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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刊亭

2024-04-10章宪法

莫愁·小作家 2024年1期
关键词:报刊亭邮递员拖鞋

小区临街的一面叫“洋街”,是当年开发商“形而上”的广告语。盘下这些一楼店铺的店主,“形而下”地开着炒面馆、奶茶店、包子铺等。

报刊亭在洋街的西头,在被两个小区挤歪了的十字路口,报刊亭贴着隔壁小区的门,然后就一动不动了。我买早点的时间都不是太早,阳光已经变黄,充分地液化,报刊亭便悬浮在搅动过多次的颜色中。

报刊亭是标准的“邮政绿”,一位卖早点的大姐挨着报刊亭放些器物,前面是一排白色的案板,灶台和做好的早点分放在案板的两头,中间是一柄硕大的广告伞。无论有阳光还是没阳光,广告伞都站得端端正正。广告伞垂手直立时,那一定是收摊了,报刊亭重新站到街的前沿。

城里曾经有很多这样的亭子,现在好像只剩下这一处,这便有了不二的城市地标属性。但报刊亭很少开门,只是犟脾气似的站在街口。阳光散了,雾散了,人散了,没有走的就是这个报刊亭。

有一天,报刊亭的檐口亮起了一盏白炽灯,两边也扯上了尼龙绳,上面搭着半新不旧的杂志,如同阔大的叶片拼命抓在藤蔓上。报刊亭的窗台有半人高,两只大脚伸在亭外。卖报刊的是位大叔,大叔的身子搁在亭中的躺椅上,大叔的拖鞋搁在亭中的水泥地上。没见到有人买报刊,大叔安稳得像一尊罗汉。

报刊亭的白炽灯,其实是早就固定好的,有时亮着,有时没有。我留意了很久,一直没悟出有什么规律,比方说傍晚,比方说周末。反正,总会有一天,大叔来到他的报刊亭,样子还是那样,位置、姿势毫无变化,包括那两只脱下的塑料拖鞋,仿佛全是搁在报刊亭的器物,仿佛就应该搁成这样。我长时间打量,就是这样,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负责我们这个片区的邮递员退休了,我散步时偶尔会遇上他,有次就在报刊亭前。他说,这个报刊亭可能要拆掉。有什么必要呢?一个偌大的城市,没必要跟唯一的一处报刊亭过不去。有氛围的东西,就是存在的理由。这个城市的老旧街区,还特地买了一个清式邮筒,费力地安装在水泥地上。

在这个邮递员接手我们片区前,负责投递的是个壮汉子。他跑这一带应该有十几年。那时还没有报刊亭,喜欢订阅报刊的人特别多。壮汉子推着沉沉的自行车,也喜欢穿塑料拖鞋,进单位门口,习惯按一串铃铛,然后将报刊放在收发室。订报刊的用户姓名,壮汉子事先早写好了。

壮汉子邮递员的字,又黑又大,是我见到过的最丑的字。我同事订的一本刊物,他直接将姓名写在了封面,不偏不倚,居中在明星雪白的胳膊上,同样又黑又大,这让同事心痛了半天。下午上班,正好路過壮汉子家门口,同事便顺便走了进去。

邮递员的老婆正在院子洗衣,同事问壮汉子在家干什么?他老婆说:他死了!说完,猛拧了一把衣服,哗哗哗的水淋了一地。

壮汉子喜欢喝酒,喝过酒倒头就睡。看来,中午又是喝多了。同事朝卧室一探头,发现壮汉子真的死了,呕吐时异物导致窒息。有些事情的到来,毫无征兆,只是事实。大约从那个时候起,报刊亭如同早点摊,开始遍布大街小巷。又仿佛一夜之间,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这一座报刊亭,坚挺地站在早点摊边,如插在城市腋下的一根体温计。

章宪法:作家,明史学者。著有《明朝大败局》《明朝大博弈》《海上大明》《文状元》等。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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