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变化及恩格斯晚年的革命反思
——基于《卡·马克思 <1848 年至1850 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一书导言》
2024-04-13刘谋恩
刘谋恩
(西安交通大学 陕西 西安 710049)
《卡·马克思 <1848 年至1850 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一书导言》(以下称《导言》)是论述无产阶级政党革命斗争策略的重要著作,分析了1848 年以来欧洲时代局势以及无产阶级革命形势的变化,总结了1848 年至1850年欧洲革命的经验和教训,深刻反思了此前对革命作出的不准确的预判。基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和欧洲社会的现实条件,恩格斯一方面提出了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无产阶级革命有新的选择和策略,另一方面坚持无产阶级革命学说的核心理论,既与时俱进地创新和发展了无产阶级革命理论,又坚决拥护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的权威,坚持无产阶级革命道路不动摇:“革命权是唯一的真正‘历史权利’。”[1]
《导言》是研究恩格斯晚年无产阶级革命思想的重要文本,他对无产阶级革命道路及策略的反思和创新不是对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的背离,而是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对无产阶级革命理论的坚持和发展,为无产阶级及其政党在新的历史阶段如何进行革命斗争指明方向,也为而后的马克思主义继承者们武装夺取政权、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提供理论依据。其中蕴含的丰富的原理和理念,对当代社会主义建设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
《导言》成书于1895 年,距离马克思写出《1848 年至1850 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将近半个世纪。这期间,资本主义进一步发展,欧洲国家的经济、政治、社会状况都发生了巨大变化,无产阶级队伍进一步扩展,几十年的工人运动提供了新的革命经验,这些都构成了恩格斯晚年对无产阶级革命及其策略进行反思的时代背景和现实条件。
一、工业革命释放资本主义力量的同时壮大了其对立面
19 世纪60 年代后期开始,以电气技术为代表的科学技术广泛应用于工业生产,欧洲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开启第二次工业革命,进入相对稳定的发展时期。到19世纪末,资本主义生产逐渐由蒸汽时代发展到电力时代,经营方式由自由竞争向垄断方式过渡,资本逻辑由产业增殖转向信用积累。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和生产需求不断提升,资产阶级一定程度上对无产阶级做出让步,包括缩短工人劳动时间、提升工人福利待遇等,劳资冲突有了缓和[2]。
第二次工业革命进一步释放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扩大了资产阶级的势力,可见,不仅在1848 年“欧洲大陆经济发展的状况还远没有成熟到可以铲除资本主义生产的程度”[1],乃至在1895年恩格斯写下《导言》之时,资本主义所蕴含的生产力量也还未完全释放,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发起决战的时机还不成熟。
