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中国”的中国画
2024-04-12张嘉欣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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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及中国古代绘画,我们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往往是墨分五彩、淡雅悠远的浅绛山水,或是设色艳丽、精工细琢的青绿山水。但是,有一幅描绘秋景的画,从上到下都被浓艳的红黄色调所覆盖,只在很小的局部,有一片浅色地带。
你可能觉得它的画风太现代了,甚至有点儿所谓的“国际范儿”。但其实这幅画诞生在1000多年前的古代中国。现在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幅打破常规、“很不像中国画”的《丹枫呦鹿图》。
千年之前,重彩出世
跟很多古画一样,这幅画原本没有名字。画面主体是一大片红枫和一群正在鸣叫的野鹿。这幅画诞生于辽代初期,创作者没有留下姓名,专家根据内容考证,应该是当时的宫廷画家所作。
这是一幅绢本重彩绘画。画中的树叶或明黄,或紫红,铺满了整个画布,灵动的群鹿点缀其中。这些鹿姿态各异,有的立于林际,有的隐于林内,有的站立,有的蹲伏。突然,远处似乎传来一阵可疑的声响,长着美丽鹿角的领头雄鹿警觉地竖起耳朵,昂首远望,观察是否有危险袭来。静谧的山光秋色与这突如其来的一惊,构成颇具情趣的动静对比。
相比内容,这幅画的风格更令人称奇。
先看构图,也就是古人说的“章法”“经营位置”,历代理论家、画家有一个基本共识:绘画要疏密有致,尤其忌讳把画面铺得太满。
但你看这幅画,上半部分的植被层层堆叠,密不透风;下半部分有土丘、沟壑,稍有缝隙,也都是紧凑地出现,没有一寸留白;中间鹿群所在的地面颜色较浅,但放大细看,是画家用密密麻麻的短线勾勒出的一大片草甸。
再看技法。这幅画用笔时都是以细细勾勒为主,几乎看不到皴擦和水墨渲染的痕迹,甚至近乎油画的绘制手法,我们能感受到另类的文化元素。
山水花鸟,似是而非
《丹枫呦鹿图》并不像传统文人山水那样保有“留白”的意境,而是全部画满,以求还原画家眼中的真实景象。画中的颜色都来自中国传统矿物质颜料,但呈现的效果却有西方油画丙烯颜料产生的迷幻之美。
在唐代之前,人物画是中国画的主要题材,但如顾恺之等画家已经在作品中表现出了树石背景。在《丹枫呦鹿图》中,我们便可以看到顾恺之《洛神赋图》中的一些画法,只不过在顾恺之的笔下,树石仍然是整幅画面的背景,是用来串联人物和画面故事的“配角”,形成“人大于山”的视觉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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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枫呦鹿图》的创作技法较前代已经成熟很多,树木与鹿群的比例自然和谐,树枝的姿态变化真实丰富;作者在描绘的时候也十分注意前后遮挡的关系。
其次,在继承前人传统的基础上,《丹枫呦鹿图》又加入了民族文化元素。叶茂台辽墓出土的《竹雀双兔图》与《丹枫呦鹿图》同为辽代绢本绘画,当我们把这两幅画放在一起比对就能发现:前者花草的设色用了遮盖力较强的石绿和蛤白,在渲染时也并没有沿着勾线轮廓的边缘,而是覆盖住部分墨线,以色块区分形状,这和《丹枫呦鹿图》的设色方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在构图上,两幅作品中的各类元素排列有序、层次分明,画面构图平衡,都有着与传统绘画不同的装饰意味,也许这就能反映出游牧民族与中原地区不同的审美取向。
最后,除了中国本土文化的融合,《丹枫呦鹿图》中也不乏异域文化元素。
同为五代时期的画家徐熙,其作品《雪竹图》就体现了与《丹枫呦鹿图》十分相似的技法特征,呈现出凹凸分明的体积感。这样的表现手法偏重写实,是受随着佛教传入中国的天竺凹凸画法影响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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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呦鹿鸣,声从何来
看到画名“丹枫呦鹿”,我们很容易想到《诗经·小雅·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这幅画的命名者应该也是用了该典故。但是,就这幅画来说,鹿的寓意并没有这么简单。
北方的草原、森林地区动物众多,辽代的画家为什么偏偏选择鹿作为描绘对象呢?据史料记载,辽人十分崇拜鹿的神灵——麃鹿神,而这种信仰也来自其生活的山林环境。
除了作为精神图腾,鹿还有另一个重要寓意。“逐鹿中原”“鹿死谁手”是我们熟悉的成语,这里作为“猎物”的鹿,成了夺取天下的试金石。辽代虽然是边疆政权,但其统治者及其先祖很早就跟中原地区进行过交流。
据宋代《图画见闻志》记载,包括《丹枫呦鹿图》在内的一组以“鹿”为主题的绘画,曾被辽兴宗赠给宋仁宗。以这样的作品赠给相对峙的中原政权,或许蕴藏着契丹人“逐鹿中原”的意图。
一开始我们就提到,这幅画有很多不按常理出牌的地方,但这种“反常”放在特定的条件下,或许只是“寻常”。
这幅画的铺排方式,在同时期的宋画中很少见,但于现代人而言并不陌生,因为它很写实,甚至就像随手拍下的风景照片。同类的作品,在西方风景写生中也经常出现。
对应到《丹枫呦鹿图》里,树林和鹿群是秋猎时节北方游牧与狩猎民族眼中最为熟悉的场景之一。耳濡目染中,这样的画面在画家脑海中形成了强烈的印象。这种跟注重“疏密结合”“虚实对比”,讲究“留白”的中原绘画截然不同的构图方式,恰恰就是当地人对习以为常的生活场景的写实描绘。
(麦芽摘自《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