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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06柔情

视野 2024年6期
关键词:烧饼馒头鞋子

柔情

我经常偷着买东西。偷是背着父母的意思。为什么要背着父母呢?因为家里拮据,这些钱本来是用作生活费的,我却拿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小到一壶食用油,一双鞋子,一件裤子,一个电磁炉,大到自己租房,买苹果电脑,报考学校,这些几乎都是偷着干的。

我的父亲是家里的权威和王法。我的母亲有着艰辛家庭省吃俭用到极点的作风。那么我偷着买东西自然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我的姐姐小时候将自己的压岁钱和零用钱存起来,被父亲发现后,父亲将她关在房间,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打。我在外面砰砰砰拍门,用脚踹门,听着姐姐的惨叫和哭声,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那天是深秋,白太阳从云里钻不出来,发出微弱的光。门栓闩得死死的,父亲一定是铆足了劲要打姐姐一场。姐姐呢,难逃厄运。母亲不在家。过了大概一个小时,父亲出来了,姐姐趴在床上哭着。我过去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说别哭了,再哭咱爸又要打你了。你以后不要存钱了。父亲在门口说着:再存钱看我不把你打死。就知道哭,哭死吧。

印象中,父亲这辈子只打过姐姐一次,除此之外,都是打我。尽管我知道父亲凶,严厉,但是对于我想要的东西,还是忍不住买下来。

在县城读初中的时候,母亲总会给我做烧饼。每次放假,母亲在我离开前几个小时,就一直站在锅头(麦秸和泥土混合搭建的里面塞柴火的做饭的灶台)前给我烙烧饼,等到一个个烧饼凉透了,母亲将它装在旧衣服缝制的布包里,烧饼有几十个。母亲的意思是你吃饭时候,只用买汤(北方喝的稀粥)和菜(一般是杂烩菜或者是土豆丝或者白菜),但是并不是说拿烧饼就不吃饭了。当时,班级里拿馒头烧饼的不多。很少有拿着去食堂吃的。那些足够勇敢的才敢将馒头拿到教室,放學了直接带去食堂打菜买汤。像我这种懦弱的人只好藏在寝室的角落里啃着烧饼,有时就着一包辣条,有时候就干吃着,也没水喝。我们甚至连水杯都没有。没有喝水的概念,不懂营养学。

中午我跟着我的好友婷婷去学校外面吃一碗五块钱的烩面,晚上再去吃一碗两块钱的鸡汤米线。这样的饮食很健康呀。可是这一般只有一周一次。因为我们的钱不能让我们每天都这样吃。这样吃的话不到几天就山穷水尽了。

一般时候,我们都跑到小卖部去吃零食,香肠、干脆面最受欢迎。没有钱习惯了记账。记得当时密密麻麻的账单上写着我们的名字,名字后面是+3+2+4+1+0.5+2+3+1.5……无穷无尽的数字,然后是-20-10-30-28-18……这样的无休止。因为我们每个月来学校第一件事就是还小卖部的钱,等到还了(还一半或者是还一点或者还完)然后接着是+1.5+3.5+5.5+2+3……无休止,循环着。我们每次在家里都会向父母撒谎:我们要买补习书本了,买习题集了,交保险,交体检费等。我们的钱全部用来还零食的记账。

不敢吃自己带的黄不拉几的没有油的烧饼,只有将它藏起来,晚上等灯熄灭,拿出藏在被子里的布包里的烧饼来吃。睡觉前啃一个半个烧饼,人家都在吃零食,聊天。白天时候,完全不敢拿出自己的布包看,所以很多时候啃的是发霉的烧饼。趁住在一起的女生不在时候偷偷打开看,烧饼上有白色的毛毛、绿色的霉斑或是黑色的霉斑。而我却吃了很多天了。等到人看不到的时候,我将坏了的烧饼啪地一声(似乎有故意用力的成分)扔进了垃圾桶,算是宣告噩梦结束了。有时候,烧饼还有啃过的几小块,有时候烧饼还有很多,甚至是吃过一块之后的全部。

吃零食很多时候是在随大流。再加上零食里面的调料和防腐剂、添加剂抑制了食欲,所以上初中几乎有一年多我都没吃过几顿饭菜(初三下半学期母亲来学校附近租房给我做饭,我却没考上高中)。除了啃烧饼就是啃馒头,那干了的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馒头,或者是发着白毛、绿斑、黑斑的馒头,还有臭了的鸡蛋。我每次试着和母亲说不带馒头烧饼了,但是母亲坚持让我带,说,你带点能省点饭钱。我也不敢说,我在学校到底是怎么过的,只好随她去。记账啃烧饼在我看来是我最初做过的偷。由于营养不良,我很早就长了缕缕白丝,后来的日子里也有很多困扰。

第一次真正偷着买东西是在我上高中的那一年。集市上花花绿绿的衣服鞋子实在令人心生摇曳。在小店里,我买了一双高帮的红色鞋子。当时为了赶时髦,我将牛仔裤塞在高帮的鞋子里,大红色鞋子十分耀眼,绑带缠绕在我的脚踝。我激动得很。但是我也就是在学校穿穿,一到放假,我就脱掉,塞在床底下。等到再去学校,马上换上它。可是我却要离开学校了。当时,我只知道瞎疯,考试的时候将书本放在抽屉里,坐在倒数第三排(多媒体阶梯教室一共20排),看着书做着题目,每次考试,我都是学校的第二十多名(比如我坐在教室的第二竖排的倒数第三个座位,就是说我那时候是第23名)。长此以往,我的心里充满着懊悔,我觉得父母辛辛苦苦供我上学,我却这样回报他们,我太不是人了。我决定离开这个学校回去复读。那么这双鞋子怎么办呢?

