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我国的就业现状及其质量提升之道:经济镶嵌于人口和文化的视角
2024-04-13王水雄
文/王水雄 王 希
在2023 年后疫情时代开启的初期,中国的经济运行特别是就业遭遇了不小的困难。有人主张用投资来拉动经济,稳定就业;也有人主张用消费来拉动经济,增加就业。事实上,现实生活中投资与消费往往是关联在一起的。有时候投资与消费此消彼长,有时候投资决策又取决于对消费的预期。要解答当前我国就业提升中投资与消费何者为重这一问题,需要对我国人口和文化现状有所了解。从人口和文化角度来思考就业解决之道,是一个更具根本性的问题,它们分别作为前置变量、中介变量作用和影响着政府、企业、家庭的投资与消费行为,以及它们之间的决策联动关系。
一 就业现状:案例与数据的启示
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2020 年中国橡胶轮胎产量为81847.7 万条,同比下降2.8%。2021 年中国橡胶轮胎外胎累计产量为90246.15 万条,同比增长10.8%。2022 年中国橡胶轮胎外胎累计产量为85919.41 万条,同比下降5%。①2023 年上半年,我国橡胶轮胎外胎产量达4.76 亿条,同比增加14.02%,呈现出复苏态势。②
我国生产的轮胎不少是供出口的,2022 年我国轮胎产量占世界的比例为42.5%。从国内轮胎的消费侧来看,形势并不乐观。根据轮胎行业的信息,2021 年我国一整年共有139 家轮胎经销商/轮胎店破产或者注销。2022 年7 月20 日,江苏省南京市栖霞区人民法院宣布了轮胎经销商巨头南京三门轮胎有限责任公司破产。消费跟不上所导致的国内轮胎经销商、零售商“卖不出货”的压力仍然存在。2023 年下半年,轮胎市场情况调研表明,大多数业内人士都认为市场仍然疲软。
伴随着诸如轮胎市场疲软状况的是就业问题,特别是青年的就业问题引起了社会的极大关注。国家统计局的数据表明,2023 年上半年,我国16-24 岁青年人口的调查失业率从1月的17.3%、2 月的18.1%、3 月的19.6%,上升到了4 月的20.4%、5 月的20.8%、6 月的21.3%。③
近年,就业压力还表现在大学毕业生就业选择方面。考公务员俨然成为大学生的就业热门,而且通常竞争激烈,有些博士生甚至表示在“考公”方面竞争不过本科生和硕士研究生。国企特别是其中的“央企”通常也是大学生非常好的选择,只是这样的岗位同样竞争相当激烈。以往的大学生就业中,互联网行业,即所谓的“大厂”是重要的“蓄水池”,但是近来不少“大厂”面临着裁员压力,在聘用新员工方面不太积极。在可供选择的就业岗位不多时,越来越多的应届本科生选择暂不就业,先读个研究生。近些年甚至出现了“985”高校的本科生去读非“985”高校的研究生这一“逆向读研”现象。另有一些经济基础较好的家庭,年轻人可以做一段时间的“全职儿女”,一度让这一现象成为热门话题。
二 现状由来:人口结构、文化趋势与经济生态
当前就业的严峻形势,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进行分析,本文从以往相对被忽略的经济社会学的角度展开。经济社会学重视将经济运行置于社会结构、将经济行为嵌入关系网络之中来看待和把握。它已经被用来分析生产、消费、市场、产权、找工作、亲密关系等诸多问题,但对宏观就业问题的分析还较为少见。本文尝试强调经济运行特别是就业问题,是镶嵌在人口结构、文化趋势与经济生态之中的,我国的就业现状有着三个方面由远及近、由深层到表层的由来。
(一)人口结构的剧变呼唤内部需求的挖掘
根据《2022 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2022 年我国新生人口956 万人,人口自1961 年以来出现了首次负增长。在这一现象背后,是具有中长期影响力的人口结构的剧变:短短几十年时间里,人口从“高出生率高死亡率”转变为“低出生率低死亡率”,人口年龄结构从“金字塔式”,经由“水滴状”转变为“摩天大楼型”。
20 世纪90 年代,中国人口的年龄结构基本上是“金字塔式”的:在每五年为一个年龄组分男女性别的人口占比条形图中,按年龄大小从上往下居中排列,能构成一个非常明显的金字塔形状。这里,0-4 岁、5-9 岁、10-14岁、15-20 岁、20-24 岁的男女人口占比每组都达到了10%左右,是最多的,构成了“金字塔”结构的坚实底座。25-29 岁及其以上的年龄组人口,除35-39 岁组所占比例与下一更小年龄组的占比相比有所增大之外,其他组的占比都是依次减小的。这样的人口年龄结构意味着,接受教育后即将参加工作的年轻人的家庭负担是相对比较轻的,如此,他们创业和实现就业的空间都比较大。
