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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朱湘诗歌《葬我》的节奏美与韵律美

2024-04-15廖玉萍

雨露风 2024年1期
关键词:音步押韵长句

朱湘是我国现代新月诗派的代表诗人之一,被鲁迅先生誉为“中国的济慈”,他的诗歌遵循了“三美”创作原则。《葬我》是一首悼诗,其语言极富音乐美。他注重诗歌的节奏,每行诗句都是七个音节,组成整齐匀称的三音步,舒缓的语速、变化的标点、自然的律动表达了向死而生的释然;尾韵的多变、间韵和蝉联韵的交相呼应,联绵词的回环往复,声母的前后勾连、送气清音的使用,词语的复沓和口语入诗,增强了诗歌灵动的韵律美;大量长音与少许短音互相交织,清浊与平仄的运用,更显诗歌清丽婉转的声律美。

朱湘(1904—1933年),字子沅,出生于湖南省沅陵县一个官宦世家,父亲是湖南道台,母亲是晚清名臣张之洞的侄女。但朱湘命运多舛,在他小的时候,父母双亡,其跟随堂哥生活。寄人篱下的生活使他性格更加的桀骜不驯。在清华读书期间,他因数次抵制校方斋务处的早餐点名制度,累计三次大过而被开除;回到家里,又因堂兄为他操持婚礼时让其行跪拜礼,愤而离家出走;在海外学习西洋文学时,因忍受不了中国人在国外备受歧视而愤然回国;回国后被聘为安徽大学外文系主任,又因校方把英文文学系改为英文学系与校方大闹一场,愤然离去。生活的穷困、夫妻关系的恶化使他选择了逃避,1933年12月5日跳入大江,自殺身亡。这位被鲁迅称为“中国的济慈”的诗人,先后出版了诗集《夏天》《草莽》《石门》《永言》,评论集《文学闲谈》,以及译作《英国近代小说集》等。

《葬我》创作于1925年,收录于诗集《夏天》。此时诗人才21岁,本该处于对未来充满希望、积极进取的时期,但他却一反常态开始考虑自己的归宿,这大约与他的忧郁气质,孤高、执拗、敏感的性格以及由此导致的不幸遭遇有关。于是,年轻的他“永作着芬芳的梦”,去“无人知道的地方”寻找“葬我”之地,表达他对“美”的追求与向往。

一、灵活鲜明的节奏美

和声、节奏和旋律是音乐三要素,其中节奏是“本源要素”。徐志摩认为影响、决定诗歌音乐美的要素是节奏和押韵,其中节奏最重要。

(一)外部节奏

诗歌的外部节奏,是指从诗歌的外在形式上表现出来的节奏,“可分为听觉节奏和视觉节奏两方面”[1]。具体来讲,听觉节奏指音步和语速,视觉节奏指通过标点符号表示出来的节奏。

1.规整的三音步

在希腊和拉丁语里,人们把一个长音和一个或两个短音的结合看成是一个节奏上的单位,这个单位叫作音步。诗行即由音步组成,诗歌《葬我》的音步如下:

音步 韵母

葬我/在荷花/池内, 232 A     ei A

耳边/有水蚓/拖声, 232 A     enɡ B

在/绿荷叶的/灯上, 142 B     ɑnɡ B

萤火虫/时暗/时明——322 C     inɡ B

葬我/在马樱/花下, 232 A     iɑ A

永作着/芬芳的/梦——331 B     enɡ B

葬我/在泰山/之巅, 232 A     iɑn C

风声/呜咽/过孤松——223 C     onɡ B

不然,/就烧我/成灰, 232 A     uei A

投入/泛滥的/春江, 232 A     iɑnɡ B

与落花/一同/漂去, 322 B      ü C

无人/知道的/地方。[2]  232 A     ɑnɡ B

《葬我》全诗分三节,每节四行,每行都是七个音节,每行三顿,照应十分规整。音律是不等音节的等音步节奏,音顿律与长短律交相辉映。第一节音步分别划分为“232”“232”“142”“322”,为AABC式;第二节四行音步分别划分为“232”“331”“232”

“223”,为ABAC式;第三节四行音步分别划分为“232”“232”“322”“232”,为AABA式,三节诗歌顿数的模式各不相同。音节划分大致相同,音步多以二字尺和三字尺为主,其中穿插了两个一字尺和一个四字尺,于匀称规整中更添一丝灵活自由,体现了整齐中有变化、变化中有规律的特点,不仅在视觉上构成一种匀整而活泼的美感,在听觉上也形成了流畅而灵动的音乐美。诗行整齐匀称又富有变化,反复吟唱,增强了诗歌的语势。

