipkurer/2015-03-16/9_silkroad.html; “Cargo from China to Europe will pass through Georgia, bypassing Russia”, December 1, 2015, http://agenda.ge/news/47479/eng; J. C. K.Daly, ‘Bypassing Russia, Ukraine Becomes Another “Silk Road” Terminus’, Eurasia Daily Monitor,2016,Vol.13,No.18.更加极端的态度是:与哈萨克斯坦或格鲁吉亚不同,俄罗斯国家并不准备将其领土单纯用作中国商品运往欧洲市场的过境走廊。②Коростиков М.Под высоким сопряжением//Коммерсантъ.9 мая 2016 г.这些关于“流量”和“存量”之间不同的利益,体现在“一带一路”和欧亚经济联盟之间关于欧亚大陆是平坦空间还是凹凸不平的空间、是地域性的还是网络性的、是单一的泛大陆尺度还是多个宏观区域尺度的复合体的争论中。

六、结 论

中国和俄罗斯各自对广义的“欧亚”空间提出了国家层面进行地区重整的空间想象与制度安排。本文借助空间社会学和批判地理学的最新发展,在“领土-地方-尺度-网络”四个维度详细比较了“一带一路”和欧亚经济联盟之间关于欧亚空间认知和制度安排上的差异。当然,地理想象和空间重整理念上的差别并不意味着合作的不可能,因为差别恰恰可能转化成为比较优势基础上合作的基础。如前文所述,俄语意涵内平行发展、互不干扰意义上的“对接”,在现实中可以认为已经达成,而在丰富多维度上的“对接”还有待进一步展开。自2022 年2 月以来,由俄乌冲突等激发的一系列欧亚空间内的地缘政治、地缘经济的最新变化,也在迅速重塑包括俄罗斯和中国在内的欧亚行为主体关于欧亚空间在多个维度上的主观认知和表达,以及后续的政策和制度安排上的调整,为双方围绕欧亚地区的地理想象和空间治理方案之间的“对接”带来了新的动力和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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