进入2000 年后,各年龄组人口占比条形图明显地变成了“茶壶状”或“水滴状”。这意味着,年轻人面对的比他们年龄稍长些的人增多了。比如说,20-24 岁年龄组的年轻人会发现,他们周边有了更多的人属于25-29 岁、30-34岁、35-39 岁年龄组。这也就意味着,对于年轻人来说,身处开放并强调创新和勇于试错的环境和系统对于他们的就业质量至关重要。否则,如果他们都身处封闭、传统而保守的环境和系统之中,他们面临的竞争就会过于激烈,年轻人会更容易遭受年龄稍长者客观存在而导致的压制。
步入2020 年,各年龄组人口占比条形图的“摩天大楼型”日益彰显。这意味着,在可能的既有职场之中,相对于以往,年轻人更多地面对比他们更年长些的同事,甚至是与父母辈的人做同事。比如说,同样以20-24 岁年龄组的年轻人为例,他们会发现,25-29 岁、30-34岁、35-39 岁、40-44 岁、45-49 岁、50-54 岁、55-59 岁年龄组的人口在工作单位中所占比例不少。类似这样的年龄和资源结构,如果缺乏一个开放、宽容、鼓励创新的环境和系统,年轻一代的心态就不可能会平稳,斗志就不可能会昂扬。
(二)文化趋势的扭转彰显外部需求的阻断
文化是一个社会集体意识、公众态度的重要象征。文化趋势影响着一个国家的投资与消费。改革开放以来和平与发展的世界文化趋势,总体上有助于推进投资与消费,进而有助于拓展就业空间。但是,近些年来,这一文化趋势有一定程度的扭曲与回摆。
和平与发展是当今世界的主题。其底层逻辑在于:二战后,各国政府与民众经过多年的碰撞,越来越多地意识到,由于核恐怖平衡已经慢慢成为全球局势的底层军事结构,国家之间“人质互换机制”的现代版本已经逐步形成,即各大国毁灭性远程攻击武器获得长足发展,本国“繁华的城市”仿佛成了古代被彼此交换到对方控制下、作为人质的“王子”。并且,各国城市建设得越繁华,也越似被当作人质的“王子”为送质国国王所看重,因而这些“互换人质”的国家之间也就越不可能挑起大战;哪怕是发动了战争,也会尽可能地将其控制在局部区域,并限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使用,特别是针对平民使用这类武器。
基于现代版的“人质互换机制”,互信在国与国之间,特别是在超级大国间容易开启,全球以和平与发展为主流的文化趋势也日益明显。反恐怖主义、反霸权主义、反丛林法则日益成为全球性的共识。通过形成文化上的“核禁忌”,强调以人为本,高扬人的生命、权利和价值,积极投身于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国与国之间开放包容交流,世界民众在观念上越来越倾向于限制军事冲突,搁置斗争文化,进而强化契约意识。当然,该文化趋势绝不意味着,武力威慑或者通过武力的“引而不发”来获得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会被放弃;也不意味着趋势的扭曲、扭转不会发生。
近些年来,上述以和平与发展为底蕴的文化趋势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扭转与回摆。比如,在一些主流国家,冷战思维开始回流,逐渐迈出了逆全球化乃至走向国际对抗的步伐;某些大国的霸权主义思维日益抬头,搞技术封锁,阻止别国的发展,动辄祭出经济制裁的大棒;还有的国家用战争行为来破坏国际社会全球紧密合作的正常秩序与规则。如果我们跟着这些文化上的扭转与回摆的节奏而动,陷入与世界主流国家对抗的泥沼,对于我国扩大投资与消费,进而拉动就业,会是极为不利的。
尽管世界风云变幻,存在这样或那样的文化趋势扭转与回摆,我们仍然应该清醒地看到,以和平与发展为底色的世界文化仍然保持开放包容、互利合作的趋势,这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因为国家之间“人质互换机制”的现代版本仍然运行良好,并未遭遇破坏。
(三)经济生态的断链昭示供需网络的收缩
文化趋势扭转和回摆的大背景下,一些相关国家经济生态的断链乃至毁坏在所难免。越来越多的物理区隔与系统区隔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不仅影响了人们的观念,也影响了不同国家民众间的社会交往与经济交易。
后疫情时代一些国家放开了对疫情的管控,如果放开的节奏把握得不够好,也会导致一些产业机会和市场份额被竞争对手挤占乃至被市场淘汰。有些国家采取了大规模的经济制裁,有些国家开启了“进口替代”的产业发展战略。比如,近些年美国“逆全球化”的动机日益彰显,特朗普时期以来就明显试图将制造业重新带回到美国的国土范围之中去。
