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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湾湿地

2024-04-12罗国栋

黄河黄土黄种人 2024年3期
关键词:丁字导游月亮

罗国栋

万里黄河犹如利剑,把偌大的黄土高原一劈两半,劈出了陕西版图东部一条延绵千里的边界线。月亮湾湿地便是镶嵌在河西边的一颗生态明珠,万顷丛生,碧波通幽,鱼潜鸟飞,给许多寻求诗和远方的人们开辟了一个休闲放松的空间。

月亮湾北起上弦村,河流向右漫到月亮湾村,然后又反弹了回去,至下弦村回归主河道。弦长10千米。这里,珍藏着詹泉迪怀揣了40年的一帘幽梦。

这些年,在黄河中游出现了一处热闹的旅游胜地,叫月亮湾湿地公园。詹泉迪大概想了一下,就应该是月亮湾村那个地方。网上一查,果不其然。

詹泉迪笑了。在他心目中,那不过是一片稀稀拉拉的水草而已。而照片上那些云山雾罩的画面,无非是经过艺术渲染的噱头。好好的摄影,硬是让数字技术给毁了。

但是,他倒是想起一个极其重要的人——李仰琳。

一个偶然的机会,詹泉迪顺道驱车拐进了这个所谓的月亮湾,一进去就蒙了。他找不到路了,让他再也无法炫耀自己对这个地方是多么熟悉。粗略一算,他已经离开整整40年了,可谓沧海桑田,今非昔比。

那时,詹泉迪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河流。站在伸入河心的丁字坝,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他突然想起《黄河大合唱》里雄壮的唱词,随即吼道:“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李仰琳笑:“听你那破锣嗓子!”

詹泉迪:“这才能吼出咆哮的豪迈。”

李仰琳:“我看黄河没咆哮,倒是你在咆哮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被河风吹出了老远。

詹泉迪:“这叫激情奔放!懂吗?”

李仰琳顺势双手握成喇叭筒:“啊!黄河,我的母亲,我的妈!”

詹泉迪:“你怎么不说你的哥呢?”

李仰琳随即唱道:“哎——月亮湾里无漩涡,一对水鸭想过河,公鸭展翅落河上,母鸭在岸上叫哥哥。”

詹泉迪给自己打起了拍子:“哥在吼,妹在叫,黄河不咆哮……水鸭也没叫……”

这40年前的乐天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一个老太太头发花白,指挥詹泉迪将车停进了停车场,说不要钱。詹泉迪说:“那就谢谢了。”

老太太道:“你们这城里人,常为这几块停车费讨价还价。至于嘛。”詹泉迪心想:你要是一辆车收10元,光停车费都发大财了。

满目陌生。詹泉迪想寻找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但根本找不到。只好回望来路。黄河切割月亮湾后面的黄土高原大形还在,树木布局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塄是塄,坎是坎,半山上两条不同走向的道路也基本没变,其中一条就是詹泉迪刚才下来的那条路,只是裁弯取直,硬化成了水泥路面。

詹泉迪终于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是下弦村,因为许多商店、旅馆、饭馆都用的是“瀵”字。一个游客说:“怎么到处是瀵字?有点煞风景吧。”詹泉迪心想:要不是这个瀵字,我还真不知道这是哪里。

詹泉迪确信,这个位置就是自己当年和李仰琳常来的2号取土场。原来很大的一个山包,硬是被詹泉迪他们像蚂蚁搬山一样给削平了。为了防止自卸汽车陷入沼泽,詹泉迪带着李仰琳,还来这里测过地基的承载力。

绕过五花八门的门面,詹泉迪找见了微微冒热气的下弦瀵——这是那时人们的通用叫法,但还是到不了跟前——这里被温泉、洗浴、浴足、水疗等场所包围得严严实实,廊桥围栏被装饰得庄重典雅。