2.从容匀称的七字长句

从节奏上说,长句语速慢,短句语速快。诗歌的句子长短与思想内容相联系。一般情况下,表达愉悦、激动、兴奋、紧张的情感时使用短句,较短的诗句,语速就相对急促,读起来掷地有声;表达悲伤、深思、从容、严肃的情感时运用长句,长句语速就相对和缓,读起来舒展轻柔。《葬我》是一首咏叹死亡的抒情诗,全诗采用七字长句,长句多且规整,简洁明快,节奏感强,表达了诗人对芬芳的“葬我”之地的追寻。朱湘以灵活、简洁明了的长句将令人畏惧、沉重肃穆的死亡写得平静释然。

3.灵动的标点

《葬我》全诗一共十二行,其中十一行都是七字长句,唯有“不然,就烧我成灰”七字长句中突现一个逗号,把句子分成了两个“二字句”“五字句”,匀整的七字句中,出现这样的短句组合,虽然显得很突兀,但是长句、短句的相间排列,不仅在视觉上产生一种立体的美感,听觉上也由平和舒缓的语速突然转为决绝、急促的节奏,使得全诗在一放一收之间,表达了更深切的无奈与悲伤。另外,“风声呜咽过孤松——”“永作着芬芳的梦——”“萤火虫时暗时明——”诗句后都使用了破折号,这在视觉和听觉上都是一种绵延,起着言有尽而意无穷的作用,在意境上留白,给读者想象的空间。

(二)内在情感

朱湘认为外在的节奏还要围绕着内在情感流动,诗歌《葬我》内在的诗情应该从向死而生的释然和自然的律动两方面进行分析。

1.向死而生的释然

“朱湘离开清华后,其困苦生活于1925年初出现转机,他担任上海大学英文课程教授之职,在教授英文时还在中文系讲过文学概论,受到学生的欢迎,这可谓是苦难的生活中的一抹亮丽的色彩,因此《葬我》虽然悲情却也清新明快。”[3]诗歌的格调轻松恬淡,平和而又安然的情绪跃然纸上,表现了诗人向死而生的释然。诗歌以追寻“葬我”之地为切入点,一是要葬在充满生机的“荷花池内”,池内蚯蚓蠕动,萤火虫时暗时明,“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在绿色的荷叶的映衬下更加挺拔,此节诗借与荷花同葬,表现了诗人孤傲的性格与高洁的品质。二是葬身马樱花下,马缨花也叫杜鹃、映山红,又被称为合欢花,作者在这种激情似火的花海中长眠,“永作着芬芳的梦”。三是葬身泰山之巅,于巍峨中听风吼、松动。对各种“美”的自然景物的追求憧憬,流露出朱湘对美好安宁生活的向往。诗人表达了厌弃世俗、挣脱束缚的渴望和对追求自由未知的生活的无限神往。对他来说,死亡不是终点,而是解脱,是超越痛苦的另一种开始,所以诗人面对死亡是无惧的,是释然的。

2.自然的律动

朱湘不仅善于把自己的情绪融于诗的节奏中,而且还善于把客观事物以及自然的律动通过诗的节奏体现出来。世上万物都有其固有的运动规律,在诗人眼里,每一种运动的事物都具有鲜明的诗的节奏,用以表达主观的诗情。《葬我》中荷花池内蚯蚓蠕动激起的水花声;绿荷叶上萤火虫飞来飞去、闪烁不定;泰山之巅的孤松坚韧挺拔,经风一吹,发出凄凉的“呜咽”声。诗人的骨灰随着落花在泛滥的春水里漂走,若隐若现,漂到“无人/知道的/地方”。诗歌通过对上述客观事物的细致描写,营造轻松、安然的氛围,这些自然景物的节奏,淡化了《葬我》所表达的“死亡”主题,将“死亡”给人们带来的心理压力在无形中削弱。

二、明快多变的韵律美

“所谓韵律就是指押韵或运用复叠、音顿律或长短律上相叠的声韵律节奏。”[4]

(一)押韵方式多样化

“押韵又叫压韵,指的是韵文(诗、词、歌、赋、曲)中常在某些句子的末尾用同‘韵的字,押韵的字要求韵腹相近,韵尾相同,不要求韵头也都相同。”[5]

1.多变的尾韵

尾韵是指上下诗行末尾音节中的韵母元音及辅音相同。《葬我》第一节四句中的末尾音节除了第一句“内”,后面“声”“上”“明”押的都是“nɡ”韵,是ABBB式的韵式结构;第二节四行诗末尾“下”“梦”“巅”“松”的“梦”“松”韵尾相同,押“nɡ”韵,韵式类型为偶韵ABCB式;第三节四行诗末尾“灰”“江”“去”“方”的 “江”“方”韵腹、韵尾相同,押“ɑnɡ”韵,韵式类型也为偶韵ABCB式。总之,《葬我》全诗一共三节,三节中押韵的韵尾为nɡ-nɡ-ɑnɡ,并不完全相同,有所变化,灵活多样。