物理区隔让之前紧密连接的全球产业链有断裂、脱钩的风险,而系统区隔则进一步加重了产业、资金、人员在物理上被区隔开来的趋势。也正是因为预料到这个问题,最近几年,人们在地域上抓紧了有选择性的流动,一些国家成了人才、资金的汇聚之地。中国近些年来在互联网系统、手机支付系统上独具特色,也容易形成系统区隔,不仅给本国的一些老年人,也给外国人包括外国人才来中国带来一些不便。比如,中国人已经习以为常的支付宝,外国人办理起来曾有相当难度;好在借助2023 年杭州亚运会之机,支付宝已经完成境外用户在中国使用移动支付的服务支持。
全球文化观念、理念价值上的区隔而不是互鉴,是一种更加本质、更具深层次意味的系统区隔,它造成的经济区隔,使得原本全球化的经济生态遭受更为严重的破坏。如果中国的文化、形象、符号被世界主流国家系统性地针对,就容易引发外资对中国预期的不确定性,导致外资的撤离。④如果越来越多的外资流出,原来有着多循环系统的中国企业生态容易遭受极大损伤。在长期的改革开放过程中形成的国企、民企、外企潜力挖掘,你追我赶,你退我进,网络叠加,良性竞争的开放性包容性经济生态,如珠三角、长三角、京津冀等经济发达地区的经济生态,因为资本的系统性收缩,而有步入困境之虞。
于是,与后疫情时代相伴而来的是,中国经济面临着巨大的结构性调整的要求。虽然我国目前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与过去的中央计划体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政府在经济领域特别是资金流向的号召力、影响力仍然是相当强大的,尤其是如果外来资本越来越多地减少在中国的投资,资金的总体流向更容易受到政府导向的影响。除此之外,国际出口的萎缩,也容易导致产能在一段时间里极速地过剩,并进一步招致下岗、失业形势的严峻化。哪怕是在日常消费领域,中国人口结构的剧变,也意味着按照现行经济生态和文化趋势,国内需求萎缩会越来越明显。
事实上,最近党和政府也已经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应对这一“经济生态断链”的严峻挑战,一方面是加大国际经贸合作,另一方面是“促消费稳就业”。不过,鉴于上述原因,在提升就业结构质量的过程中,作为前置变量的人口问题和中介变量的文化因素仍然需要引起决策者的高度重视。同时,“危机”意味着有“危”就有“机”,从人口和文化的角度来看,无疑能够发现一些以往被忽略的就业提升之道。
三 就业质量提升之道中的人口角度
不难看到,人口剧变其实是影响我国当前就业问题的一个底层因素。就业提升之道当然也需要从承认这种现状出发,从认识到人口数量、人口质量、人口结构等对于经济运行的基础性地位着眼。
(一)人口数量:近期避免断崖式下跌
需要承认,人口增长有其特定的规律,我们难以在短时间里挽回我国人口数量的下降趋势,特别是“少子化”趋势。在成长的过程中,独生子女的家长更倾向于较多地满足孩子的诉求,更容易形成孩子以自我为中心的权利意识。这会给独生子女的社会交往特别是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以特有的困难,即便是进入婚姻状态,也更容易因为生活琐事而出现摩擦。这种微观的社会交往困难成为一个普遍现象,将一定程度固化宏观层面的“少子化”趋势。
尽管我国人口数量下降的趋势难以避免,我们仍然可以马上行动,采取积极的政策,尊重并一定程度上创造性转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来鼓励生育,建设生育友好型社会。吸引更多外国人特别是外国人才来到中国,尽可能避免人口在近期的断崖式下跌及其带来的巨大冲击,进而避免由此可能会造成的需求急剧收缩,特别是避免形成悲观的经济和社会预期。
20 世纪80 年代之前,对家庭生育行为没有任何控制性“计划”,带来了我国人口增长过快的“后遗症”。可以说,计划生育正是为了应对这一“后遗症”。[1]而在20 世纪80 年代之后推行的计划生育政策也会带来“后遗症”,这就是当前过于剧烈、迅猛的“少子化”现象。这种市场经济叠加计划生育带来的“后遗症”,又需要通过如今强化“稳就业”措施来应对。
(二)人口结构:中期尊重多维度需求
既然人口数量下降的趋势在我国短期内不会改变,我们在中期就有必要放宽思维,从人与人的关系中看待我国人口结构的优化,并宽容地尊重和挖掘其中普遍存在的需求。