最撩拨人的是,一个50多岁的老者走过来,硬说下弦瀵的温泉富合多种人体需要的矿物质,能治百病。

詹泉迪想:这般年龄的人还忽悠人?能治百病?我怎么没听说!也许他当年,就是个坑蒙拐骗的大忽悠。嘻嘻,生活所迫,我不怪你。

詹泉迪想到跟前看看。当年他没敢去,现在看来那个地方很安全。那时,下弦瀵周围都是水草烂泥,李仰琳告诉他:“听说,跟前还淹死过喝水的牛羊呢,你小心自己的小命儿。”

而这次,詹泉迪顯然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探幽,只能任凭这个老者给自己瞎白话。

整个园区有高大的芦苇,浮水的水草,还有其他密不透风的绿植。詹泉迪只认识杨柳槐这些常见的树种。一个女孩子过来问需不需要讲解,詹泉迪哪好意思说要,自己不是一路炫耀说,当年把这个地方跑了不知多少遍,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地方嘛!

园区有可划船的水道,也有可步行的旱路,而更多的是植入水中的廊桥。至于旅游设施,就更不消说了,作为目前旅游景点的主体,它们随处可见。

导游女孩兴致勃勃地给其他游客介绍:“右边有游乐场、赛车场、跑马场,大家可以带孩子去尝试一下。划船、乘摩托艇、游泳的往左边走。”

最让詹泉迪惊异的是芦苇,高出水面少则两三米,多则五六米,非常稠密,简直不敢拿当年稀稀拉拉只有半米高的水草与之相比。

那个导游女孩或前或后,总在詹泉迪的周围频频出现。詹泉迪不想听,因为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地方比任何人都熟悉。

那时的月亮湾,从上弦村至下弦村之间,已经修建了一条南北直线大堤,被封闭成了一块完全独立的待用区,拟为农用。而丁字坝,则是从直线大堤向河心斜下游伸进去的一道道导流堤。

詹泉迪初到此地时,得知李仰琳是本地人。她说:“1到4号丁字坝已经完工,5号坝正在垒备防石。咱们正在修的是6号坝。”

詹泉迪:“你看,河对岸隐隐约约那黑影是什么?是人还是树?”

李仰琳:“看着一动不动,不像是人。”

詹泉迪:“那就是树?还是房子?”

李仰琳:“你若能游过去侦察,我就把你叫哥哥。”

詹泉迪:“你先叫,我再游。”

李仰琳:“你先游,我再叫。”

前边有一个观景台,高出芦苇顶好一截子,可以看得很远。詹泉迪赶忙上去,久久地辨认,硬是没有找到5号、6号丁字坝,以及它们所依托的那条南北大堤,或当年淤积出来的成片河滩地,甚至连对岸那些他们过去认为是树或是房子的黑影也没找见。这倒让他再一次想起李仰琳“你若能游过去侦察,我就把你叫哥哥”的话来。

詹泉迪默默地告诉自己:“哥哥现在老了,永远也游不过去了。”

远处有一个大土包。詹泉迪一行顺着廊桥走过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年在这个地方还有这么大的一座小山?要有,队长危士奇还不早就让詹泉迪他们给挖了?

危士奇给詹泉迪、李仰琳这些主管训话:“对面把咱们告了,说咱们把河水逼到他们那边去了。那我们这边的河水,还不是从他们上游逼过来的?”大家向对岸上游望去,似乎真有类似的丁字坝正冲着自己。

危士奇告诫:“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注意一点,免得让他们发现。”李仰琳问:“咱们干活基本都是大白天,车水马龙的,怎么注意呀?”

危士奇振振有词:“我就给大家说一下,大家知道就行了,万一有生人来问,不要乱说。”

詹泉迪想:生人?应该是暗访的记者或是微服私访的官员吧?肯定不会是阶级敌人。

有一次,詹泉迪指着对面下游隐隐约约类似丁字坝的黑影,问危士奇:“他告咱们,那他们怎么还在干?”危士奇肯定地说:“他们停了,这我知道。”詹泉迪猜想:或许危士奇游过去侦察了?