1848 年无产阶级革命时期,受法国的革命和当时高涨的革命氛围影响,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伟大的决战已经开始,其结局只能是无产阶级的最终胜利[1]。两人在19 世纪40 年代的革命策略是:无产阶级革命只能采取暴力革命的方式,并以一次突然袭击取得最近和最终的胜利[3]。他们错误估计了无产阶级斗争所需要的时间,低估了资本主义的生产潜力及适应性。对此恩格斯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各种事件总能追溯到最终的经济原因,但由于条件的限制,一定时期的经济状况的变化往往要到事后才能总结分析出来,在研究当前事件时,会在一定程度上忽略经济状况的种种变化,这很有可能导致错误,马克思在研究1848 年到1850 年的革命时,也很难避免这种问题[1]。他坦然地承认,历史事实不仅打破了两人在当时的错误观念,还改变了无产阶级斗争的条件[1],即便是如今的无产阶级革命大军也不得不慢慢推进,夺取一个个阵地,1848 年以一次简单的突然袭击来实现社会改造是不可能的[1]。
第二次工业革命不断推进加剧企业竞争,具有竞争优势的企业挤占了大量落后企业的生存空间,资本和生产走向了集中,形成了垄断组织,资本主义世界市场基本形成。集中的资本和生产催生了真正的大资本家,资产阶级得以创造巨大经济效益,为争取巩固政治权益奠定物质基础。另一方面,也将分散的无产阶级进一步联系起来,促使在竞争中失去生产资料的其他阶级投入到无产阶级的队伍之中,“正是这个工业革命才到处都使各阶级之间的关系明朗化起来……造成了真正的资产阶级和真正的大工业无产阶级”[1]。资本主义势力在全欧洲乃至全世界的扩张的同时,也壮大了无产阶级在各国的革命力量,“在1848 年除英国之外只在巴黎以及充其量在几个大工业中心发生的这两大阶级之间的斗争,现在已经遍及全欧洲,并且达到了在1848 年还难以想象的激烈程度”[1]。
因此,尽管19 世纪后半期以来资本主义展现出繁荣稳定的景象,一些人以为“战斗的无产阶级也跟着巴黎公社一起被彻底埋葬了”,[1]但事实上,工业革命及资本主义的发展,在释放自己力量的同时,也催生和增强了自己对立面的力量。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本矛盾、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根本对立,都决定着无产阶级的革命斗争不会停止,只是说,在资本主义社会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在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物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资本主义及其生产方式就还有存在的合理性。[4]在那之前,资本主义的蓬勃发展也意味着无产阶级革命力量的酝酿和积聚,无产阶级的斗争将是一个长期而持续的过程,在合适的时机到来之前,我们需要保存实力,并寻找和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为最终的决战做准备。
二、资本主义政治发展的同时为无产阶级提供斗争武器
19 世纪中后期,国家间的冲突和战争的总体结果是,欧洲除波兰以外的大民族实现了独立自主和内部统一,为工人阶级的联合创造了条件,“1848 年革命的掘墓人,竟成了它的遗嘱执行人”,革命继承者已经出现,即“以国际为代表的无产阶级”。[1]
资本主义经济的快速发展也为资产阶级争取政治地位和政治权利创造了条件,同时,民主、共和、平等的政治理念更加深入人心,包括工人阶级在内的普通群众不断与上层抗争,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议会制度、政党制度、选举制度等在欧洲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都获得了一定程度的完善和发展,资产阶级政府机构发生变化。以普选权为例,英国1867 年和1884 年选举法改革,使得大多数工人获得了选举的资格;意大利在1882 年修改了选举法,大大降低了纳税额和教育程度的限制;法国在1870 年恢复了男性普选权,且普遍选举的理念在多年斗争过程中已深入法国人民内心。在此政治背景下,社会主义工人政党出现并领导无产阶级进行有组织、有纪律、有目的斗争运动;工人政党在资本主义政治体制中逐渐合法化,并成长为领导工人通过普选的政治手段与资本主义政党追逐政权的重要政治组织。[5]
恩格斯充分肯定了德国工人组成强有力的社会主义政党的重要意义以及他们利用普选权所取得的重大成就:社会主义政党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工人阶级事业做出的重大贡献;他们将“欺骗的工具变为解放的工具”,向各国工人展示了如何有效利用普选权,为无产阶级斗争提供了“一件新的武器——最锐利的武器中的一件武器”。[1]