我国当前人口的性别结构表明,男性人口相对女性人口数量较多,达3490 万,而且较集中地出生于独生子女政策的全国推行期间。对于这3490 万男性人口,我们应该正视其显而易见会表达出来的正当的社会性需求,宽容地看待和对待国际性、社会性、市场性力量在合法合规条件下,满足其正当需求而推出的新举措、新模式。
我们应该以“家”为单位来思考如何满足人口结构剧变下的社会需求。我国正在步入深度老龄化的社会,老龄人口的需求,比如说情感需求、社交需求应当获得尊重和满足。但这样的需求往往是其家庭成员才能有效地激发、发现并加以满足的。而老年人如果看到正当壮年的子女日常工作过于繁忙,往往会有意识地压抑他们的这类需求。所以应当给与老人同住的家庭以更多的时间,以及更多的特别补助,让他们能够组织更多的家庭活动,带着老人外出旅游,进行社会交往等,以便更好地引导社会资源去满足这类如果不去激发就会消失无影的社会需求。满足这类需求,势必能够带来和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同时也有利于发扬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尊老风尚,产生良好的社会效益。
面对可能会消失的人口红利,也要有意识地,面向全球吸引人口,特别是高质量人口的到来。国家应该注意针对高质量人口,提出有吸引力的政策。以人为本来吸引海外人才,让更多的人才愿意来中国交流、沟通、旅游、活动。高质量的人才更能够给社会带来创新,也更容易创造就业岗位。
(三)人口质量:长期面向创新性未来
既然人口数量下降的趋势在我国具有中长期性,就需要我们更多地、更深入地着眼于依靠提升人口质量来提升就业质量,以推进中国式现代化。
我们未来需要更多地依赖创新,尤其依赖创新型人才。创新意味着进行新生产要素的组合,[2]甚至是创造新的工艺、产品或服务,这可能会带来一定的破坏性,特别是对既有社会结构与秩序的破坏性。因此,特别需要对这个过程之中可能造成的失业与就业问题进行重新思考。尤其是思考创新所带来的新业态有哪些,带来的新就业机会又有哪些。应该以宽容审慎的态度来看待创新,这样才能够更好地迎接、容纳、对待和收获创新。
教育应该加快改革,直面未来可能的教育形态。最前沿的科技发展趋势表明,现在的人口质量提升,绝不意味着给孩子更多校外培训,更多付费教育;而是要更多、更精细化地发挥每个人的特长、特质和资源禀赋。[3]那种偏机械化的、一般性、规律性、明确性的思维能力,以及重复性劳动、标准化劳动,很快机器就能够实现并执行,所以这方面的内容,人类的新生代只需要了解即可,而无需像过去那样,进行沉浸式的身体规训、肢体锤炼。未来的教育意味着要充分尊重孩子的兴趣爱好、对某种事务所愿投入的热情,并特别注意在这个过程中去培养孩子的自主性、现实感和自信心。
我们要比以往更重视国民的生活质量,有高质量的生活,才能有更高质量的人口。人口素质的提升需要在民众之间有更多更好更优化的时间和空间的匹配,因此需要松绑对人们的生产生活时间和空间的系统性限制。比如,是否可以倡导每周四天的工作制,让人们每周有三天的“非工作”时间。这样,每周三天的“非工作”时间里,一些中等收入群体可能会考虑全家出行、返乡、访友或旅游,这对于另一部分社会群体来说,就是很好的就业机会。显然,“非工作”时间,并不意味着所有人就真的都不工作了,在互联网技术的加持下,它能产生更高的匹配效率。在这样的时间里,有人休闲并给他人创造就业机会,也有人会通过学习不断提高他们的个人能力,以进一步从事创新性活动,并在将来给他人创造就业机会。
四 就业质量提升之道中的文化因素
如前所述,文化是人口之外又一个对就业问题产生重大影响的因素。相对于人口之于就业的底层性、基础性地位而言,文化带有更多的中层性、中介性色彩。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上文从人口角度讨论如何提升就业质量时,就已经涉及了不少文化因素的原因所在。习近平总书记号召全党和全国人民:“围绕在新的历史起点上继续推动文化繁荣、建设文化强国、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这一新的文化使命,坚定文化自信,秉持开放包容,坚持守正创新……着力赓续中华文脉、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着力推动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繁荣发展,着力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促进文明交流互鉴。”[4]这对我国经济建设领域也有重要意义,对就业质量提升之道而言,主要有如下三个文化因素或维度值得特别重视。
(一)内外相关:系统调整观念以提升就业