李仰琳:“那我们还干吗?”

危士奇:“干,干一天算一天。”

詹泉迪问:“你不想干了?”

李仰琳:“如果不干,你们是不是就走了?”

詹泉迪看着危士奇,危士奇:“想走的就走,不想走的当个上门女婿也行。”

李仰琳:“那还不委屈死了!”

詹泉迪没敢看李仰琳,心想:她或许是在影射自己。

那时的大堤内,是月亮湾滩地。有野草长在浅浅的水中,好像总也长不大,一个秋冬春夏过去,还只有半米高,而且稀稀拉拉。偶尔能看见三五只水鸭子在游走,也是很稀罕的事情。詹泉迪从老师傅那里借来猎枪,运气好时还能打到呱呱鸡。随后,他的宿舍就飘出了诱人的香气,这是李仰琳的功劳。她说:“女孩子不会做饭,嫁都嫁不出去。”

詹泉迪:“你不会找一个会做饭的男孩子?”

李仰琳问:“你会做饭?”

詹泉迪:“不会,这不才跟你学呢嘛。”

剩下的话,两个人都没说,硬是憋死在了肚子里。

鸟儿飞来飞去,比詹泉迪当年所看见的水鸭子要大好多。可游人还是把这叫水鸭子,詹泉迪不知道是不是。反正不怕人,一群群从人头上飞过。有的乌儿竟然毫无忌惮把粪便拉到游人的头顶上,被拉中的人便要找导游说理。偏会有人说:“这就叫‘福(粪)从天降,要走鸿运了。”这人便不再生气,也不声张。

詹泉迪想听一听导游女孩给游人是怎么介绍这些乌的名称的,却没见她人。心想:要是放当年,一问李仰琳,什么都清楚了。

詹泉迪闭上一只眼睛,做了个瞄准的动作。刚好那个导游女孩过来了,道:“现在不让打猎了,水乌根本不怕人。”

詹泉迪:“是啊,我也40年没有摸过猎枪了。”

导游女孩:“您当年还有猎枪?那我怎么没听说?”

詹泉迪:“那时间还没有你呢。”

导游女孩:“那肯定,连我哥都没有。”

看见导游女孩仰望飞鸭的情形,詹泉迪想起了李仰琳。

詹泉迪问:“‘仰字是什么意思?”李仰琳道:“你是大学生还不知道?就是抬头的意思。”

詹泉迪:“这我知道,可放在名字里是什么意思?”李仰琳:“抬头女人低头汉嘛!这你该听说过吧?”

詹泉迪:“哦,我明白了,就是让你堂堂正正做女人的意思?”李仰琳:“对头。不过,我现在还只是女孩,也得扬眉吐气。”

有了李仰琳跟前跟后,詹泉迪在这风吼泥泞的黄河滩施工,心里就踏实了许多。李仰琳说:“修丁字坝主要用三种材料:梢秸料、土、块石。梢秸料是收當地老百姓毛驴车拉来的树枝和玉米秆,土是挖掉了下弦村的两座小山包,块石是汽车从月亮湾后山石场拉来的。”

詹泉迪:“你怎么知道?”

李仰琳:“我还知道,梢秸料夹土垫在水下,水上是纯土碾压,迎水面用铅丝笼子装块石护坡。逐渐向河心进占。”

詹泉迪:“不跟你说了,女孩天生嘴巧,捂住半张嘴都能说过男的。”

李仰琳试着捂了捂嘴:“这怎能捂得住呀?”

詹泉迪:“来,我给你捂。”

李仰琳笑着跑了:“一边去,知道你要使坏。”

人们游园走的基本都是廊桥。材质可能大部分是混凝土,不可能消耗这么多木材,而且也不结实、不耐久——詹泉迪这么想。有成片的芦苇被人剪得和廊桥一样高,这才有了一点视线,要不然挡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詹泉迪能感觉到,这里离自己曾经日复一日、朝夕守望的地方肯定不远。那时间,管涌、断坝、漂移是家常便饭,许多材料就被河水冲到了下游的这一带,沉积在淤泥里。

一次后半夜,李仰琳把詹泉迪的门敲得咚咚响,詹泉迪:“啊呀,你这是要对我使坏呀。”

李仰琳:“别闹,赶快去抢险!”