恩格斯认为,以往的革命只是代表少数人利益的革命,多数人只是被裹挟着参与其中,本质上是少数人推翻少数人,从而继续由少数人统治大多数人,并将少数人利益描述为代表全体人民:“它们都是少数人的革命。多数人即使参加了,他们也只是自觉地或不自觉地为少数人效劳。”[1]而无产阶级的斗争是“为了多数人的真正利益而进行的革命”[1],与以往基于少数人利益的革命有着本质区别。但要真正实现无产阶级革命,就要让群众明白为什么要斗争和如何斗争,自觉参与斗争,而这需要进行长期坚持不懈的工作[1]。从这个意义上讲,争取和利用普选权可以使无产阶级政党更广泛、深入地与民众接触,传播自己的主张和理念,宣传、教育、训练和组织群众,并对其他政党的不恰当言行进行有效抨击,应对资产阶级的攻击诽谤[6]。此外,民主制和选举权还可以帮助无产阶级定期计算对比自己和敌人的力量,作为衡量行动是否合适的指标;选票数量增长所展现的工人阶级政党的迅猛成长,也有利于加强工人阶级的信心和斗争热情[1]。
也就是说,资产阶级政治发展的同时,也为无产阶级革命斗争提供了新的武器,让无产阶级有机会也有条件以一种相对温和、合法的方式实现自己的政治诉求,当时的政治形势,让无产阶级进行和平革命成为可能。事实上,无产阶级的革命理论本身并不局限于暴力革命,《共产主义宣言》早已宣布,“争取普选权、争取民主,是战斗的无产阶级的首要任务之一。”[1]在1848 年以前,马克思和恩格斯将革命策略集中于暴力革命,这是由于当时的政治环境和政治结构,让他们看不到“和平解决问题”的任何希望。
恩格斯晚年对和平革命的偏重并不代表他背离了革命学说,也不代表他放弃了暴力革命,这只是“根据变化了的条件制定符合新的形势要求的新的斗争策略”的体现而已[1]。他也强调,不能指望合法斗争能带来无产阶级政权,采用合法策略只因合法性还能为无产阶级效劳,但绝不能因此放弃暴力斗争:若宪法被破坏,无产阶级也就可以放开手脚随意对付他们了[1]。无论和平革命还是暴力革命,都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形式,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推翻资产阶级统治、实现无产阶级专政,两者并不对立冲突,相反,在不同时代背景和现实条件下,合理利用、适时调整两种策略,可以以更小的代价获得更大的成效。
三、军事力量对比要求无产阶级保留实力到决战之时
第二次工业革命带来技术进步、经济发展的同时,也促使军事手段、军事设备和军事策略的变化,国家间的战争使得统治者们加强军事方面的投入,资产阶级的军队规模、军事力量都有了较快发展。城市的扩展、交通运输的进步,也使得军队能够在短时间内聚集大量士兵,并为之配备先进的武器。但是,起义者的条件则在变坏:士兵不把起义者看作“人民”,而将其看作叛逆者;军官们掌握了巷战的斗争形势并总结出攻克的方式;各阶层都同情的起义很难再实现;受武器生产复杂化以及官方限制的影响,武装起义队伍变得更加困难。[1]
从军事力量对比的角度上讲,恩格斯洞悉到,以传统的方式贸然发动暴力革命是不理智的:“这里的斗争条件毕竟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旧式的起义,在1848年以前到处都起过决定作用的筑垒巷战,现在大大过时了。”[1]但这并不意味着恩格斯放弃了巷战,放弃了暴力革命,只是说,“将来的巷战,只有当这种不利的情况有其他的因素来抵消的时候,才能达到胜利”,否则很有可能沦为“炮灰”。[1]当大规模革命条件成熟的情况下,无产阶级不但不会放弃暴力革命,相反,他们恐怕会“宁愿采取公开进攻,而不采取消极的街垒战术”。[1]
四、总结
恩格斯在分析了时代背景和现实条件之后,尤其是分析了政治力量和军事力量的对比之后,反思了无产阶级在新的历史局势下的斗争策略:利用和平斗争的手段壮大无产阶级力量,争取政治权益,把日益增强的突击队保存到决战的那一天。在一次性革命的条件成熟以前,或者在资产阶级主动采取暴力欲摧毁无产阶级力量之前,无产阶级及其政党可以合理利用资产阶级的政治手段和民主制度快速发展自己的实力,宣扬社会主义理念,尤其是争取到具有社会主义信仰的军队,提升无产阶级政党的军事力量。无论和平革命是否真的具有可行性,它都要以足以发动暴力革命的实力作为基础,否则当统治者采取暴力对付无产阶级时,任何合法的抗议和批判都是徒劳;而要真正发动一场摧毁暴力机器的暴力革命,需要进行长时间的准备和蓄力,需要组织和发动群众,需要让人民明白为什么斗争和如何斗争,而这些是可以利用合法斗争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