中国作为一个对世界影响力越来越大的国家,需要注意到这种影响力目前还主要是来自于经济领域。过去世界性的产业大转移给了中国农村“剩余劳动力”大量的就业机会,也逐步形成了覆盖全球的经济往来网络,并日益在全球供应链中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位置,在全球价值链中获得了更多的空间。
作为一个有影响力的大国,中国的内政也备受世界瞩目,它影响到世界各国对中国的认知。文化上的内外相关性,也反过来影响我国的国际交往。我国强调“四个自信”,特别是“文化自信”,主要是因为文化事关国家长治久安,强调意识形态领域的独立自主性,才能更好地避免我国在全球经济往来中成为西方国家的附庸。
中国发挥自身的国际影响力,特别是价值观念层面的文化影响力,进而影响世界价值观念格局,是一个长期过程。如果过早地在金融、军事、国际舆论、观念价值等方面挑起改变世界格局的重担,可能会让一些国家感到在既有“规则”内他的利益被剥夺、尊严被冒犯。事实上,我们需要在现有规则和秩序下,一步步地积累实力,然后才能分阶段地在金融、军事、国际舆论以及观念价值层面输出影响力。一种运行多年的国际不平等秩序,不花五六十年、甚至上百年是很难根本改变的。它需要在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共同推进生产力和文明的长足发展、让全球劳动变得越来越复杂之后,发达国家越来越离不开发展中国家,需要以权利尊重、自由承诺来激励发展中国家进行更进一步的合作之后,才会根本改变。
文化上的内外相关性,也意味着其他国家如何看待中国,会极大地受到中国政府面向国内群众的承诺如何兑现的影响。中国共产党强调走群众路线,在网络化时代,应该更宽容、更开放、更平等,并且尽可能地去实现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样,才能让其他国家信服中国政府向国际社会许下的承诺。在“促进文明交流互鉴”中,“中国故事”“中国经验”也要靠实实在在地去做,并在“交流互鉴”中“美美与共”。这也要求我们对待国内群众及公共事务要格外细致和耐心,因为这会真切地影响世界对中国的认知。
此外,根据前文所谓现代版的“人质互换机制”,更多地开展经济建设,特别是城乡基础设施包括重大水利、能源工程的建设,也是增强国际政治互信的一种重要方式。在国际信任的达成问题上,人们不仅要看你是怎么说的,更要看你是怎么做的。不仅党和政府,而且普通民众都有必要更多地表现出对于经济建设、现代化、城市化的兴趣。因为越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越是通过现代化、城市化建设繁华的大都市,越意味着对“现代版人质机制”的遵从,也就越容易在主流国家之间达成政治互信。
(二)久久为功:耐心培植信心以提升就业
在中国,党和政府对公共事务和社会生活的干预能力是系统性的,对文化价值和社会心态的影响也是系统性的。有时候,这种系统性影响未必决定于上层。在网络时代,一些地方基层事务的处置失当、一些自媒体的偏狭之见广为传播,也会产生系统性的效应,在宏观层面产生很大影响,导致某些社会群体对整个系统丧失自信和信心。
如果对系统丧失信心,文化失序出现,或者说文化朝着与历史潮流不一致的方向迈进到一定程度,要想让文化、人心从丧失信心与信任的失序状态恢复过来,其实是颇不容易的。需要格外有耐心,并善于坚持,做到“久久为功”。这是因为,在恢复阶段,会出现一条不同于失序时的民众“退出—进入”曲线。[5]
当正常运转的文化出现“失序”或者说文化“衰减”最初发生时,会产生群体成员的“退出”现象,我们可以将其抽象为一条曲线,类似于经济学中的需求曲线。它在其初始端,“弹性”是比较小的,类似“温水煮青蛙”。哪怕是有了一定程度的“失序”或“衰减”,人们也不会有什么“退出”或“呼吁”行为。[6]但是,随着文化深度衰减,或者说文化严重失序,最终会让忠诚者不堪忍受,而纷纷“呼吁”乃至“退出”,到最后,会出现一种比较快速的“退出”现象。
当文化再重新调整,方向回转,业已深度衰减的文化从中恢复过来的时候,则可抽象出另外一条“进入”曲线。在这条曲线中,当文化从严重失序中扭转恢复到一定程度之时,哪怕是回到它有了一定质量的阶段,这个过程中其弹性仍然是较小的。原先“退出”的人们,仍然会狐疑而观望,不敢有什么重新“进入”的行为。只有当文化已经扭转恢复到非常明显的程度,有了显著性、标识性的现象的时候,才能获得比较多的认可。人们才会排除掉之前的狐疑,它的弹性才最终变得更大起来,也就是说,越来越多的人才会倾向于快速地重新“进入”,并拥戴它。