等詹泉迪和李仰琳跑到工地,危士奇已经带人开始忙活了。危士奇对漂移坝段上的人喊道:“万一坝段漂走了,你们赶快抓住绳从水里凫过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詹泉迪小声对李仰琳道:“你不要到水边去!记住了没有?”李仰琳:“记住了。啰唆。”

漂移坝段上几组人哼哧哼哧砸下几根木桩,然后在木桩上拴上粗麻绳。固定坝段上的人就一齐过来拉:“一二,一二……”

虽然漂移坝段被拉回来的效果微乎其微,但总算是稳住了。大家就把粗麻绳拴在固定坝段这边的木桩上,才算完成一个工序。

危士奇拿木棍探了探,缝隙还是很深很宽,就指挥驴骡牛马再往回拽。牲畜果然劲大。它们在一边拽,人在一边紧绳。眼看差不多了,危士奇才让大家赶忙填土,再上机械迅速碾压。

李仰琳拉了辆架子车,隨大队人马很快装满土后,跑步拉来,倒进断坝缝隙处。有一次,架子车扑通一下掉进了水里,李仰琳赶忙一脚踩进泥中,把架子车拽住。大家也七手八脚把她和架子车一起拽上来。危士奇说:“以后不许这样,多危险!光线又不好!”

李仰琳没在意危士奇的粗声大气,心里却在念叨:我家这架子车要20元钱呢,“不许这样”说得轻巧!

李仰琳把溅得满是泥的衣裤稍微处理了一下,擦了把满脸的汗水和泥渍,用目光寻找詹泉迪。当看到詹泉迪拼尽全力和大家一块喊着号子,和漂移坝段“拔河”时,欣慰地笑了。

詹泉迪心想:这丫头,是这里最漂亮的女孩!只可惜,眉宇间有那么一丝淡淡的忧愁。

一直到了太阳上山,危士奇才说:“好了,都回。”

看见詹泉迪,危士奇又加了一句:“你把这次参加抢险的人名字记一下。仰琳,开具这些架子车和牲口的工票。”詹泉迪这才看见,李仰琳不知道什么时间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跟前。

李仰琳满脸泥垢,连头发里都溅了不少泥滴,眼睛熬得通红。詹泉迪:“你粗略登记下,赶快回去睡觉去。”李仰琳:“我不瞌睡,看你的眼睛,都熬成红眼兔子了,快睡去。”

詹泉迪回到宿舍倒头便睡,竟然连灶上中午开饭的时间都错过了。下午起床,只见办公桌上的碗里放了两个馒头和半碗咸菜的,詹泉迪就知道,李仰琳已经来过了。

大土包上面基本全是芦苇等植物,也有少量人造亭台见缝插针。

詹泉迪站在上面,使劲踩了几下,好像是原状土,就更加纳闷。然后寻找丁字坝的回水湾,那里能钓到鱼。

那年元旦下午放假,詹泉迪和几个年轻人用酒瓶子装雷管、炸药去炸鱼。一炮下去,刚好炸到鱼群,鱼混着漂浮的冰渣子,在水面上漂了一层。情急之下,詹泉迪他们大冷的天儿,脱光衣服就跳进水里,竟然还捞了三四大铁桶鱼,让灶上给大家伙儿好好地改善了一次生活。

詹泉迪记得,这是他第一次吃炸鱼。以前总共也就吃过一两回鱼,是相当奢侈的记忆了。

李仰琳问:“你也下水了?咋没把你冻死?”

詹泉迪:“没事,下水前,我喝了半瓶子白酒。”

李仰琳:“那能起多大作用?下一次我再知道你下水,小心着!”

