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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在思中解析未知

2024-04-11王克金

诗选刊 2024年3期
关键词:冰体开江现代诗

王克金

不论到何年何月,诗写作起于“思”,诗因“思”而成,最后落笔于“思”,都是一条写作的恒定法则。一首诗不会因为“思”的漫溢而走向脱落和衰败。莫日根写作无疑是在注重“思”,诗的“思”。

“思就是诗。”这是海德格尔在《林中路》里说的。但海德格尔说的“思”是指“存在之思”。他说:“存在之思就是最初的诗。存在之思是原诗,一切诗歌由它生发,哪怕是艺术的诗的作品,只要它们是属于语言的范围成为作品的,都是如此,广义和狭义上的所有诗,从其根基来看就是思。”莫日根的笔触在进入“存在”这一领域,他用诗写践行“思就是诗”这一真理般的法则。

他写过这样一首诗:“冰在水面上奔跑/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看,多像一群有非分之想的孩子/想拼命挤过来,或是/在碰撞那些坚硬的水//未来的洪流他们在向前冲/彼此靠着彼此/放空或是碰碎/他们总觉得自己的里面/还装着一些自己//那些水越来越满/看,那多像是一群孩子啊/看,那淹没的水就来自他们那里”(《开江了》)。

诗既然是“存在之思”,其“存在”也就是万事万物具有生命性质的存在。《开江了》这首诗就是把诗人自我的生命弥散到冰体中的一个例证。冬春轮替,冰河融裂,在这自然现象中,诗人的自我与融冰相遇,神思的一刻,诗人的生命即成为冰体的形式而存在。本在必須是祛魅的。诗人对冰的感受是生命在冰体中的一次释放。诗中“冲”“靠着”“放空”“碰碎”“装着”等这些动词,皆与生命情状紧密相连,使其诗的感性充盈恣肆。这首诗诗思自然,信笔拈来,在这江河的节点景观中,透露出对生命本体“思”的倾向。这里,“思”具有纯粹的质地,“开江了”就是对这一时刻生命存在情状的指认和命名。这对生命本体的“思”,去除了芜杂的其他意识。

大量的阅读与实践,使莫日根对现代诗有他的体味和认知,他理解现代诗揭示生存、揭示生命的本质属性。现代诗不是讲述生存功利性的道理,而是在不断扩大的生存困境中展现人的生命意志和追求自主的精神。契合尼采所说,知道恐惧又征服恐惧;瞥见深渊,却以鹰隼之眼打量深渊,以鹰隼的力爪把握深渊,唤醒自我的强力意志。上述《开江了》是诗人对整体“破碎”后的意志唤醒,是对自我破碎后的生命力的重新赋予和体认。

生命中的多种情态,莫日根在予以研究和关注,他牢记先知的启示。古希腊阿波罗神庙上有一条神谕:认识你自己。这条神谕昭示的正是诗人应该完成的工作。诗人不仅要知道自己不是神,更要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只是一个人,应时刻审视现在的自我和寻找自我的本来。

生存事件中的悬置,能使人产生莫名的恐惧和焦虑。“空悬”是现代人生命的典型状态,和找不到确切归宿的“乡愁”一样,是现代人内心的一块通病。“一些日子悬空很久/放不下来/高架桥一直在延伸/一直在向下看/南北西东,层出不穷//那些警惕的剑/像头顶的梁/像一些生活不该被走过/像描述和本身之间,永恒的艰难/一直在弥补//一些日子放不下来了/属于它们的字已越来越少/心里的字越来越少了/日子被绷得很紧”(《一些日子放不下来》)。

诗里,隐忧成了诗人之思主导下的一个基调。诗中,诗人与所在的具体时间结为一体。“悬空”“不该”“弥补”“绷紧”提示给我们,全诗反思意识深彻,紧张感弥漫,痛彻感强烈。他思想的挣扎意图也很显然,填补“描述和本身之间”产生的裂痕及漏洞成为他的企望。诗人的思,悬在放不下来的日子里,其生命的危机感和无根状态,也让诗人的隐忧指向了更多的人的生存现状。工业化和信息时代的大多数人,其生活的弓弦无不已经被拉满,断裂时刻会产生。人们心理和思想的空间遭到无情的挤压。诗人自身的感慨也是对一代人的哀叹。莫日根自觉地让诗歌“思”的重心慢慢跳出自我,朝向更宽阔的境地。

如果诗人有多种身份的话,他肯定也是一位观察家。莫日根的观察用到了一个策略,他紧盯自身思考时,却把自己放到人群中。“这些年,他把那些化不掉的石头/都装在肺里/装在医院的CT里/就像一些石像保持着矗立/总有游人在拍照/就像一些药方总在疗愈当事者:/忌怒、慎忧、勿躁//而心结,却会越藏越深/潮水逐渐长高,脚印日益塌陷/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才响起几片啾鸣”(《诊断书》)。

心病是现代人共享的一种存在状态,放大打击面,笼统地说,现在每个人几乎都是心存心事的“病人”,莫日根以化不掉的“石头”为意象,暗指钙化的心结,其“怒”“阮”“躁”都是这块“石头”永驻于心的外在表现。诗人的“思”向内转化,从普遍性收拢到个体,达到内省其心。诗人不避讳生命有其矛盾的一面,而是把它呈现出来,外在显像的矗立和越藏越深的“心结”,统一到“脚印日益塌陷”,人的过往被淹没。这个自我不堪的呈现,不是软弱,而是思想对生命自身的某种砥砺。莫日根在谈到自己的写作时说过:“最可怕的就是人格的模糊和矮小。”他是清晰而犀利的。我们可以结合早在一百多年前,1882年8月4日,易卜生致信比昂松说的来理解当下他说这句话的严肃性。易卜生说:“在我看来,最重要、最有意义的事情,是把你整个强大而真诚的人格,投入将人生艺术化的实践中来。”

“存在”这个大词、这个大问题是有具体场境的,没有具体场境就无法谈论“存在”,个体的场境是思考“存在”的具体事例,离开了具体事例无法谈论“存在”这个大的问题。有人说,人的生存的困境是逐渐扩大的,也是逐渐加深的。诗人的诗写努力也许不是解决人的困境,而是生存的具体问题在“存在”无限中的反映。在莫日根这里,他也写出了具体场境中生命化事物的“生命之轻”:“早晨太轻了,那些白霜、光阴都脆薄易碎/此时,赶路人要小心地抬脚、落地/以免带走,一整天的安宁//鸟儿在石板上紧收衣袖/心脏走晚了,就会留在北方/一旦青春死在路上/我们的翅膀,就只能保持形式的欢迎//在各自寻找方向的途中/终究是用晨雾来遮蔽晚尘/远景和近景反复切换,事实和表面/都在变浅,变轻”(《早晨》)。诗人“思”的流变聚焦在“走”与“留”、“青春”与“方向”、“近景”与“远景”抉择中。这些又统统被诗人体验到“轻、浅”的程度,原因在于:必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生命的血肉和灵魂给格式化了。

诗人也站到高处的视角来看待人类:“其实不光太阳/这一早,目光所及/整个地平线,连着天/都泡在白色的大海里/那些受命于人的云一定/带着特殊的指令/这一早上,他们层层叠叠/显得拥挤又热闹/是不是,又一年快到了/他们忍不住都要来看看/那些,地上的亲人”(《那些受命于人的云》)。

没有个体对生存和生命的感受,一篇分行文字是成不了“诗”的,“个体的感受”是区别“诗”与“非诗”的一条标准。诗在某个地方让诗人去达到它,并让诗人成为存在中的自己。

本栏责任编辑 苏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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