2. 间韵和蝉联韵的交相呼应

间韵也叫句中韵,是指在同一句中有两个或更多的词语构成押韵关系。如“永作着芬芳的梦”中的“永”“芳”“梦”押“nɡ”韵,“葬我在泰山之巅”中的“在”与“泰”押“ɑi”韵,“山”与“巅”押“ɑn”韵,这些间韵的运用使诗句中的音韵互相呼应,更为和谐。“蝉联韵”即指前一句诗末尾的词语与后一句诗开头的词语彼此构成一种押韵关系。例如,《葬我》中的第一节第三行末尾的“上”与第四行开头的“萤”是蝉联韵,二者韵母分别为“ɑnɡ”“inɡ”,押“nɡ”韵。这种押韵方式使音韵交相呼应、回环往复,表达出诗人婉转自然、连绵不断的思绪。

(二)联绵词的回环

两个音节连缀成义而不能单独拆开的词叫“联绵词”,它是单纯词的一种。从声母、韵母的角度来看,联绵词可以分为叠韵、双声以及无双声叠韵的联绵词。诗人在《葬我》中把这三类联绵词各用了一个,分别是双声词联绵词“芬芳”、叠韵词联绵词“泛滥”和非双声叠韵词联绵词“呜咽”。诗人使用联绵词,在声音上造成回环之美,如余音绕梁,引人回味遐想,读着朗朗上口,听着十分悦耳。表现了他对归宿追寻的反复思量,更好地抒发了诗人对“美” 的无限向往和不懈追求。

(三)叠词的复沓婉转

复沓指诗中对某些字句有意识地进行重复。反复地使用形式和意义相近的字、词、句、段,造成回旋与曲折,留下不绝的余韵,使诗歌具有内在的节奏感和旋律美。复沓具有叠字、叠词、重句、重段四种形式。《葬我》中反复使用“葬我”三次,如“葬我在荷花池内”“葬我在马缨花下”“葬我在泰山之巅”,三个排比句反复吟唱,增强了诗歌的语势,既表现了诗人不惧死亡的阳刚之气,又描写了唯美的葬我之地,于悲伤的氛围中又增添欢快、平和之意。

(四) 浊音的沉重与“ɑ”的昂扬

朱湘喜用浊音和“ɑ”。全诗一共84个字,浊音出现38次,普通话“nɡ、n、m、r 、l”5个浊音,其中“nɡ”出现21次,“n”11次(十次是韵尾,一次作声母),“m”1次,“r”2次,“l”3次,共占比45%。“ɑ”出现28次,占比33%,“ɑ”在元音中开口度最大,发音响亮、昂扬,读起来有激动、欢快、热烈的感觉。因此,浊音的低沉与“ɑ”的激昂相配,使诗歌的基调于严肃中又带着些欢快,淡化了死亡带来的沉重,营造了轻松的氛围。

(五)纯净的口语

诗歌语言分为书面语和口语两种。书面语正规,注重修辞文法;口语简单自然,更有人情味,使诗歌更加真实可感,拉近了与现实生活的距离。朱湘为了表达个人情感的自然起伏,突破了古诗之韵、排偶等系列章法,在《葬我》中使用纯净的口语,以梦呓的形式,反复地吟唱,使语句读起来爽快流利、朗朗上口,兼备淳朴自然之美。如“葬我在荷花池内”“葬我在马缨花下”“葬我在泰山之巅”“不然,就烧我成灰”等口语化语言,浅显易懂、简洁明快,形成一种自然的韵律。

(六)平仄相间的抑扬顿挫

现代汉语的声调分为阴平、阳平、上声和去声,“平”指阴平、阳平;“仄”指上声、去声。平仄相间或相对,诗歌读起来就会有抑扬顿挫的感覺。《葬我》共12行,其中三行“耳边有水蚓拖声”“葬我在泰山之巅”和“不然,就烧我成灰”都是“仄起平收”,“仄起仄收”式的有五行,“平起平收”式的有四行,这些诗句大体上采用三字脚平仄律和二字脚平仄律相间的形式,声音高低错落,使诗歌的语言于抑扬顿挫间产生回环往复的旋律,声情协调,绵密动人。

作者简介:廖玉萍(1969—),女,江西萍乡人,教授,研究方向为语言学及语言运用学。

注释:

〔1〕林泽南.论新诗节奏及其审美价值[D].重庆:西南大学,2012.

〔2〕中国现代文学馆.朱湘文集[M].北京:华夏出版社, 2000.

〔3〕朱文婷.解读朱湘诗中隐藏的“鬼魂”——比较《葬我》与《有一座坟墓》中的“死亡”意蕴[J].南昌教育学院学报,2014(2):15-17.

〔4〕廖玉萍.徐志摩诗歌语言艺术[M].北京:语文出版社,2010.

〔5〕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增订六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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