鉴于文化往往都具有这种失序再恢复的独有难题,且在大国之中此类现象尤甚,因而有助于形成自信和信任的文化,其开放性、包容性、稳健性就是非常重要的。只有在较高开放性、包容性、稳健性的文化之中,人们才会更倾向于自信并信任他人,安心地投资,从容地消费,“稳就业”才能较好地实现。
(三)以点带面:拓宽包容氛围以提升就业
除了讲究耐心、贵在坚持、懂得“久久为功”的道理之外,有利于培植自信和信心的文化调整与建设工作,在拓宽文化的开放性包容性以提升就业质量时,还需要注意采取“以点带面”的方式方法。
首先,需要注意多“点”齐发。社会文化的调整与建设工作,不能光看嘴上怎么说,而是要看一件件的事情怎么去做,一些具有典型性的事务怎么处理。需要做出多个、多种乃至一大批体现开放性、包容性的典型事例来。关于这一点,改革开放之初时,邓小平如何对待“傻子瓜子”,[7]以及后续对这一事务处理所开展的宣传,就很有启发性。
其次,需要注重由“点”到“线”。社会文化的调整与建设工作,事关整个社会心态的取向问题。一些典型事件的处理本身当然重要,但是,对社会心态而言,更重要的是这些典型事件处理背后所蕴含着的新动向和新取向。这意味着事件的处理,作为不同的“点”,应该能够连成一条“线”,并且能够让人们清晰明确地看到背后的“动向”或“取向”是一致的,是迈向开放和包容的。比如说,党和政府曾经的“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就能在人们的头脑中、在社会心态中形成一条清晰的讲究实事求是、讲究开放包容、讲究民主法治的“线”。
最后,需要达到由“线”到“面”。这意味着拓宽文化的开放性包容性,需要从中央到地方形成自觉的集体行动。要确立起更具开放性、包容性的法制和规矩,并且公权力率先遵从规矩、遵从法治。最终在全国上下营造出一种氛围,在根本上坚定、秉持和高扬“开放包容”的文化理念和价值态度。
五 从人口与文化角度协调“促消费”与“稳就业”
改革开放走到今天,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国都是比较强调用投资来拉动经济的。已有研究者指出,投资对经济的拉动作用其实已经日渐式微,消费不振已经越来越成为制约我国当前经济增长的关键因素之一,[8]消费的重要作用应该引起更多重视。[9]也有学者将投资区分为政府投资和企业投资两类,通过数据分析指出,虽然政府主导的基础设施投资能促进特定商品的消费,但对总消费率其实是不利的;而企业投资则既能促进关联商品的消费,更能促进总消费率的提升。[10]事实上,随着现代技术的发展,投资和消费已经越来越具有同一性、一体性,而政府、企业、家庭、个人这些主体的不同,所能带来的行为效果差异会更大一些。经过上文人口和文化角度的分析,不难看出,如果一定要在“投资”与“消费”之间作某种程度的界分的话,在当前这样一个特殊阶段,“促消费”显然是比“重投资”更值得强调的“稳就业”之道,尤其是从政府职能这个角度来看。而与此同时,对于如何协调好“促消费”与“稳就业”的问题,从人口与文化角度同样能够提供一些有新意的见解。
(一)立足以人为本迈向“消费即就业”新思维
为什么我们需要把人口和文化这两个方面一同跟“投资/消费-就业”问题联系起来加以探讨?这是因为:尽管人口问题在许多方面都具有基础性,但是,文化趋势作为中介因素会决定我们怎么来看待个人、家庭、企业、政府的投资与消费,这样的态度会影响就业问题。而一个国家的文化趋势除了受制于具有基础性地位的人口及其结构之外,也会受到决策者怎么看待“人”及其国家在这个彼此紧密关联的世界中处于何种相对位置的影响。
文化趋势的中介影响和制约作用至关重要。如果我们绕开文化,光去谈人口与“投资/消费-就业”之间的关系,会导致在理论上逻辑连贯性不够,在实践上距离现实问题的解决也太远——毕竟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调整文化比起调整人口要更容易且见效更快一些。坚持“以人为本”的文化立场,去看待人口对“投资/消费-就业”这一经济社会问题的影响,存在“人口论”“人手论”和“人脑论”这三种不同的观点。“人口论”主要是把人当作是消费者;“人手论”是把人当成劳动者,同时也是一个需要安排就业的对象;“人脑论”则是把人看成是一个能够不断创新的行为主体,既能带动投资也能拉动消费,自然也能创造就业。显然,沿着不同的文化路径与趋势判断推进,思考的结果会非常不一样。
人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最初通常都是以“口”为主的,长大到一定年龄经过一定的训练,“手”才灵巧起来,接受了较多的教育、经历了不少的磨练,“脑”才发达起来。在“人脑”越来越重要的当今时代,何谓就业?如何理解就业?
