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村

妙龄童

一、赶集

今日，姜小枣最期盼的万物丰集开市了，这可是每月十里八乡最热闹的时候。

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的光，笼罩山间的薄雾还未褪去，姜小枣已经把练摊的物件归置在了背篓中，只待一声鸡鸣便出发上路。

“早些归来，切记不可贪玩生事。”师父叮嘱道。

二、上山

下山的路上，行人陆续多了起来。

打南边甜食村来的婆婆，挑着的扁担上摞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自西边茶香村来的哥哥，背着的竹篓里定是今春上好的茶叶；从东边布衣村来的婶婶，扛着的麻袋里面准是好看又耐穿的裙衫。

姜小枣看了看自己的背篓，里面孤零零地摆着几盒她照着典籍做的跌打药膏。她所在的医药村已经没落好些时日了，采药和学医本就难，加上师父不善交际，整日埋头研修，渐渐地，村里只剩下师徒二人。

到了集市，姜小枣把竹篓一放占了摊位，便急匆匆地朝话本摊跑去。

卖话本的白须爷爷看到她，便把一本书籍拿了出来。

“这是第六回吗？什么时候完結？”姜小枣宝贝地看着书。

“五文钱。”白须爷爷并不回答她的疑问。

话本村的人一贯没有好态度，姜小枣不以为意。谁叫他们天赋异禀，能种出有趣的话本呢？你没听错，话本不是写的，是种出来的。

传说，话本村的人不善农耕，不精纺织，就在快要饿死的时候，他们的祖先发现了一个惊天秘术，就是种话本。

每个人种的都不一样，有短篇的，有长篇的，有奇闻逸事，有家长里短。每逢万物丰集开市，他们便把种好的话本拿出来易物换钱。从此，话本村有了维持生活的绝技。

没人知道话本是如何种出来的，那可是话本村的命根子。村民们怕被人把秘术套了去，所以不轻易与外人接触，也只有开市的时候才会出村子。

话本是不可多得的精神食粮，不一会儿的工夫，人们就把话本摊围了个水泄不通。守着自己门可罗雀的摊子，姜小枣索性翻看起了话本，不到晌午就翻到了最后一页。未完待续的故事可真惹人心急！

眼看着白须爷爷卖完了话本，准备打道回府，姜小枣急忙跑过去，眼巴巴地问道：“爷爷，下回的故事是什么？神女最后得到宝剑了吗？”

白须爷爷摆了摆手，示意她别挡道。

姜小枣有些气恼，哼，不就是故事吗？我偏要去瞧瞧村子里有什么稀罕物！

只见她竹筐一背，悄无声息地跟着白须爷爷溜上了山。

三、巧遇

转眼到了一个垭口，姜小枣心想，这里面就是话本村了吧？她决心要去找种话本的人问一问结局才罢休。

姜小枣在村子里转悠了两圈，还是摸不着头脑，于是拉住了一个孩童。

“小孩儿，你知道《神女与宝剑》是谁种出来的吗？能带我去找那个人吗？”

“你找我做甚？”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好奇地看着她。

“是你种的？”姜小枣惊得张大了嘴巴，“小娃娃可不兴骗人！”

“你不信便不信吧。”小姑娘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这话本村神了！连总角小儿都能种话本。姜小枣突然不想知道故事的结局了，她想偷学种话本的秘术。

师父总说，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等学会了种话本，岂不是想看多少话本都行！

姜小枣的脑瓜素来灵光，经过刚才的观察，她发现这里虽然大致看上去与寻常村舍并无差别，但是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有一个暗房。

此时，一个妇人怀抱着幼儿，边走边朝屋里头叮嘱道：“你看好孩子，我去取种子来。”

姜小枣一路尾随她来到一个狭长的山洞口，不一会儿妇人就出来了。她手里端着一个瓷碗，里面是闪烁着荧光的圆球，这一定就是话本种子了！

到了家门口，那个孩子一下子冲了过来，直直地扑进妇人怀中，种子瞬间掉落得到处都是。姜小枣眼疾手快地拾起一颗，连跑带跳地回医药村了。

到了家中，天已擦黑。师父数落她的话只当是左耳进右耳出，她一心只想着快快把种子种好。

培好土，浇上水，姜小枣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任务。现在万事俱备，只待这个种子结话本了。

一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别说话本了，连一个字也没长出来。姜小枣纳闷了，不成，还得去话本村走一遭。