母亲来学校接我,将我的大包小包的行李扛在肩头,我们离开了。当时,我还欠宿舍的女生50块钱,也就是那双鞋子的钱,本来是下一周就还的。我交代她,我将鞋子放在我的空了的床位上,50块钱我也会还给你的,等我冬天就过来。

于是我走了。在乡中复读的时候我穿着一双母亲给奶奶买的新棉鞋(奶奶不要),同学和小卖部的女老板都笑话我说,你干嘛穿老婆鞋子。我才不管她们怎么说呢。我就是踢踏着一双棉鞋,去吃饭去上课。下课的时候我跑得飞快到食堂,在人拥挤之前我已经吃完了。同学们还没到教室,我已经做完了一张卷子。

有天,我奔跑着回到了宿舍,跳上床,收拾好自己的包,里面装了啥,我记不得了。总之一定有50块钱。我跳上票车(城乡往返的公交车叫票车,三块钱的车费,十几年后涨成四块五),当时地面上是厚厚的积雪。我来到了曾经就读的高中。

我将50块钱还给了董青。她是一个娇小瘦弱的小女孩,扎着两个马尾。然后我就拿出了床铺上袋子里装着的红色鞋子。我满怀欣喜地穿上了它。我来到教室门口,向上望,寻觅着他的身影,但是不见。朦胧中我以为他出来了,低头透过圆空隙看到了我,又走回了教室。这一幕多像电影里的情节。我将脚伸出去,踩在栏杆下面的台子上。

回到学校,我穿着红色的高帮鞋子,将牛仔裤塞进鞋子里。同学们似乎没有一个瞟我一眼的,是我自作多情,我以为大家会羡慕得不得了了,问来问去,问我这双鞋子在哪里买的,多少钱呢。这双鞋子因为之前洗过,看起来也不像以前那么立挺了,有点趴着,上面也掉皮了,皱了,起着皮,颜色也不像以前那么红了,所以我也就不怎么喜欢它了,穿了几次,就将它扔到了垃圾桶里,丢掉了。母亲完全不知道我有这双50元买的鞋子。

第二次偷着买了一件浅紫色裤子。那是我再读高一的时候。当时初夏流行穿浅色的细密花纹的薄牛仔裤。在家拿了生活费,就赶紧去地下街买了一件浅紫色的牛仔裤。买了以后,十分喜爱。但是也知道要洗了才能穿。于是,夜里将它晾在外面的栏杆中间的缝隙中,第二天早晨,还没干透,泛着潮气,就把它穿上了,显得笔直修长又细的腿,多么美好。于是洗了穿,穿了洗,一个夏天没有穿过其他的裤子。只在学校穿,后来穿旧了不打算再穿才穿回家,對母亲说这是自己买的裤子,并不敢说这是60元一条。

上大学时候,在宿舍我睡不好,脚头的女孩喜欢十二点睡觉,而且是一遍一遍地上厕所,半夜也会起来。早晨偏偏其他人起得早,在我的床头下洗漱。床头正对着卫生间,厕所的门噼里啪啦摔着。我睡不好,也打算考研。于是我在外面租了房子。这个我不敢告诉父亲。平日里还是一个月生活费400。我租房花了150,电费还要自己付,不多。但是400交了房租也就只有250。一个月30天,也就是说一天花八块钱。一天八块钱光吃饭可以,但是不可能光吃饭呀。总要有买洗漱用品等杂物,还要买一些水果来吃。还要买一些复习资料。钱实在不够花,只好省吃。买了一瓶黄豆酱,从家里拿了一瓶韭菜花,平日里也就拿着馒头就着吃,学习上又分外努力。住在平房的二楼,房顶被晒得发烫,没有空调,没有风扇,我在房间里一天要换掉十几件衣服。就这样,我瘦到了八十多斤。但是,这些我都不告诉父亲。你睡不好是你自己的原因,太容易受干扰,你应该调整你的心态。父亲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这样说,那会我也在宿舍睡不好。后来,我婉言告诉了父亲。父亲在乎的是你在学校交了一年600的房费,你再在外面租房乱花钱。父亲计算着本来交了600的房费,你在外面一个月再花400,一个月也就是多少,一年花了多少,你欠了我多少钱,你需要还我多少钱。父亲说着。

等我报考研究生志愿的时候,我选择了二区。父亲念叨着,我在××师范大学有个同学,你可以考这个学校,到时候帮你说说。我没听他的。因为上大学时候我就没出去。后来我考上了研究生,我又出去租房。老师一定要通知家长才肯签字。当时我在外面已经住了几个月了。我买了电磁炉等做饭工具,这些都是偷偷的事情。

我这个人脾气倔,凡事认死理,非要说个清楚。和父亲起过很多争执,被打被骂,所以长大后偷着做的事情也多,甚至包括我的身体。

我在县城读书时候,有天,一封信塞在了我家的门缝里。我的母亲将它放在我的抽屉。父亲回家偷看了我的抽屉,拆开了我的信封。晚饭后,父亲对我说,现在要好好读书……后来,我的信被他再次偷看,他把我叫到房顶上,依旧是同样的言论。当我长大了,开始和网友见面,晚上回去,在黑暗中,我和父亲睡在各自的蚊帐里,头顶的风扇摇呀摇,他开始说话了:男人都是野兽,千万不要和男人在夜里共处一室……后来,我被骗了。这些我都未曾向父亲说一个字。只是那天,我夜里在被窝里哭泣,白天没有起床,父亲推测我失了身,叫姐姐端饭给我。他也不再对我说男人都是野兽诸如此类的话语。我来上海,挣了工资要给父亲汇钱,父亲回复我:在上海不要作践自己。又一天,他给我发消息:管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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