我们正从工业文明迈向“数算文明”或者说人工智能时代。中国经过几十年在基础建设方面的投入,人际的通信、物流和交通网络已经四通八达,供需匹配越来越流畅。现在的就业概念应该与工业文明时代的进工厂、进机关有所区别了。随着“人脑”越来越重要,在“以人为本”的文化立场下,传统所谓“自由职业者”的空间应该越来越大。
除了“不同的看待人的方式会产生不同的影响”这个原因之外,一个国家的国民怎么看待自身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怎么看待当今世界和平与发展秩序的由来,简而言之,文化中的世界观问题,也会影响一个国家的投资与消费选择及取向。在这样的宏观层面上坚持“以人为本”的文化立场,有如下两个方面的投资或消费意涵。一方面,大国之间军备武力上的威慑或者通过军事上的“引而不发”来形成某种制衡,乃是当前世界以和平与发展为主题的秩序的根源之一,因而国家在国防等领域特别是高精尖科技的投资仍然是相当重要的。另一方面,越是一心一意地搞经济建设,越意味着维护另一个国际和平与发展秩序的根源——主流国家通过现代版的“人质互换机制”来达成的政治上的、国家安全上的互信。因而,国家越应该以更积极的姿态推动个人、家庭、企业的投资与消费,特别是消费,因为在这里的消费往往都直接地意味着就业机会——“消费即就业”。
(二)以家庭为单位来把握“促消费稳就业”
消费往往以家庭为重要基础,有必要从人的生老病死、家庭的衣食住行等真切现实的民生需求出发,来思考和把握“促消费稳就业”问题。
首先,瞄准新生人口家庭,出台支持性政策。如上文所述,面对我国人口步入负增长的新形势,国家有必要采取坚决的措施来补助新生人口的家庭,鼓励生育,避免新生人口的断崖式下跌。对于教育、医疗、养老等诸多社会服务性领域,应当进行细分,鼓励多种力量、多种方式遵循不同的制度参与提供产品和服务。
其次,注意从一个家庭的现实生活、生命周期来挖掘消费和就业潜力。随着当今家庭的日益核心化,家庭生命周期的明显拉长,家庭内部、小家庭和大家庭之间,强化情感交流、集体出行的活动需求明显增加。只要党和政府乃至社会提供一定的条件,这种需求就将被付诸行动。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中西部农村大量剩余劳动力流向沿海城市,农民工的婚配生育问题,生育后的留守儿童问题,都意味着这类家庭成员之间的见面、陪伴、沟通需求是非常巨大的。
第三,重视现代化、城镇化给家庭带来的新需求。随着城镇化的快速推进,交通的日益便利,不少家庭要么出于便利性、舒适度的要求,要么为了让孩子不至于“输在起跑线上”,倾向于居住生活在城镇,但是他们的根仍在农村。这样一种日常化的人口跨城乡往返,毫无疑问会带来新的消费和就业。此外,高铁、飞机提供的能够让人们在城市间快速往来的便利,也使得新时代的“双城记”可以成为人们美好生活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最后,鼓励“数算文明”时代的供给与需求匹配,在家庭间挖掘其中的消费和就业潜力。随着城乡物流网络和体系的发达,以及线上和线下供需配对和信息交流连接能力的增强,一些新的消费与业态无疑会涌现出来。比如,针对当今社会青少年日益严峻的心理健康形势,到乡村过一段时间田园生活的“园艺疗法”正在中国兴起,这可以说是“健康中国”和“美丽乡村”的巧妙结合。
(三)做好“促消费”与“稳就业”间的配对协调
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国有着“世界工厂”的美誉,外部需求比较旺盛,于是,产能拉得比较满,就业比较充分,整个社会内部也能容忍相对较大的收入不平等。当前,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外需面临急剧萎缩的风险;亟须扩大内需,却又面临内部发展不平衡、收入不平等的结构性问题。经济恢复发展关键时刻,我国目前正继续深化改革开放,进一步接纳国际经济和社会运行规则,“着力扩大内需、优化结构、提振信心、防范化解风险”。[11]在强调“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12]的背景下,国内“促消费”与“稳就业”间的配对协调工作是“扩大内需”的重中之重,要注意协调其总量涌现、时空分布和多元渠道问题。