一连去了三天，听了无数个墙角，姜小枣总算摸清一些头绪了。

兰花奶奶说种话本的土要取一半黄土一半黑土；迎春婶婶说浇灌的水应用无根之水；重山爷爷说种子不能见光，要保持绝对的黑暗。

这可把姜小枣忙坏了，找土，取水，做暗房，师父布置的课业早就被丢在脑后了，但种子还是没有丝毫起色。

“唉，不成了。”姜小枣很是气馁。

“我看你是不成了！”师父大喝一声，“你整日鼓捣这个种子，《医经》背到了第几章？望闻问切可熟练？采回来的草药可有分类？”

姜小枣低下了头，小声嘀咕：“学不学又怎样？这不是没有人来看病嘛。”

“医人可不是儿戏，技艺精于一朝一夕，性命攸关之时岂容你临时抱佛脚！”师父恨铁不成钢。

四、神医

又到了万物丰集开市的日子，姜小枣照例去话本摊买《神女与宝剑》的第七回。但是白须爷爷却摆了摆手，没有。

“怎么没有呢？”这可把姜小枣急坏了。

“小鱼儿生病了，她没空去种话本。”白须爷爷解释道。

原来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叫小鱼儿。姜小枣背上药箱，二话不说就朝话本村跑去。

小鱼儿的家并不难找，姜小枣已经轻车熟路了。

“我是医药村的，听说小鱼儿病了，我来看看她。”姜小枣对着小鱼儿的娘亲自报家门。

“没想到医药村现在还有医师呀？快请进来。”

小鱼儿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姜小枣赶紧去翻药箱，这是她第一次施针。屏息、运气，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穴位和要领。事毕，脑门都是汗津津的。她第一次确信师父说得对，这是性命攸关之事，半点马虎不得。

小鱼儿暂无大碍，但尚需几副药，姜小枣赶着回家取。

刚把药配好慌着出门，师父叫住了急匆匆的她：“且慢，病人什么症状？”

“望，双颊泛红，舌苔浊厚；闻，呼吸沉重，时不时轻咳；问，据家人所述头疼发热已有数天；切，脉象浮浅。所以我配了发汗解表的桂枝汤。”姜小枣一字一句地斟酌着。

“这是要出岔子的，你可知错？”师父捏起药袋子沉声问道。

姜小枣吓得立刻跪了下来。

“方子倒无大碍，但是你所说的小鱼儿是孩童，药量须得酌减。否则非但无法医治，反而会坏事。”师父把草药重新配比后递给她，“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关乎性命之事丝毫不得马虎，你且去吧。”

几副药下肚，小鱼儿见好了。

“《神女与宝剑》你是怎么种出来的？”姜小枣可太好奇了，小娃娃也能种出这么有意思的话本。

小鱼儿歪着脑袋打量着姜小枣，笑嘻嘻地说：“不过是我做的一个梦而已。神医，你医好了我，以后我种的话本都送与你可好？”

一声“神医”可把姜小枣叫得心里发虚，连连摆手说话本她收下了，神医还是别叫了。

但是神医的名声已经被小鱼儿宣扬开来，一连几天都有话本村的人来找姜小枣看病。但她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为了不出差错，她不得不白天在话本村摆摊治病，晚上赶回来翻医书恶补。

五、秘密

不过月余，在师父和医书的辅助下，从跌打损伤到头疼脑热，甚至是一些婆婆的陈年旧疾都得到了缓解。连话本村的长老都亲自来向姜小枣道谢，并许诺以后姜小枣想看什么话本都分文不收。

“其实，我还有一个请求。”姜小枣犹豫了片刻。

“尽管提来！”长老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也想种话本来着，只是不得窍门，还望指点一二。”姜小枣一脸诚恳。

此言一出，长老犯了难。种话本的秘诀可是他们整个村子赖以生存的法宝，断断不可道与外人。

姜小枣一看围观的人都默不作声，便赶紧承诺道：“放心，我定会保守秘密！其实我先前捡到一颗话本种子，但是什么也没种出来。”

“原来我丢的那颗种子被你捡了去。”那位正主恍然大悟，“自然是种不出，那原就不是你的种子。”

长老沉吟片刻，朗声道：“既然你是我们话本村的恩人，投桃报李，我且带你去瞧一瞧。”

