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味道

一次购物之行后回到家，我从书店的纸袋里拿出一本新书。我用拇指把书翻开，把鼻子凑近书页，吸气。

甜蜜的气息扑面而来：明亮、浓烈，带有淡淡的木香。我又扇了扇书页，深深地探了探鼻子。这时的气味更强烈，新纸和油墨的温润之气与书脊中胶水的酸味相结合。之后，书中的文字将会——但愿如此——带给我愉悦，但最先的愉悦来自气味。我把这种愉悦留在家中。在书店里闻书让人觉得有点儿怪异或笨拙，像一种私人趣味被曝光。不管怎样，有时候我还是会偷偷闻一闻，也许是一本大画册里照片的刺鼻味儿，也许是一部厚重但纸薄的字典里的化学油墨味儿。

小时候，遇到每本书我都要用鼻子闻闻。这个习惯让我对书的气味有了一个非正式的层级排序。排在我的清单末尾的是用铜版纸印制的光滑的教科书。作为一个书呆子，我往往很喜欢它们的内容，但它们的纸张闻起来像炼油厂加工物和漂白剂的混合体。这些气味很可能来自合成化学物质——聚乙烯、树脂或合成橡胶与矿物质的混合物，它们让纸张具有光泽，氯则将纸张漂白成瓷白色。当我坐在家里做作业时，这些隐约的、有毒的气味并没有引起鼻子长时间的探究兴趣，但这工业化的怪味儿仍然令人着迷。叫人打喷嚏的、破旧发霉的书同样排在榜尾，尽管从一卷真正破旧不堪的书中嗅到一丝气味的感觉极具诱惑。这些受潮的书很不幸，它们的气味特性已屈从于真菌王国。

更高一级的书香之趣是崭新的廉价平装书。它们有一种明亮而简单的气味，干净的纸张衬托出清晰的底色，一种新锯过的干松木的醇香在混入了油墨香后变得更富活力。排名更靠前的是更昂贵的，印在纸张更厚、触感更好的纸上的精装书或平装书。这些书的气味与廉价平装书的相似，但更为复杂，调性更深沉：皮革、咖啡、烟，甚至还有一点儿臭鸡蛋或粪肥的味道。每本精装书都有不同的气味标签，所以当打开这些书时，一定会有惊喜等着你。排在我的书香层级顶端的是非常古老的书，尤其是那些躺在温暖干燥的图书馆里不受打扰的书。我家里几乎没有这样的书，所以我期待着在祖父母书架上的书中闻一闻。后来，当我上大学时，我一直在图书馆里寻找那些与新书比邻陈列的旧书。我会在书架前停下来，取出旧书，翻开书页，然后低下头吸气。

烟熏的香草味儿。一丝黑暗、肥沃的土壤气味。锯末、杏仁和巧克力味儿。这些都能带给人平静的感觉，仿佛这本书正将我从每天的喧嚣中拉出来，带到更深沉的时间和更广阔、安宁的视角之中。

（层林染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十三种闻树的方式》一书，视觉中国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