总量涌现问题上,针对我国过去过多强调政府投资而不是民众消费的问题,应当在更审慎地对待政府投资的同时,在文化上强调价值多元。承认对于民众而言,投资和消费是同等重要的,在“法无禁止即可行”的原则下,认可民众丰富多彩的合法需求的正当性。并且,出台措施来保护为满足这些需求而开展的生产和服务活动。针对民众心理和心态问题,应当有意识地避免不同社会群体之间在观念上的过度撕裂与冲突,化解社会戾气及其网络表达,避免无谓的精力耗损。要强调平等互利,营造既尊重普通劳动者,也正视正当消费、不“仇富”的社会氛围。这样,让有钱的人敢于消费,让缺钱的人有钱可赚。
时空分布问题上,首先,要注意城乡的时空分布问题。可以“制造”更多的节假日,在不便发放消费券或“发钱”之时,可以考虑“发时间”。利用跨城乡家庭的关系网络和情感连接,让城里居住的人有更多的时间能够“上山下乡”,更好地助推城乡融合发展。其次,注意线上时空与线下时空的分布问题。要采取措施动员网民们走出线上活动的舒适区、沉迷区,特别是激励年轻人更多地从线上时空转到线下时空来开展活动,这样有助于形成更加广泛的消费和就业。第三,激励新兴技术带来的新型时空或领域的开拓和发展,有意识地引导其中的竞争与秩序。最后,在以行政为主导而形成的社会时空问题上,注意推进行政级别的均衡化,变革城市行政级别的分布,以便让人们在同一个省份也有较多的“聚点”可选,而不是往省会城市过度聚集。比如,可以探讨在同一个省份,东南西北合适的位置,各设一个副省级城市。
多元渠道问题上,首先,注意针对不同的渠道协调的内容与取向具有多元性。要让交通在人流和物流上更便捷;要让真实和有价值信息的传播更通畅;要让共识达成的程序更具基础性;要让信任的形成有更深厚的社会土壤。其次,注意进行协调的主体与方式具有多元性,要找准不同主体的动力机制、行为倾向并推进他们之间的分工协作。比如,推动政府力量注意顺应时代,把握时机,维护市场竞争,进行总量控制;推动市场力量精细匹配新时代的供需,便捷化市场交易,激发其凸显真实的市场信息;推动社会力量发挥志愿精神或情感驱动力,厚植健全的社会荣誉机制。
注释:
①数据来源于国家统计局,https://data.stats.gov.cn/search.htm?s=轮胎,2024年1月5日。
②数据来源于中研网,《2023 年轮胎行业复苏为全年主线》,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82793966040070991&wfr=spider&for=pc,2024 年1 月5 日。
③数据来源于《国新办举行2023 年上半年国民经济运行情况新闻发布会》,http://www.scio.gov.cn/xwfb/gwyxwbgsxwfbh/wqfbh_2284/49421/50158/,2024 年1 月5 日。
④国家外汇管理局发布的数据显示,2023年三季度中国国际收支口径的直接投资负债方(即外来直接投资,FDI)净流出118 亿美元。外来直接投资减少不宜简单理解为外资企业撤资增加,不过这样的数据仍然需要引起高度警惕。参见:《前三季度外资数据有升有降 商务部将进一步放宽外资准入》,https://www.21jingji.com/article/20231114/herald/6007633a3f01014e7a 65e7ba1af39de3.html,2024 年1 月5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