姜小棗跟着长老来到了之前的那个山洞，狭长的洞口一次仅容一人通过，隧道深处隐约有光亮透出。

“这就是话本村的秘密。”长老站定。

姜小枣看着眼前这棵没有叶子的树，通身发着荧光，盘根错节地绕在岩壁上，上面挂满了小小的琉璃瓶子。

“取下一个瓶子，脑子里想着你的故事，然后对着瓶子吹一口气。”长老解释道。

“可是，可是我的脑子里并没有什么故事呀……”姜小枣犯了难。

长老哈哈大笑：“凡是心中所想皆可成书。”

姜小枣思虑了片刻，对着瓶子吹了口气，瞬间瓶子里多了一颗闪烁着荧光的种子。

成了！姜小枣心中大喜，赶忙将种子小心地放入口袋。

“为时尚早，还需黑土黄土各一半……”还未等长老说完，姜小枣就接过话：“无根之水，暗房培植。”

长老点点头：“既然你已知晓，回去好好种吧。”

六、犯错

三日过去了，种子冒出了第一行打着卷儿的字。到了第十日，话本终于成了！姜小枣用线将它小心翼翼地装订好，想着明日万物丰集，拿给话本村的人瞧上一瞧。

到了集上，她便迫不及待地来到了话本村的摊位献宝。

“你的话本可种出来了？”白须爷爷不再板着脸，看起来倒有几分亲切。

“那是当然！”说着，姜小枣去包袱里找她的宝贝，可把包袱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见到话本的影子。

“我的话本呢？不会丢了吧！”姜小枣急得四处张望。

白须爷爷笑了起来：“不妨事，叫长老再带你去取一颗种子便是。”

“那个话本写的就是我在话本村的经历，原打算我自己珍藏的。现下丢了，要是被别人捡了去，话本村的秘密可保不住了！”听了姜小枣的话，白须爷爷也慌了神。

“兴许是掉在哪里了。”姜小枣顾不上那么多，一路把去过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回到家，垂头丧气的姜小枣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师父。

“犯错就要认，这是大事，明日为师与你一道去话本村请罪。”师父潜心钻研医术，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医药村了，此番为了她去赔罪，姜小枣心里五味杂陈。

翌日清晨，师徒二人来到话本村。

“小徒做事冒失，犯下大错。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师父对长老作了个揖。

话本村的人气势汹汹，众人嚷嚷着：“这可是我们村子的秘密，你拿什么赔？”

“我们一不会农耕，二不会纺织，仅靠这一样活计过日子。如今，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吗？”

此时，小鱼儿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不好了长老，外面来了好多外村的人，不知要做甚。”

话本村的人为了守护秘密，鲜少与外人接触，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光顾。如此看来，定是姜小枣的话本惹出的事。

“许是天意吧，去看看。”长老叹了口气。

七、两全

还未到村口，就听到人声鼎沸。姜小枣探头一看，甜食村的婆婆手里攥着的可不就是自己的那本《话本村奇遇记》。

“长老，这本书里写的黑土黄土，我刚刚都仔细看过了。这黑土肥沃，种上玉米、小麦再好不过了。而这黄土是砂性土壤，一般的瓜果蔬菜皆可种植。我们甜食村善农耕，可以教授你们如何种庄稼，各式各样的种子我们也能提供。就是不知，可否也让我们村子的人种一些话本？”甜食村的婆婆一股脑地把想法说了出来。

“我们也想做交换！”布衣村的婶婶高声说道，“你们装订的话本线都是从旧衣上拆下来的，一点都不结实，翻几次就散了。我可以教你们如何纺织。”

“还有我！还有我！”

一时间，话本村的人都愣住了，大家都望着长老，等他拿主意。

“是好事，是好事啊！”长老哈哈大笑，众人也都欢呼起来。

师徒二人怀着起伏不定的心情回到了医药村，更令人吃惊的事在等着他们。

只见门口排了好长的队，有求医问药的，有拜师学艺的，他们都是听过或看过《话本村奇遇记》慕名而来的。

忙碌了一天，姜小枣整理着拜师的名册，乐得合不拢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经此一事，话本村的人不再守旧闭塞，学了很多新的技艺，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连性格也亲切友好起来。

这个秘密不再是秘密，而是众人共同的财富。人们也种出了更多有趣的话本，这些话本不再局限于小小的万物丰集，而是流传到了更远更远的地方，被更多的人看到。

那么姜小枣呢？她现在可是医药村的大师姐了，求医的人多了，学医的人自然也多了起来。没落的医药村一改往日的萧条，渐渐有了兴旺之意。

至此，十里八乡互通有无，生活怡然自得。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