自然,以后这种好事就没有了。一炮下去,也就炸个三五条,最多十条八条,根本犯不着脱衣服下水,随着水流漂走的鱼居多。

月亮湾滩地已有少量地被农民耕种——这是此类治河的终极目标。有莲藕、玉米、红薯、花生。李仰琳挖了几截子莲藕,放在锅里和呱呱鸡一块儿炖。

詹泉迪问:“你不怕老乡找你麻烦?”

李仰琳:“不怕,这是我家种的。”

詹泉迪就独自一个人去,喜滋滋想摘几个莲蓬吃,结果被一个妇人挡住。还好,李仰琳碰巧赶过来,说:“妈,咋那么小气?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小詹。”

妇人:“哦,好俊的小伙子。”

李仰琳站在那里,手捏着衣襟,只是不吭声。

现在,詹泉迪还想找李仰琳家的那块莲菜地,但早已被深深的芦苇淹没。

下弦村的河边,一年四季都冒着腾腾的热气,明显有三四个咕咚咚冒水的地方。尤其到了冬天,周围形成了一团茫茫的迷雾。下弦瀵的本意是含粪的泉水,就是浇庄稼不用施肥的意思。

李仰琳:“下弦瀵种莲藕才好呢。过年给你家拿些。”

詹泉迪照了不少相——这是时下旅游的必要收获。自我欣赏、留住记忆、晒朋友圈,都十分珍贵。其中有不少是导游女孩给照的。每次詹泉迪想照相的时候,她都心有灵犀似的来到跟前,招呼站队,指点最佳角度。单人和合影照法不一样。最后往往是:“放松一点,笑一下,茄子——好。”

这就算是詹泉迪40年来重回故地的一点点安慰。虽然遗憾——他心里装着更多的奢望不敢说出,但总算是又看见了自己当年的月亮湾。这个湾,和千古滔滔的黄河很配,草木茂盛,水乌成群,温泉氤氲,自成一番天地。

这是只有黄河才能给予大自然的,而唯独给了月亮湾。詹泉迪想得很远,知道这是李仰琳深藏心底的愿望,只是和女孩子心底的爱恋平衡不了而已。

跨过秋冬,又到春夏,詹泉迪的工地一直没有停工。眼见着丁字坝下游的水流被逼走后,淤积出一条很宽的干滩。詹泉迪觉得,自己又从对面夺回来不少农田,心里便产生了满满的成就感。

李仰琳:“能量守恒呗,咱们夺回来多少地,就证明对岸失去多少地。”

詹泉迪:“你真聪明,那你怎么不考大学?”

李仰琳:“考了,没考上。我哥连考了6年,去年终于考走了。”

詹泉迪:“啊,了不起。”

李仰琳:“那当然,当代范进。监考老师都把他认下了,说这小伙儿今年又来了。

詹泉迪的心思全在寻找曾经的旧物——那里寄存着他无法释怀的青春,但都是依稀仿佛似乎,都不确切。

而记忆的丝线仍在延伸。

这年8月,6号丁字坝停工,詹泉迪单位撤出,还有60米没修到头。危士奇说:“对面告赢了,大家都别干了。”

李仰琳:“看来,你们瞄的7号、8号丁字坝也干不成了。”

詹泉迪:“你不是一直不想让修这种丁字坝吗?”

李仰琳:“嗯。可我也不想让你们走!”

詹泉迪:“那我也不能待一辈子呀?”

李仰琳:“待两辈子都行,在月亮湾找个媳妇,给你生一窝娃娃。”

詹泉迪伸手去抓李仰琳的手,李仰琳躲开:“算了,各安天命。”

詹泉迪回望月亮湾村,去寻找自己曾经住过的院落。高高的泡桐树和国槐,还有大门外詹泉迪每天早晨背英语和唐诗宋词的那个小崖台。

李仰琳说:“那是我家的,你想干什么都行。”

小崖台非常隐秘。詹泉迪不知道这么个小崖台能干什么?但是,临走前的一个晚上,李仰琳给了他答案:“晚上,你在小崖台等我。”

小崖台已经十分模糊了,也完全不像原来的模样。詹泉迪想过去看一趟,但没有路,只有廊桥,步行没有两个小时根本到不了,而且廊桥还不一定能通到跟前。

有的人,一别就是一辈子。詹泉迪深信这句话的精道之处。

临走时.停车场的老太太说道:“回,回,再向右回半圈就过来了……啊呀,你咋还和原来一样笨。”

詹泉迪空落落地笑了:“我原来?你还知道我原来?”

老太太:“把你化成灰我都能认识。你再看看我是谁?”

詹泉迪仔仔细细地看,慢慢地走下车来:“啊呀,你不就是仰琳嘛!”

李仰琳:“可不是咋地?车上坐的是不是你媳妇、儿子、儿媳?”

詹泉迪:“是呀,你怎么知道?”

李仰琳:“那还能看不出来?你现在挺好啊!”

詹泉迪:“还行。只是没有人给我生一窝娃娃。”

李仰琳:“我比你累,一儿一女。40年了,我就不相信等不上你一回!”

詹泉迪:“一儿一女活神仙,抬头女人低头汉!”

李仰琳:“什么抬头、活神仙。苦等到30岁才结的婚。你还记得当年的小崖台不?没良心的!”

詹泉迪:“记得……好想回去看看。”

李仰琳:“回去看誰呀?我人都在这里,你还回去?”

詹泉迪:“常常梦见和你在那里。”

李仰琳哽咽:“回不去了,路断了,我妈把我嫁到了下弦村。起先,给你介绍瀵水富含矿物质的那个老头,就是我家掌柜,那个导游女孩是我女儿。”

詹泉迪:“哦,要不怎么感觉那么亲切?像老熟人一样。”

李仰琳:“你和我的事,让娃他爸絮叨了几十年。”

詹泉迪:“是我辜负了你。”

李仰琳:“不说那些。这辈子,只要能活着看见你来到我的湿地公园,我就知足了。”

詹泉迪:“这里的变化太大了,让我怎么都找不到咱们原来的那种感觉。”

李仰琳:“一切都变了。我嫁给我家掌柜的唯一条件是:承包月亮湾的绿化。否则,我宁愿一辈子不嫁。只盼你天天来梦里,和我一起把所有的丁字坝拆掉。”

詹泉迪心里酸酸的,但他得岔开话题,因为妻儿都在车上,道:“哦,你用了30年,就把这里变得这么漂亮?”

李仰琳:“前10多年就有大样子了。村里便成立了一个月亮湾湿地开发公司,先后推选我和儿子当了董事长。”

詹泉迪:“村里人眼红了?”

李仰琳:“不碍事的。你可以一走了之,但我不能走。这里是我的家,我要让她水清树绿。”

詹泉迪无言应对,自己已被生活磨砺得除了偷生,其他什么都不想了。而她却比原来更加清醒、开阔和坚韧!

李仰琳哽咽道:“我连你都放下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詹泉迪眼里噙满了泪,但他不能哭。道:“我看你女儿年龄不大呀?”

李仰琳:“女儿比儿子小一轮。村里成立湿地公司的那一年,我再无可等。”

詹泉迪开着汽车,风驰电掣般离开了月亮湾。

路上,詹泉迪突然想起个问题:5号、6号丁字坝现在到底还在不在?但为时已晚,由于妻儿的催促,他没法留李仰琳的手机号。他想:如果有缘,还会再见;如果不见,就让这个谜底成永久的牵挂,和李仰琳与她的湿地公园一起,永驻心间!

忽然,一群鸟儿遮天蔽日,落得树上、电线上、屋顶上到处都是。妻儿们坚持说是麻雀。而詹泉迪更相信它们是水鸭子,是李仰琳放飞出她那沉淀了40年的思绪和耕耘了30多年的湿地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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